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大红花轿抬进左相府,听着那不绝于耳的喜乐之声。那是她的妻,而她又是什么?过了气的青梅竹马,还是实不现的举案齐眉。
锦书难托,终成笑话。
那之后不久,他登门赔罪,并备聘礼提亲,明明是娶妻的规格,还是那红得耀眼的八抬大轿,自正门风光入府,旁人满目艳羡,同情正妻,刚入门就失宠,羡慕小妾,得左相大人三千宠爱于一身。
旁人只见表象,又哪里知晓她的辛酸,纵使同样的标准又如何?或者更加隆重又如何?那个女人,纵是失宠,也是他的妻,而她白梦蝶,便是专夜专宠,左右不过是个妾而已。什么二夫人,二夫人算哪门子的夫人?
那女人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与他夫君三跪九叩白头偕老的是另一个女人,那是皇帝赐的婚,群臣为媒,百姓为见证,有她在一日,她白梦蝶永远翻不了身,左右不过是个暖床的妾而已。
她明明知晓,造成如此局面不是夫君的错,也不是那女人的错,她还是将满心的怨念转嫁到了那个女人身上,除了她,又能恨谁呢?明知道这是错了,是不对的,对那女人是不公平的,她还是咬着牙走了下去,她的夫君,那是她的天,她未来生活的全部,想要独占他,便只能对不起那个女人了吧。
又是京畿司的地牢,以她待罪之身的身份,怕是再回不去左相府了,有些事,想通之后心情也慢慢平静。唯一遗憾的是,这些年做了那许多错事,来不及弥补,怕是要带去来生了。除了这个,心底还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再说,想要看他一眼,只想再看他一眼。
像是听到了她的祷告,嘎吱一声轻响,阴沉沉的监狱之内投进了些微的亮光。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问着自那人身上散发出的独特的气息,那掩不住的肃萧之气,白梦蝶一仰头微微一笑,他来了,她的夫君,来了。
男人于牢门前三步外站定,不再靠拢,如此也就够了,她晃悠悠站起身,微笑着唤道,“夫君。”
男子剑眉轻蹙。似是想起什么,女子失声一笑,道,“我不日便要启程前去西北,怕是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夫君。”
轻哼一声,男人道,“装了这么久,我的夫人,终于清醒过来了么?”
片刻的僵硬,白梦蝶再次换回了那无限温柔的神情,“你都知道了?”
“知道?我倒不知道我心中温柔善良又可人的夫人何时变成了这等蛇蝎怨妇,扮痴装傻,下毒害人,你说你怎么就下得去手?”
“夫君如此问我,倒不如问问你自己,七年前,纵使夫君日理万机,这等大事也不该忘记才对,毕竟那是一条人命。”
此言一出,林毅阴狠之色尽显,往前两步,那手就这么穿过牢门卡住白梦蝶的脖子,“你知晓?”
呼吸有些急促,那双手掐上脖子的时候,她眼里是红果果的受伤,果然,林毅是她的天,而她于她最多算是闲暇生活的调剂,她算什么?自欺欺人这么些年,如今终于看明白了,她白梦蝶不过是个妾,温床的女人而已,少她白梦蝶一个还能有张梦蝶,王梦蝶,她可以有无数的替代品,真正装进她那无情夫君心里的只有权势和前程而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感情变了质,或许从前的从前,他是爱她的,只是再浓烈的爱也经不起权势的诱惑,也抵不住时间的冲刷。
有些事,她不过想说个清楚,然后坦坦荡荡去那西北边疆,这样就触到他的底线了么?还是,他以为她会出卖他?会害他?难看的笑笑,她白梦蝶做了那么多坏事,直接或是间接害了那么多人,从头到尾,唯一不会坑害的就只有他而已,他却不明白,从来不明白。
想得有些久了,感觉到越来越困难的呼吸,她勉强道,“我夫君做了什么,为□自然是知晓的,你可以放心,我无心害你,也不曾说予第四个人知晓。”
掐着她脖子的手顿了一下,终是松了劲,眼中虽还有些戒备,他总算勉强相信了自己。白梦蝶笑笑,“夫君今日前来,便只想与我说这些?”
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他并没有应声,她却看出了他眼中的情绪。果然,是自己奢求了么?仰头憋回快要流出的眼泪,白梦蝶颤抖着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的?我以为天衣无缝。”
“……”
林毅刚要开口,白梦蝶却抢先道,“我要一句实话,左右也是最后一次见面,我要一句实话。”
沉默片刻,林毅拍了拍手,木门再度打开,此番进来的竟是自娘家带来的近侍……春/情。
似明白了些什么,她的抵死不嫁,见到自家夫君时那异常晶亮的眼神,心甘情愿陪着自己这么久,帮着除掉了一个又一个威胁,原来如此,到今日她才想明白那些过往缘由,会不会太晚。
点点头,她接着问道,“找上春/情,夫君早怀疑我了?”
