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承锦一看那衣服就有些傻眼,且不说那太后亲自挑选的面料与织功颇为绚丽华美,就说那式样,也与从前做予他的常服不同,水袖罩衫的颇为繁复。完全似当头一棒,令燕承锦咬牙切齿之余又不得不灰心丧气地再次认命了自己哥儿的身份。
若是皇兄这般吩咐,燕承锦也许就抗上那么一回旨。太后的意思,燕承锦可就得掂量着办了。
迫不得已,那日只得挑了套较为素净些的换上。
起身凑到镜前一照,却是连他都吓了一跳,觉得果真是人靠金装马靠鞍,只不过换了这么一身衣服,自己居然人模人样地也勉强能算是个美人儿。镜中人高挑挺拔身姿卓越。襟口处暗色丝线织就的花纹低调而奢华,越发衬得人肌肤似雪,原本有些冷淡的面容也成了别样郁烈的冷艳华美。
燕承锦皱起眉头,觉得镜里这人实在不像自己了,下意识地换了几个表情,想找回点庄严肃穆的感觉。镜中那美人微微不快地蹙着眉头,眼角眉梢带着那么几分惆怅,威严是怎么也找不见的。
天麻呆呆站在一旁看了半晌,忍不住插口道:“王爷要多笑笑,比这个样子更好看。”
燕承锦闻言更不肯露出一丝笑模样了,板着脸咳了一声道:“还啰嗦什么,走罢。”
他穿这一身衣服已经是老大的不自在,太后却不太满意,要让人给他重新梳头打扮,燕承锦断然不肯,险些要闹至翻脸,这才各退了一步,同意加了只簪。
他知道自己的性情同一般哥儿只怕有不小的出入,本来就对所谓的找人说说话解解闷的事没什么期待,不过是顺太后的心意哄哄老人家开心罢了。等到午后人都接进宫里,燕承锦一见之下仍觉失望。这些哥儿出身官宦人家,平素的日子也过得富足滋润,也有那父母爱惜的人家当作掌上明珠一般养育的,可惜在燕承锦看来无一不是温柔娇怯,动不动就羞涩低头,说句话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似的。
太后赐了几人座,几人也只是小心翼翼地只坐了一半。燕承锦原本大马金刀地坐得坦然,此时也漫射不自在起来,觉得被这些花骨朵一样娇弱水一样温顺的哥儿一衬,立即变得如同顽石一般粗糙坚硬起来。
他稍稍挪了个姿势,忍不住朝太后看去。太后正拉着他只见过几次,家里也宠爱嫁得也如意的堂弟絮絮地叙话——那位肚腹微微隆起,看来已是要第三次作爹了,之前却一点儿风声也没有透出来——太后免不了我多问两句。
燕承锦只觉那不自在又更添了两分,寻了个托辞要出去。太后随口应了,却又让他一并带着其余几个哥儿,到庭院间走走——宫里花匠养护得法,园中有不少花儿已是开了。
几个哥儿离了太后跟前,倒是显得活泼些,他们平素难得出门,也少有如今与同伴相聚的机会,不多时彼此便也相熟起来,叽叽喳喳地话也多起来。然而相比较之下燕承锦太有气势,他们也不太敢和他搭话。
燕承锦虽一再说服自己是个哥儿,要看着这几位娇花一样的哥儿,他还是觉得彼此实在是格格不如,在耐着性子听他们讨论完胭脂水粉衣服刺绣,又春心萌动羞羞怯怯地提论起对未来夫婿的憧憬之后,燕承锦终于忍无可忍趁人不便悄悄走开了。至于对他们议论中的那些所谓佳公子也要来游园,燕承锦见过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实在是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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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在建极殿看折子,对悄悄溜起来的燕承早也见怪不怪,头也不抬地递了两份折子过来让他看,一边道:“太后那儿不是叫了你去说话解闷,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必提了。”燕承锦打了个寒颤,把今日那些人说话动作是如何娇羞作态,话题是如何无聊乏味,脑中是如何空无一物描述了一遍。最莫名可恨的是那位什么堂弟,居然一本正经地私下里告诫他,说他居丧期间应该深居简出不宜抛头露面,如此要坏了声名什么的。
燕承锦是看在他那个显了形的肚子份上,才强忍了不与他争辩,然而被人这般说教毕竟是不甚愉快。心说若是叫他知道自己已和婆家闹翻,那张脸上还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皇上也不插嘴,听他一一抱怨完,笑了一阵。一边拈着笔批了几个字,过得片刻这才不紧不慢道:“这天底下的女子与哥儿,大抵都是这样,嫁得个如意郎君,从此衣食无忧,相夫教子便满足。你不肯如此,自然要比他们过得辛苦一些……母后也是一番苦心……”
燕承锦怔了一怔,无奈苦闷之中突地就有些恼怒,悻悻道:“行了行了,我才是那个与众不同冥顽不化的异类!”
