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总归是感激的。微微笑道:“我也没有顾着他……只是我日后再改弦易张,入了别人家的门,与他们陆家就没有多少关系了,他在陆家得势也好失宠也好,都是他们陆家的事,不相干的人,又不待见他,还何必总惦记着,各人过各人的日子罢了。”
他说得淡然,玉砚也无话可说,半晌才气哼哼道:“亏得他遇到的是你,换作是别人,试试看不换着花样抽死他。”看他张牙舞爪的恨不能现身说法的模样,显然正是所谓的别人。又转头教训燕承锦身边一众随从道:“你们主子不方便直接动手,你们一个个的也都不知道为主子分忧么?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把一众人都数落了一遍,突地又想起件事情来,瞪着燕承锦道:“我看他身上穿的衣服面料,和你前几天送到我家的似乎是一样的料子?”
浜洲有一种特产的凉绸,制成衣料穿在身上,十分的清爽透气,夏日里十分适宜,在京城里也小有和气。燕承锦跑了浜洲一趟总算不是白跑,与林景生搭伙逃窜的百忙中还不忘捎了几匹回来。除去孝敬太后和几位皇嫂及舅母等家眷,还有些剩余。
他虽然从陆家搬了回来,但每月一直按时送不少吃穿用度过去。也就把这布料送了一匹过去。想来陆青桐有孕怕热,老夫人又惦记着她的宝贝孙儿,几日的工夫便给他做了身新衣。
玉砚看他脸上神色,那里还用得着燕承锦再说什么,顿时就明白了,只气得脸色都变了。只恨恨道:“谁要和那种人穿一样的衣服,你拿回去!”
燕承锦看着他气得一鼓一鼓不断起伏的肚子。歉疚之余难免也有点儿心惊胆战,忙忙哄他道:“都是让太后和舅母先挑的,挑剩了的才给了陆家一匹,那花色和式样都不好看。你穿出来当然是不一样的。”
玉砚还是气得不行,不肯去一旁静室喝什么茶,同时迁怒到他夫婿头上,也不要他搀扶了,自个人上了马车。
燕承锦看着他发少爷脾气,觉得颇为新奇。他瞄着马车,半晌才向着玉砚的夫婿小声道:“……没想到玉砚这么母老虎!……平时真是辛苦你了。”
那人自方才起一直默不作声地扶着玉砚,既不阻止也不去掺合,却不想他并不是个拘谨的人,闻言不禁宛尔,也压低声音道:“下官与玉砚感情和睦,家庭美满,谈不上辛苦。”顿了顿又道:“玉砚就那脾气,他性子有些急躁,一向是外冷内热,人却没有多少坏心。他知道你的事后,一直就很是不忿,觉得王爷太过退让……从前有得罪了王爷的地方,还请王爷不要放在心上。”
“他什么时候得罪过我,我怎么不记得了。”燕承锦笑嘻嘻道。回想前几次与玉砚见面的情形,那种看似冷淡、爱理不理的态度,还真就是对自己恨铁不成钢这么回事。此时细细想来,那睦疏离与隔阂散去不消,倒觉得玉砚虽然娇气了些,倒是个可以一交的朋友。
玉砚从车厢里探出头来,竖着眉头向他夫婿道:“李彦,你过来!”
