我叹息了一声,把昏迷不醒的家伙拖出宫后,天已经蒙蒙亮了,如今身处宫墙之外,自是慢悠悠地不着急了,只怕宫里这会儿已是乱成一团了。
一旁这个高大男人的重量几乎全都压在了我的身上。我走的是西侧.的门……清冷的青石板、萧条的街道,这个地方还真是静谧极了。一声咳嗽从夹道旁传来,极不显眼的马车上坐了一个老人,见我来了他忙起身,什么也没说便利索地帮着把韩子川扔进了马车厢内。
一双枯瘦的手,却很有劲儿,看起来,这老仆是个老实人。他一直低着头,眼睛也没乱膘。
韩子川这会儿穿的是宫里的衣袍,虽是便衣,但素淡的白袍子上那张牙舞爪的龙却是很明显的……腰间佩戴着的金牌也彰显着他尊贵的地位。可那老仆抬人的时候眼皮都没掀一下,也不多话。安置好他后,老仆询楼着身子退出了马车,伸手直接把帘子给放下了。
这不愧是壹儿选中的人,高素质,见过世面。
“壹老爷收到信便差小的在这里候着了,终于等到主子您了,这路上的一切也都打点好了,主子请放宽心。天一亮就会有一百匹颜色款式相同的马车朝东南西北不同方向驰去,朝廷自是无暇应付,定会手忙脚乱。时候不早了,您早些赶路。”
我只写信让壹儿帮忙找辆马车接应,没料到他想得这么深远。
“替我向你们主子道声谢,我自是欠了他的。”我坐在车前,拉起了缓绳。
老了卜低低应了一声我转头镶紧僵绳,低头轻拍着马身。马甩着鬃毛、打着响鼻快速地奔跑起来。回望着他。
遥遥的,他的身影慢慢地变小,变小……
他站在蒙蒙的天际处,静静地笑:“走好。”
突然觉得,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分外地熟悉。
我敛神,忍不住又回头去望。偏巧在这时,我的衣袍下摆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个稳重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语气有些怪怪的:“人都走了,还舍不得啊。”
我掀开帘子一瞅,某个被挟持的人还没有被挟持的自觉,正舒舒服服滴靠在榻上。他斜撑着头,若有所思地望着我,那腿还搭在我身子后面,把我的袍子给压牢了。
“你何时醒的?”
“早醒了,只是没料到爱妃为绑架联还真够煞费苦心啊。”
我不答理,继续赶马车。
他却从身后环住了我,头凑了过来轻声说:“里头暖和,别赶车了。要不联下一道圣旨,让他们别四处张榜通缉了。”
我镶紧了拳头,真想把他又给劈晕。
他又眯眼一笑:“联知道爱妃想与联独处才玩掳人的游戏的,绑架这玩意儿还真有情趣。”
我心无旁鹜地赶着车,他却咦了一声。
“这柜里第一排是什么……”
“吃的。”
“这纱是天蚕纱吗,用来做什么的,头巾?”
“用来绑你的。”
又听到一阵哗哗的翻东西的声音,他音调上扬:“最后一格怎么压的都是破黄纸,出恭用的吗?”
“……用来画符封你嘴的。”
他还想说什么。我勒住了马,扔下缓绳,进了车,凶神恶煞地作势要点他的穴道。我冷眼看着他:“你还有完没完了?”