“你近来脾气越发大了,这才说着怎么就恼啦。你这样的,皇兄也没有说不好……”皇帝莞尔,一抬头却看见燕承锦今日这模样,把余下的话收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转而赞道:“桃桃真美!”
燕承锦也觉得自己近来脾气不好,但皇兄说出这般话来,显然是拿自己当哥儿看了。虽然他是个哥儿这本就是事实,但燕承锦还是忍不住大怒,将几份折子丢回御案上,不帮忙看了!
皇上也不恼,反而笑道:“……桃桃这般好,那些不知欣赏的人不必搭理就是了,寻常的平庸男子还朕还嫌他们配不上你呢。等着哥哥给你找最好的……”
有了陆世玄这个前车之鉴,燕承锦对皇兄口中所谓最好的显然不屑于顾。虽然太后用心良苦,可他也实在看不上今日这些个官宦子弟,也没有参加太后赐的晚宴就回了府。
出宫时正好遇上那位堂弟也要回转,对方的夫婿亲自来接。看那堂弟抚着肚子,由一旁的青年男子小心翼翼地搀上马车,果然这小两口倒如传闻中一般恩爱。
天麻在一般看着,突地就有些不是滋味。天麻转头看了看自家这位主子,被那两人小心呵护的姿态一刺激,他就觉得同样是有身孕的人,自家王爷未免就显得粗枝大叶上窜下跳了一些。忍不住叹了口气悄声嘀咕道:“主子,你如今的身子,身边实在也该有个人来小心伺候着才是。你瞧瞧人家……”说着还朝前头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影呶了呶嘴。
燕承锦心下没好气,横了他一眼:“不就是上个马车有人照应一下,有这么稀罕么?你要是看不过去,你不会也过来扶我一把?府里养着你难道是做饭桶用的,是吧?”
天麻讪讪笑了笑,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饭桶,连忙上前要来扶人了,却被燕承锦顺势在手臂上小小拧了他一把。
燕承锦随即拍开他的手,自己上了马车。
等马车走了一段,燕承锦这才哼笑道:“你觉得人家好。你可知道我那堂弟有了身孕,自个张罗着要往家里纳小,那人竟也肯了。要这般过日子,别人眼里的恩爱又有什么意思,”
天麻啊了一声,捉摸着不好答这话,只好讪讪地傻笑。
燕承锦想到青桐那档事,却又觉得自己即便再要强,然而造化弄人,际遇比这堂弟也强不到那里去,如今别人看见自己又岂不是非议甚多,能也平常心对待的也就林景生靳定羽等屈指可数的几人,他一心一意要求对自己能够心无旁骛的人,岂知能否如愿,不由得又有些灰心。叹了口气不再言语。趴着车窗上支着下巴去看街景。
他这儿正想到林景生,马车便已驶进府里,却是念人人到,门房里便过来回禀,林景生带着陆家小少爷已经在前厅里等了有一柱香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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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34章
燕承锦今日见多了温吞软绵的人物;总算是来了那么个爽利的客人,无疑精神一振,连他都没发觉自己心情竟是无端端好了许多。
他平素也没有太多讲究,一时也没想着要先回房去洗簌更衣之类的;听到人就在前厅里;也没有多想就直接过去了。
还在屋外就隐约听到林景生在和陆世青说话;他的声音向来十分温和;此时平心青气极有耐心地同陆世青道:“……几只山参;帐上也支得出;只是这人参不比别的;总不能拿来像萝卜炖骨头一样天天吃,猛然之间大补;反而不妥。而且也不是谁都适宜的……”
燕承锦听得有趣,走进厅便笑道:“世青,陆府日后就指望你当家作主,看了这几天的帐,可有什么长进?”只决口不提文教人参一事。
厅里的两人皆站了起来,陆世青的脸上有着微微的局促与不安,都有些不敢和对方的目光对视。
却不知燕承锦如今是眼不见心不烦,反正为来跟前碍眼,他也只当不知便罢。于是没有理会少年的窘迫不安,转眼向林景生看去。
却见对方目光和与往略有不同,正朝自己上下打量。目光不经意间同燕承锦撞上,神色间是不加掩饰的惊叹与赞赏。虽直接却也坦诚,并不曾让人心生不悦。
燕承锦微微一愣,这才回想起自己竟忘了还是那身春衫的打扮,心里不由得尴尬起来。
林景生收回心神,先垂下了目光,轻声道:“少君勿怪,在下还从未见过少君这般装束,一时有些惊诧失态。”
燕承锦只觉得耳根有些微微发烫,此时不知怎地竟想起白日里皇兄那句不太正经的‘桃桃真美’来了。还真怪从林景生嘴里也说出什么让人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的话来。可听他言辞得体,心里却又有点儿莫名的失落。
