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孤陵
2第 1 章
燕承锦从马车上下来,并没有立即进门,他在台阶下袖着手站着,抬头盯着门上郡马府的匾额看了好一阵子。
他脸上的神色郁郁,贴身的待卫卫彻有眼色,在一旁轻声道:“要不,咱们今天回自家去住一晚?”
他说的自家,自然是燕承锦之前所住的瑞亲王府。
燕承锦沉默片刻,缓缓地摇头。
卫彻也没再提这事,过了一会道:“主子,这外头冷,先进去吧。”
才进了大门,一阵风便将一张仆役未及打扫干净的白钱吹过来,正好踩在脚下。
燕承锦移开脚步盯着那张纸钱又默默地出了会儿神,卫彻在旁倒是想说上两句,可张了张嘴又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只得老实又闭上了。
燕承锦不再理会脚下的纸钱,袖了手慢慢往自己住的樨园走。
他心里想起今天和太后见面时的情景,眉头微微地皱起。
“阿锦,我可怜的儿,……”平素精明经干的太后拉着他的手只是一味的哭,一这哭还一边咬牙切齿地骂,“……你这自打进了陆家的门,总共也还没有过上几天好日子……早知道那个陆世玄是个无福的短命鬼……哀家就是留你在身边多住些年,就是留你一辈子,也不会把你许他!……”
承锦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抚着太后的背以示安慰,在太后看不到的角度里神色无奈——想当初苦口婆心劝他成亲,把那陆世玄夸得天花乱坠般好的人也还是太后她老人家。
太后毕竟是大风大浪经历过来的,哭过一阵也就冷静下来,拿帕子拭着眼角,反过手来拍拍他的手背:“……人死如灯灭,你也要节哀顺便,知道么?听说这几日你十分操劳,自己也要注意身体……阿锦,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燕承锦抚背的动作顿了一顿,太后恍若不觉,犹自往下道:“……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总要看得长远些……总不能就这样守一辈子……”
太后点到即止,没把话说得太明,但言下之意,竟是想让他择人另行婚配……
这样想着心事,不知不觉樨园也就到了,院子里冷冷清清,原本留在院中的小内侍天麻不见人影,只有一个小丫头围着个炉子,守在檐下看着墙头吱吱喳喳跳来跳去的小麻雀发呆,连来了人也没有发觉,直到燕承锦走到面前,她抬头间猛然发现,惊跳起来时几乎撞到炉子上去,闪避间又险些跌到燕承锦身上。
这郡王府内的下人大半是陆老夫人从前家里带过来的,陆家虽是数代读书人,却早已没落成了寒门小户,原本家中仅是勉强用十来个丫环杂役,也都是粗鄙不堪的人物,进京以后又添了些人手。这个家里的事全由着老夫人作主,燕承锦不曾插手——老太太和善却有些庸聩,在小地方住了一辈子,也没有什么见识和手段,是故这些下人虽来了一些时日,依旧显得没规没矩。
就像现在,本该烘暖衣服备着主子回来更换。热水热茶点心的都要备好。她倒好,只顾自己守着炉子烤火去了。
卫彻落在他身后好几步,要拦也是不及,眼角抽抽地直跳。
燕承锦先一步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她,待她站稳了才松开。
小丫头看着燕承锦平静淡漠的脸,只想着必然要挨骂了,一付吓傻了的样子怔在那。燕承锦记得似乎是在老夫人院子里见过她,叫什么春桃的。现在守在这里,想必是那头有什么事要交代。他在一旁等了一会儿,半天不见她说话,略略有些不耐烦地又扫了她一眼。
她终于被这一眼惊得清醒过来,记起眼前这个主子不能说话,连忙结结巴巴地道:“少君,老夫人让你回来了就去她那儿一趟。”
燕承锦听了,只是没什么表情地对她点了点头,。
她又想起件事来,从炉子旁拎出个食盒,小心翼翼地跟在燕承锦身后进了前厅:“我把饭菜送过来了。”大约是想弥补方才的失态,她殷勤地把饭菜摆在桌上,倒是没出什么差错。
偏在这时天麻抱着暖炉进来,一见那菜肴上因天冷而凝结出的一层腻白的油花,丢下炉子乍乎乎地奔过来,大呼小叫道:“唉呀你这丫头,怎么能给主子吃这样冷掉的东西,你都不知道放在暖屉里拿过来的么?主子最近脾胃不好,这么油腻的东西……”
春桃被他唬得一跳,睁大了眼愣愣地看着天麻。