韩子川也不躲,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俩一辈子也完不了。”
我彻底无语,也不跟他废话,一鼓作气地点了他上半身和下半身的穴。
马车内已经被他翻得乱七八槽了。
一些糕点小玩意儿瘫在地上,全是我所熟悉的……定是其他的小公子趁壹儿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塞进来的。我这是绑架逃命,他们几个当我是云郊淤… …我跨过那些玩意儿,去捞那马车的缝绳,顺便瞪了韩子川一眼以示威胁。
或许是我在点穴时食指稍微用了力,下手有些重,韩子川软软地躺在软榻上,那如水般的青丝铺了一肩。他目光柔和地望着我,少了帝王的刚毅,斑驳的疏影透过帘子撒在他的脸上,他温柔地笑着,说:“勺儿,有没有觉得我们像是回到了从前的时光。” 我晒笑,不动声色地驾着马车。
以前的时光纵然美好……可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只要我开口找壹儿讨东西,他都会给最好的,这次也不例外。这匹马虽不打眼,却是一匹千里良驹。
我们二人从皇宫匆匆赶到小镇,只花了一日半的时间。我望着因为被我点了穴道而动弹不得、只能乖乖地躺在马车软榻上的韩子川,不禁有些失笑。
他这次真的很配合。
皇上遇刺失踪,几个城门把手得都很严。我也料到了此番出城必然会遇到麻烦,正准备以蛮力解决的时候,皇上却慢悠悠滴从马车内探出了脑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屏退了侍卫,并当场下圣谕义正言辞地怒斥了这种搜身、搜车等严重干扰老百姓生活的不道德的行为,还大笔一挥,给朝中人捎信,说他要出去探视民情顺道散心,不用臣子们大费周章地派遣人手营救,末了那火红的印盖得这叫一个顺眼。
写个信,还得盖玉玺… …真不知道他就怎么把这玩意儿随身带在身上。
毛病。
在他向一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卫提出想要一个小厮代替我赶马车的时候,我终于忍无可忍点了他的穴,把他揪回了马车里。
于是一路畅通无阻,我已经可以掐算出回老宅的时辰了。若是他不用这么含情脉脉的眼神一直注视我的后背,我的感觉会更良好一些。
我拉紧堰绳,马停了。我掀开帘子,扶他下车,这一片竹林必须走上去。
他的喘息声很大,估计是这几日我点他的穴点得稍微勤快了一些,所以导致气血有些不活络,隔着衣袍我都能感觉到他的身子有些凉。他几乎整个身子都靠在了我身上,我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他却死皮赖脸地把头往我耳边凑。
“勺儿,把我的穴解开不就成了吗,我怕压着你。”他好心地提议。
我不理他,只是加快了步伐。我怕万一把他的穴道解开了,他就不止压着我这么简单了。
风拂过我的脸颊,带着一股山间独有的清爽气味。此时的山上很宁静,愈往竹林中走,空气也愈发地清新,重新回到这片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我的心里澎湃啊澎湃。
“你看那片黄土坡,我们小时候曾去过的,我依稀记得里面还有个土坟对不对,当初你也是这么搀扶着我爬下去的。”
“闭嘴。”
“你啊就喜欢在后院那涨碧池里洗澡,我又经常看见芳华蹲着身子拿瓢舀那儿的水泡茶喝”
“ ……”
“你别推我这么远。我被点了穴,自己走不动的。”
“子川。”
“什么?”
“我们已经在路上花了一日半多的时间。” 我很好心地提醒他。
他一副那又怎么样的表情。
“穴道一般十二个时辰内自己会解开。”我拍拍他的肩,很不客气地把他推开。
所以……别趁机靠我这么近。
他被点了穴还能被别人搀扶着走这么远,神仙都不太可能。再者,韩子川的血金贵着呢,或许能救芳华… …我可不会冒险让他长时间地血流不畅,这穴虽点的勤了些,但力道都不大。以他的本事一灶香能冲破,他倒死乞白赖地缠了我这么久。
我转身,狠狠瞪他一眼:“别耍花招。”
他只是笑,低低地说一声:“我真的走不动了。”
他站着不动了。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一间宅子正隐于竹林里。我眼神一黯,手搭上他的袖子,一把抓着他,脚凌空一点,便拖着他在竹林里穿梭。
一时间轻风拂面,竹影交错晃动。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头望着我,目光犀利且复杂。
我的心却很欢快地跃动了起来。
芳华……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见你了。
我的脚一落地,韩子川便被我丢在了廊上。他的脾气像是也上来了,低头束好衣袍带子,.弄去了布料上的皱痕,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长这么大,除你之外还没有第二个人敢这般虐待嫌弃联的。”
都用上“联”了,他怕是气急了。
我瞄了他一眼,也不理会他,一间间的屋子挨个寻去,敲门:“芳华……”连喊数声,却没人应。
庭院里冷冷清清的。
韩子川身姿无限优雅,倒是不疾不缓地溜达了一圈,突然在我少时住的房间门口停下了,抬手去叩门。
我心里猛然一惊,撩起袍子跑了过来,推开韩子川,也不管他怎么倒地,便拿脚把那个门给踢开了,扬声便问:“贰儿……你在吗?”
屋子里空荡荡的。桌子上的茶水是空的,凳子上也有些灰尘。
“师父……”依旧没人应答,我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这下全乱了,不知今夕何夕。
我转身绕过屏风,却看见芳华的床榻上只有凌乱的被褥,芳华却小见J 。我把手探入被褥里悄无声息地摸着,里头毫无温度……
好端端的人,却不见踪影了。怎么回事……他不是身子弱得不能动弹了吗?贰儿不是答应我要照顾好他吗……怎么人都不见了,难道说……
“勺儿。”一道声音从门处传来,韩子川迈着沉稳的步子慢悠悠地踱到了榻边。
我也来不及细想,便一把抓住他的衣裳,死命揪着:“是你对不对,你把他们藏哪儿了?”