但好在陆世青也没见过他这样子打扮,少年忍不住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也没见过,这衣裳挺好看……”
燕承锦不由暗恼,心下道好看的难道就只有衣裳不成?却也因为陆世青这一插言,窘迫淡去了几分,含含糊糊地就了一声。记起自己头上还盘了个简单的发髻,忙伸手扯下发簪,满头的发丝披散下来,被他反手胡乱束了起来,这才略觉得自在一些。
林景生静静侯在一旁,等他收拾妥当了,这才将帐册递上,把这几日盘查核对的结果娓娓到来。他这本是桩吃囷讨好的差事,难得林景生这人既有手腕又有胆识,对主家人却没有多少畏惧,不几日的工夫将各处亏空短少之处算得明明白白。
燕承锦垂眼看完,他原本有心借此好生整治一番,介子此时心境时过境迁,只吩咐天麻从五府帐面上支些银两补下亏空,将帐册交还到陆世青手中,微笑道:“这便算是我送你一桩礼物,日后这些家事便凭世青你当家,可要拿捏得住。”
他虽然称病离了陆府自回家休养,明面上却还是陆家的儿婿。今日这话里才真正透露出些去意。陆世青惴惴不安的神色越发浓重,一付泫然俗泣的模样。
燕承锦定下的主意却是不会轻易更改,虽怜惜陆世要支撑陆家的艰辛,却也不会因此就将自己陷在其中不得脱身。只是转而向林景生道:“有劳先生多费些心思……”
林景生原本在一旁安静听着,此时突然出声打断:“王爷……”他脸上带着些微歉意,然而说出的话显然是已经百般思虑过,出口之时毫不见丝毫拖泥带水:“王爷,在下此次前来还有一事,却是想向王爷请辞。”
此言一出,显然连陆世青也没有丝毫准备,转眼惊愕地向他看来。
前堂里静了一静,燕承锦温言细语地让天麻将陆世青带出去,这才道:“可是有人为难先生?”
为难自然是有,不过林景生应付起来一向是游刃有余。因而道:“不曾。”
燕承锦原本打算再留林景生在陆家两月,待陆世青行事渐熟不需协助再将将他另作他有。虽没有对林景生明言,然而平时言语之间也隐约透露了提携之意,与林景生的聪明不可能看不出来,然而林景生却在此时突兀地向他请去。燕承锦在觉得宛然之余,心里就有了些微怒意,声音不禁微微冷了下来:“那便是本王亏待了先生?”
“王爷待我甚是宽厚。”要景生思量着道:“只是前两人有故友上京应试,言谈间我突地也起了念头,想去试上一试,我学业已荒废多年,如今勿勿拾起,实在是□乏术管不了事。”顿了一顿又道:“在下多年漂泊,最近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些想安定下来的心思,便想着怎么也该博个正式的出身……毕竟将来,在下也是想要成家立业的。”他最后这一句却当真是心中所想。
燕承锦微微一怔,脸上露出些恍然的无奈神色,他知道对方颇有才学,上榜想来并无问题,可是林景生对功名一直并没表现出什么热心,这时突然来和他说什么要去应试谋个出身,实在让他瞠目结舌且措手不及。然而毕竟有他提携是一回事,然而自己博取的功名却才是正经出身。对方有如此堂堂正正的理由,他心里微微失落,理智上却也知道实在没有理由阻止对方上进。只是听到对方提到成家立业之时,心里像被什么隐约一刺,然而想来如他这样百般不情愿的,最终也得与人成亲,林景生会有如此想法才是正常不过,自己委实不该不快,怔忡片刻之后悻悻叹了口气:“人各有志,便依先生。”
林景生看了他一眼,见他眉间颇有萧瑟怅然这意,自己也跟着委实也有些难受,然而他他心里那些模模糊糊的打算,却是非如此脱去两人主仆的身份,一步步打开局面走下去不可,只是轻声道:“在下出了陆府,也绝不会向旁人提起王爷的事。”
这事无疑是燕承锦最为尴尬之处,当下面无表情地咳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先生但凡有所需要只管开口。”
“我也算小有积蓄,已在清水巷看好了一个清静院子……如果陆府还需帐户管事,我这里倒有人选可以推荐……”林景生看了看左右,突而轻声道:“若不嫌烦暄,在下安置好之后,还会上门来拜访王爷。”
燕承锦听他竟连院子都瞧好了,显然是去意早定。自己那些打算都成了白费心思,他好意被拒,然而总不能阻了人家的前程似锦,不快之余心下委实不是滋味,也懒得听林景生再荐什么人选,他心里堵着一股说不出的气闷,然而这点涵养毕竟还有,半晌方慢慢道:“你愿来便来,荐什么人却是不必。”
林景生倒是走得爽快,不出两日就交接了所有帐册,留下了自己新居地址,干脆利落地搬了出去。
蒴在锦自他他请辞那日起心里一直怏怏不快,偶尔还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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