“不应该?还是夫人以为,我林毅便真该像个傻子一般任由你玩弄?”
“我没有这么想!”
“还是你想说春/情说得都是假话,胡编的?”轻抚上春/情那娇艳的脸蛋,那目光却是灼灼的射向白梦蝶。
这下可好,白梦蝶尚未开口,那春/情却是轻蹭林毅的手掌,娇滴滴的道,“大人怎如此冤枉春/情,那些事明明就是夫人干的,春/情没有说谎。”
心中一痛,想要争辩什么,这才发现自己已然没了立场。颓然的垂下眼睑,她道,“罢,这些年我却是做了不少错事,这债怕是要等到来生来偿了,春/情并没有冤枉我,落得如此下场,也是我罪有应得。”
“你我自幼相识,可说青梅竹马,还记得你官拜左相那年,你说你喜欢我,定要八抬大轿迎了我去,自那时候起,我便日日期盼着做你的妻。天意弄人,皇帝赐婚,你娶了凤家女儿,大婚那日,我看着大红花轿一路抬进左相府,凤语很漂亮,温柔贤淑,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我那时以为,我们的缘分怕也要断了吧,在我止不住伤心的时候,你又再度出现,你向爹爹说,要娶我,一样的八抬大轿,甚至更好的排场。”
“我那时想着,能嫁给你就好,不顾爹爹娘亲的反对就这么嫁到左相府做了妾,说得好听些,是二夫人。虽然身份尴尬,那些年,你对我却是没的说的,一起长大的姐妹们都羡慕我得了这么个痴情夫君,我那时想着,若能一辈子如此,纵使为妾,也算白头偕老了吧。我忘了,人都是贪心了。”
“名分是我心中永远的痛,这个问题在七年前终于彻底解决,凤家小姐郁郁而终,那时你陪着我,她走的时候都没去看一眼,我心中虽欣喜,隐隐也有些担忧。除去我们三个人那些情爱纠葛,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善良又温柔,纵使我如此嚣张,那些年她也做好了为□的责任,相夫教子,不曾埋怨,不曾责难。我也曾想过,我和她,若非是在如此情境下相遇,或者会成为姐妹,或者会是很好的朋友,我这一辈子,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比她更温柔。”
“说是这么说,出去了绊脚石之后,我心中那不断放大的欣喜终究盖过了那一丝自责,那时候总是自我催眠,不关我的事,不是我害死她的。事实上,虽不是我亲自动的手,若不是因为我,她又怎会如此死去,郁郁而终。甚至连一个送葬的亲人都没有。”
“我也曾想过,是不是太过分了,活着的时候我们对不起她,人死了是不是还要做这么绝?你说是上头的密令,你们想从沐城凤家那里得到某些东西,若是凤家小姐去了的消息一经传出,关系必定要破裂了。你说,上头的指令说,凤家还有利用价值,要稳住,不宜翻脸。我不知晓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你说的上头是皇帝轩辕彻还是那个人。只觉得,凤家小姐虽嫁你为正妻,这怕是她终其一生做过的最错的决定。”
“如此又过了两年,凤语死了,府中的日子并不如我预想中的那般快活,那时候我总在想,若是凤语活着,我是不是会活得更加开心,事情已经发生了,没有如果,那两年我过得很不安生。孝期满后,林墨染离家,你忙着朝中政务并不知晓,下人前来禀报的时候,我封了他的口,将此事就这么压了下来,只想着走了便走了吧,走了也好,莫要再回来,莫要卷进这家族恩怨之中。凤语的事算我对不起她,如此也算是一点弥补了。”
“事情一瞒就是两个月,待你发现之时,已然于事无补了,我早遣散了那知晓内情的下人,将失职的罪名扣在他身上,利弊分析开解了你许久,终于你同意不再追究此事,林墨染,走了便走了吧。”
“如此也算做了件好事,我也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只没想到,当年悄然离家的那个小丫头她还会回来,熬了这么些年,我终于成了你名正言顺的妻,二度拜堂的那一日,她回来了,那个女人的女儿回来了。她褪尽了稚气,变得很美,和凤语全然不同的美,我那时就知道,左相府怕是要变天了,林墨染不是凤语,她回来了,她找我报仇来了。”
“自那之后起,我就错了,我以为我是在自卫,我告诉自己,是他们要害我,我不想的,借口,都是借口,不过是因果巡回,报应到了。我动了那么多歪脑筋,甚至不惜给林墨卿下毒,不过是想保住我岌岌可危的地位而已,当然,也是为了保住这早不如当日的左相府。”
“我的计策成功了,报应也到了。这些伤天害理的事,罪孽就由我来扛,只希望我走了之后,你能实现你的宏愿,如此我也放心了。那些怨恨,报应都随着我下地狱去吧。冤冤相报何时了,只希望稀饭就是终结了。”