天麻还要再说什么,燕承锦已经朝他一摆手,又对着春桃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走了。不过十来岁的小姑娘,他也懒得计较。只是瞧着那层油花,没由来的就有些反胃。
春桃一走,天麻只得作罢,想了想忍不住又嘀咕了一句:“没有暖屉,至少饭菜冷了也该知道热一热吧,就没见过这么做事的……”他将暖炉搬到燕承锦脚边,又忙着去拿热毛巾过来给燕承锦擦手。卫彻见他一人忙得不可开交,二话不说端了饭菜去炉子上热。
天麻摸着燕承锦身上衣服被寒雾浸得有些湿意,急忙又找出干净的来服侍他更换,趁着这机会就在燕承锦耳边念叨:“主子,还是把冬青和当归也带过来吧,这边的人手不是笨就是懒,没一个能用的,说到底这府第也是你的,咱们凭什么要忍他们……”
燕承锦没法言语,瞪了天麻好几眼,都没办法让他闭嘴。
天麻胆子越发的大,喋喋不休地接着撇嘴道:“……还有那个陆昆,不过就是他们家的亲戚而已,还真拿自己当主子了……老太太耳根子又软,尽听他花言巧语的哄,今天老夫人让你过去,定然又是他挑唆了什么……有事不会自己过来说么,凭什么让你过去……”
燕承锦忍无可忍,抬手在天麻头顶重重拍了一记。终于让天麻垮着脸安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打滚撒欢,我开新文啦~~
文案先这样凑合着吧,其实这文正经严肃,咳,正剧。
这是生子文,我保证它会一贯的清水,咳……
可能会出现一些生子文惯用的设定,不喜生子的人请慎入。
那个,我才疏学浅写不出什么深度,大家就当白文随意看看吧,要求不要太高……
最后,鞠躬,感谢所有支持我的新老朋友。
3第 2 章
不过被天麻这一提,燕承锦隐约也猜到老夫人找他为的是什么事。
他与陆世玄去年都不在京中。家中只有陆家的老母与幼弟,老夫人从没管过这么大的家,便让自家一个子侄跟过来管家。那人圆滑无赖,偏偏能说会道。骗得老夫人亲近信任,把所有事都交由着他。
这人真可谓是小人得志,老夫人依他哄骗,在府中又没有别个能管制他的人,克扣吃拿还是小事,竟还在外腆颜自称国戚,行事颇为不安份。
依着燕承锦的性子,远在外地鞭长莫及也就罢了,如今眼皮子底下那里还会纵容。操办完了陆世玄的后事,抽出手来便该要料理府内这些事。
但人是老夫人找来的,老夫人整日里闭门不出,也不知侄儿作为,只拿他当了好人。燕承锦不愿老夫人难堪,也不明着把人赶出去,只是托了陆家族老,让他从族中帮着挑个可靠的人送来。陆氏一族虽然没落了,但毕竟是数代的书香门第,族下的子弟大多读过几年书,想来写写算算做一做帐应该不成问题。
算算一去一来的日子,便是该在这几日内有回音了。
那人大约听到点消息,也不知在老夫人耳边说了些什么。
燕承锦倒不怕他玩出什么花招,但他现在口不能言,一旦起了争执,要解释起来实在是件令人头疼的事情。他烦恼起来,眉心微微地攒着。
卫彻端着热好的饭菜进来,看见他这神情便道:“要不主子不用过去,属下去看看有什么事情。”
燕承锦想了想,自己也实在没有心情去应付那点破事,便点了点头。又指着案上锦盒,示意卫彻将今天从宫中带出的补品送些过去。
天麻一听,跳起来道:“我也和你一道去!”
燕承锦知道天麻的性子,哪能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就他那张嘴,去了哪还能息事宁人,转眼瞪他:你就别给我添乱了!
卫彻也如方才一般在天麻头上拍了一记:“你去什么去,主子身边不用留人了么?”挑了几件东西便出门而去。
天麻一脸的委屈。燕承锦拈了筷子也不理他,看向重新热过的菜肴,他分明是有些饿,却偏偏什么胃口都没有,看着盘子上方淡淡的白气,那种烧灼恶心的感觉又盘桓上来。燕承锦一手虚掩着口鼻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放下了筷子。
天麻查颜观色,凑上前道:“主子,要不我去煮点粥?”
燕承锦无力地摆了摆手,只示意他将饭菜收走。
天麻收拾干净桌面,这便寻到了机会,又拖了个小凳坐到燕承锦腿边去,眼巴巴地仰头道:“这些日子主子都瘦了,干嘛还要把补品送他们啊!主子,你吃不惯他们家的饭菜,这段时间都没有什么胃口,明天还是把府里的刘厨子叫过来吧?这院子里也少个跑脚传信的人,再叫两个用熟的人过来?你点个头吧?好不好?”