韩子川愣了,怔怔地望了我一眼,眼里有淡淡的忧伤。
“勺儿,我只关心你……也只在意你一人。当初我既然应允了芳华出宫,又怎会把他再藏起来?我藏了他,又怎么肯再随你一起回来?”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怎么就放开了他,身子也没了力气,跌倒在榻上……
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悄然握紧,韩子川很关切地说:“我们再四处找找吧。”
第三十六章 墨色芳华草
( 芳华,我替你把那个人带回来了。
风轻扬,草茫茫……疑似幽琴低唱,孰见夕阳,何堪十年墓荒,独有花飘香。)
我慌了,这会儿我是真的慌了,我不曾感受过这么强烈的不安。
芳华兽被情伤,十日如一年。
我陪着他……多久……
他在宅外把我拾起时,我便发现他那泪痣颜色已深,可再不济也应该能撑到我回来。为何会这样,我明明已经把韩子川带回来……为何会这样… …
竹林在无声地呜咽。一块花花绿绿的东西一晃而过,檐角下的风铃响了,一串串的竹片儿发出清脆的敲打撞击声,引人侧目。
“勺儿,勺儿,黄土坡,芳华在黄土坡。”
我诧异了,眼见一小根羽毛飘了下来,抬头便看到鹦鹉站在屋梁上,乌溜溜的眼睛望着我。
黄土坡……
我挟持韩子川上山时便经过那处,可并未见到其他人的身影。
“你个小畜生,又逗我。”我失笑,站起了身,用自己都不相信的借口自欺欺人,一遍又一遍地说,“定是芳华身子不好,贰儿陪着他散步去了。”
鹦鹉落至了我的肩上,似乎很是焦虑,小爪子小步移来移去,拿喙啄着我。
“芳华一向很乖,平日我不喜欢他被旁人看了去,他便会依着我一月半年的不出门。贰儿又十分好热闹,芳华性子软,定是被他劝去了集市。”我像是丢了魂似的,行动也变得迟缓了起来,一步又一步地走着。
“勺儿,勺儿,黄土坡,芳华葬在黄土坡。”
它的声音突然变得凄厉起来……
猛然间我愣住了,就像心照不宣的东西突然间被戳破,残存的希望被撕扯得一点儿也不留了,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肩上被它啄得愈发地疼痛了。我回过神,小畜生在催促我,它似乎比我还焦急。
我视线茫然地扫过走廊,只见房门一间间全部大敞,早已没了韩子川的身影。片刻间像是有什么在我的脑子里呼之欲出。我忙起身用上内力,跃出宅门,踏着着竹子朝那边飞去。
黄土坡原本不叫黄土坡。或许这个种植世间难寻的奇花异草的地方,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只是我从未问过芳华。
我掠身而过,纤细的竹叶划在我的脸上,有些疼与凉。一座坟孤零零地立在那儿,情境颇有些萧条,而在这漫山的药草与花香里,隐约能见到一个身影弯下腰,正欲摘取什么。
那人是韩子川……
我眯眼,飞身而过执起他的手,厉声道:“你在干什么?”
韩子川望着我,浅浅笑道:“我见到你的芳华了……”
风渐起,花香袭人。
我怔了怔,望着他那张带笑的脸。他脸上没有惊讶与悲伤,有的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淡定与意气风发,仿若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黄土坡上药草芬芳,漫山飞絮飘舞,似是无声的哭泣……
一具骸麟残骸,静静地依偎在土坟旁,在它拥抱的坟土的背面,有一根芳华木立于其中……孤零零,通体漆黑发亮,幽幽的香气萦绕四周。
芳华绝色,世间难寻。此兽乃至情至性之物,终其一生为情所困,终逃不脱情疡之劫,成正果者少之又少。
韩子川徐徐地单膝着地,手放膝上,手指轻轻地蹭着那扎入土中的芳华木,
眼皮垂着轻声说:“兽终化为枯木。世人传闻兽情伤愈重,则木质色泽愈黑,化毒药性愈强,果真如此……”
我浑身一颤,不可思议地望着韩子川,他的脸庞俊朗挺拔,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芳华木。他的眸子里有着浓厚的兴趣,却没有一丝哀伤……仿若死的是无关紧要的人。
他的注意力,全被这不起眼的芳华木深深吸引住了。他痴痴地望着葬入土中的芳华木,而我却呆呆地望着他。
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是芳华身上独有的药气。
芳华死了……
韩子川忽然一笑,他的手往前探,手指几乎要触到了墨黑的芳华木。
我的心往下一沉,瞬间像是被夺走了呼吸。电光石火之间,我一把握住韩子川的手,低沉着嗓子问:“你想要做什么?难道……你一直……”
都想要这根芳华木?!剩下的话,硬在我喉里,是绝对说不出口的。
韩子川站在那儿,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你所念的这些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