她终于说完了想说的话,憋了那么些年,仅剩的那一点良知总在折磨着她,终于要解脱了。那些在意的,关心的,曾经紧紧抓在手上的都该放了,待见过了最后的那几个人,说完了想说的话,她便下去陪她,活着的时候她对不起她,死后做牛做马也要弥补曾经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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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告解(下)
正文 最后的告解(下)
白梦蝶如此,林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夫妻一场终是走到头了,不管是谁负了谁,谁又对不起谁,说清楚了,情分也尽了。
无视身旁卖弄风/骚的春/情,林毅一抬头看着牢房之内那个哀伤满面的女子,梦蝶,他的妻,仿佛又回到那些年幼时光,他陪着她做宫灯放纸鸢,那些日子,以为早已忘了却是深埋心底,心念一动,手就要伸出去,却听她道,“那时候我们说好的,下辈子,下下辈子还要在一起,可是夫君,我撑不住了,爱你太辛苦,我只愿能于你之前早早投胎,下辈子再不要遇到你。山野村妇也好,陋颜女子也罢,我都认了,欠你的此番便还个干净,毒害你唯一的儿子算我对不起你,说清楚了便不要再有牵扯。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奈何桥,再不相干。”
一席话说得是悲情,这些年林毅虽越渐寡情,却也不免有些伤感。当然,这伤感仅仅停留在这段话的前半句,待说道‘毒害你唯一的儿子’时,林毅终于变了脸,眼中风暴积聚。
“什么叫毒害了我唯一的儿子?白梦蝶你给我说清楚,你把我们的儿子怎么了?”
他这么问倒是稀奇了,白梦蝶蓦地睁大眼,好笑的看着他,再看看一旁局促不安的春/情。感情这丫头拿不定主意没敢说啊。
“我还真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了,原来也不尽然啊,不枉我们主仆一场,谢谢你,春/情。”叹息一声,白梦蝶继续说道,“其实,没关系的,我已经不在意了。”
“小姐!”白梦蝶这般也吓到了春/情,虽觊觎左相林毅,打心底里这姑娘却是没有害人之心的,适才那是一时昏了头才说出那些个混账话,这些年小姐待她的好她不是看不见的。到头来自己还是辜负了她。
轻笑一声,白梦蝶道,“这丫头没说便由我亲口说出来吧,憋了这么些年,这件事上,我确实对不住你。你的儿子,从头到尾都只有林墨卿而已。”
“你说什么?”蓦地瞪大眼,林毅满眼的不可置信,“再说一次,你说什么?”
较之林毅的激动,白梦蝶显得异常平淡,神情中隐隐有些怀念和伤感。她道,“我的头胎,是个女儿,孩子出生的时候,恰逢宫中有事,你没能亲眼看到,奶娘便钻了空子从外面买回了个刚出生的婴儿。那户人家清贫养不起孩子,那女人却很能生,据他们说,那孩子本不想要的,只是发现得晚了没忍心打掉,如此一拍即合,我们抱走了孩子,给了他们一笔钱。”
说道这里,白梦蝶顿了顿,目光穿过牢门直直的射向林毅,启唇,她缓声道,“那个孩子便是林浩然。”
全然没有想到事情竟是这般,闭眼深呼吸一口,林毅颤抖着问道,“我们的孩子呢?”
“两个相貌全不相同的孩子说是龙凤胎也不适宜,实在没办法,我让奶娘抱着她寻了户不错的人家,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让他们帮忙抚养。奶娘每隔一段时间会去探视一次,我是真的想要将我们的女儿好好养大的,怎么也没想到那户人家见财起意,乘夜卷了钱财跑了,隔了一段时间奶娘再去探视的时候,已然人去楼空,问了左右的街坊,说是早搬走了,至于我们的女儿,据说是流落街头自生自灭了。”
颤抖着闭上眼,林毅半晌说不出话来,末了终于咬牙切齿道,“白梦蝶,你,好得很!这些年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如此不相信我,若是当日生儿生女又何妨?我自不会责难于你,为什么?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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