天麻念念不忘往这宅子里边塞王府旧人,实在是燕承锦带过来的就只有他和卫彻,如今倒显得他三人格格不入,孤伶伶的反而是外人一般。
燕承锦听他唠唠叨叨,只觉有数只苍蝇围着自己嘤嘤嗡嗡,吵得太阳穴隐隐作疼。他不是天生的哑巴,从前也是直言不讳辩才无碍的人物,如今伤了喉咙不能言语,现在再听别人喋喋不休就有点不是滋味,心里莫名的涌起一股烦躁,实在很想一巴掌将多嘴饶舌的小天麻拍出门外去。
见天麻还要纠缠,一付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架势。燕承锦站起身走到桌边,天麻不明所以地起身跟了过来。
燕承锦提笔在纸上写:出去走走。
接着又写:你不用跟着。
见天麻还要说什么,燕承锦有些不耐烦,把笔往桌上一掷,脸便沉了下来。他也不过是在自家邸里随意走走散散心,能有什么事。
天麻只好作罢,又念叨着外面冷,非要翻出件大氅给他披上。
大氅压在箱子底上,翻找时露出些较为新鲜的衣角,是他大婚那时所做的衣物。
燕承锦垂下眼去,任由天麻给他披好外袍,又听他念叨了几句多加小心之类的,这才终于得出院门,长出口气。
这院子曾是某位王公大臣的府邸,原主人很是下了些工夫,庭院水榭假山一样不缺,宽敞之余景致也很是别致精美。太后和皇上疼他,在大婚之前还特意修葺了一方,送给他那个京中无甚根基的夫婿做郡马府。
他婚事的前因后果与寻常人家颇不一样,他的心思也就和寻常人家的少君有些不同。这宅子既然是言明送给了陆世玄的,任由陆家人作主也是情理之中,在燕承锦看来这些只是细枝未节的小事,他当初不在意也不在乎,如今更没有必要在这些小节上争什么高下。
但如今事态变化,却出乎他最初的设想。
燕承锦只觉郁闷,又不愿见到府中下人,只避着人往僻静处走。
后院种得有几棵梅花,这时倒开得正好。
前几天下过的雪的路面结了冰冻,湿滑难行。他边想着心事边抬头去看满树繁花,也不曾留意脚下。结果没走多远,燕承锦便狼狈不堪地摔了个大跟头,崴了脚不说,也不知是扯到了什么地方,整条右腿都跟着抽筋,稍稍一动,便疼得钻心。
燕承锦半天才扶着梅树勉强站起来,挪着坐到路边装饰用的大石上。心虚地左右瞄了瞄,倒没人看见方才那一幕。心下稍定,再自己一检查,崴到的脚踝倒不是太严重,那抽筋的腿根却是一直抽一直抽,疼得他冒了一身虚汗,他咬着牙勉强忍着不叫出声,事实上他也叫不出声——这情形现在是没法自己走回去了。
他没办法开口叫人,再看看这都已经走到院子边上了,附近也没有什么人的样子。燕承锦这时再要后悔没有带着天麻出门已经是晚了,只有仔细想想自己如何回去的法子。他轻轻捏了捏右腿,又疼得弯了弯嘴角,好在天麻若是等不到他回去,必然会出来寻找,又或者等会儿天黑了趁没人看得见,自己用一只脚跳着回去吧……
才这般想着,天色便暗了下来,却是飞起了细碎小雪,并非是天黑。
下雪了越发路滑……
燕承锦眉头无可避免地皱了起来,这还不如刚才被人看见呢。好在出门前天麻非要他穿件大氅,如今一时半会的湿不到里面,但在石上坐得稍稍一久,那寒意却是阵阵的侵了上来。
他终于“啾”地打了个喷嚏。
也亏得这一声喷嚏,有个清越的声音问道:“谁在那儿?”等了一会听不到燕承锦回答,便听到簌簌的声音,有人拨开花木走了过来。
4第 3 章
燕承锦听不出这声音是谁。他骨子里毕竟还要体面,听到有人过来,第一反应是本能地拢好身上衣袍勉力正襟而坐。
才坐端正了燕承锦又想到不好。要知道这家里的一干仆役对他又怕又畏,见他每每束手缩脚,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如今他摆这么一番端坐赏梅的姿势出来,就算有人只怕也是远远见了就避开不上前打扰。
想到这里心里恼得不行,又忍不住扭头朝来人方向看去。实在指望着来人有点眼力,能去帮着给天麻报个信也就不错了。
那人拂开树枝走出来,他这一回头两人正打了个照面。这人一身洗得略白的青衫,个子倒是挺高,一路急匆匆地走过来。他也看见了燕承锦正回头看着自己,一瞬间面上似是有些微的忡怔,但只片刻的工夫,他还是快步走了过来。
他来到不远处,先是问:“你在这儿做什么?”
燕承锦颇为无奈,这问题他还真不好答也没法答。
但所幸这人很快轻轻‘啊’了一声,又问道:“你怎么了?”
燕承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裘衣一侧下摆处沾了一大块赫色的泥巴,大约是方才跌倒时不小心蹭上去的。这样子任凭他坐得再端正也掩盖不住事实了。
他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把衣摆拉了拉,将那脏污处藏在阴影里,摇了摇头示意无事。他记性过人,但凡是这府中见过一面的人,他纵然叫不出名字,却也一眼就能认得出来。可眼见这人面目却陌生得很,他能确定自己之前从未在家中见过。
这人果然也不像其它下人一般怕他。凑近前看了看:“你跌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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