李彦听话得很,朝着燕承锦拱了拱手,顺从地过去上了马车。
燕承锦从晃动的车帘间隐约看见李彦被玉砚揪住了耳朵,李彦乖得跟兔子似的一声不吭,离得远却听不到他两人说了结什么。
燕承锦与这堂弟接触得少,万万没想到玉砚其实是这么个性子,心里暗暗有些好笑。他之前总觉得自己性情直接爽朗,虽然看不上哥儿的软弱,但是看着人家一个个都性子娇弱脾气好,衬托得自己孤零零地鹤立鸡群。就跟百花丛中长了板凳仙人掌似的。心里多少有那么点点儿自惭形秽。此时看见玉砚如此原型毕露,顿时觉得自己其实还是称得上挺贤良淑德的,至少他当时虽然愤怒,却到底没有像玉砚一般想法设法要抽死某人。
当下上前去敲了敲车壁,忍笑道:“玉砚,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了,劳烦你待会儿给舅母说一声。”顿了顿又道:“……要我说你也悠着点,都是些不相干的人和事。你拿弟婿撒气事小,可别把你自己给气出毛病来,多不划算。”
玉砚没什么答复,似乎是李彦噗笑了一声,随即又是一声唉哟,想必又被揪了耳朵还是什么的。
片刻之后玉砚才探出头来,绷着张脸点了点头。他也没问燕承锦要做什么,想来也是猜到了,却也不揭破,只十分老成地叮嘱燕承锦早去早回,省得宫中太后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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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边陆青桐一行人被玉砚一番羞辱,早也没有什么拜菩萨的心思,燕承锦才拉着玉砚出了院门,他门便连殿门也未进,折返了回去。
陆青桐坐在马车里,回想起方才玉砚所说,不由得有些悲从中来。陆老夫人担心未来孙儿受到什么影响,自然是要劝他的,只道燕承帛性情骄纵,那人说不定是他存心指使,才如此放肆云去。又道他那番言语不过是惺惺作态,不必放在心上云云。
陆世青在一旁听得暗皱眉头,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提醒老夫人几人身上穿的府里用的,可都是少君送来的。天寒时的炭火天暖时的春衫,时时事事考虑得周到妥贴,而且无论是他在陆家时还是离开陆家之后依然如此。他这两个月勉力学着掌管家业,也算是略略见了些世面,什么东西什么好坏,他多少还是分得出来些,燕承锦按时给家里送过来的东西,不管陆家是否有那份见识分得出好劣,全都是不打折扣的此好物品。又有谁能惴惴作态到这个地步?
就算少君确实对陆家有什么不满,但他所做的事情并不有半分对不住自家的地方。
陆青桐哭了一场,倒放过来安慰陆老夫人,梨花带雨地道是自个作了对不住别人的事,还道燕承锦不是那样的人,劝老夫人不必多心。
陆老夫人只道他通情达理,甚是觉得欣慰。
陆青桐心里却是另有一番打算。他起初找上门来,是走投无路再加上对陆世玄确实有那么几分情意。如今两个多月下来,他丰衣足食随时有人伺候左右,是自己从前连想都没想过的舒坦日子。波罗的海斩的他也分不清自己当初铤而走险,究竟是为着对陆世玄的情意,还是潜意识里就设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但他如今过上了好日子,这些便都不重要,再让他去过从前那种日子,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
而且随着肚中孩子越长越大,他对自己骨肉的怜惜之情也越来越重,难免为孩子多了几分打算。相到陆世青还平空的被授了个不大不小官职,虽然算不上什么高官,却也保证了日后的衣食无缺,说是经营的好,前途也未可知。那自己肚子里这个孩儿,再如何也是陆家的骨血,与燕承锦有那么一层名义上的关系,日后说不定还得靠着人家。
他比陆老夫人看得清楚,如今想的是如何缓和与燕承锦的关系最好,自然不会再去给本已交恶的情形上火上浇油。
第93章
林景生的差事本是皇上一时权宜之计;本来也没有什么事是真正要他负责的,正统领隐约也知道皇帝的打算;偶尔早退半天这种事,睁只眼闭蛤眼也就放行了,
门前的守卫进去通报了没一会儿,燕承锦便看见林景生快步走了出来。刚要出声招呼;却意外地看到林景生身边还跟着个何均。只得将脸上喜形于色的神色稍稍掩饰;正色先向何均道:“何大人,别来无恙。”
说来这还是他回京之后与何均第一次照面,多少觉得有点儿尴尬。京畿卫与禁军同属一体;何均会出现在这里不算出奇,奇怪的是他与林景生之间看起来还算平和。
“王爷别来顽症。”何均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目光在他身上略一打量;便十分克制地收了回来:“在下京城事了,不日就要直赴潼阳关。大约是赶不上王爷的婚期了……今日巧遇,不如在下作东,权当向提前向王爷祝贺。”
燕承锦连婚期都还未定,皇上也不打算张扬,知道点情形的人也只是寥寥数人。何均如此单刀直入,却像是已然知道内情。燕承锦神情不由得一僵,讪讪的半晌也不知道说点什么。
林景生接过话头,微笑着道:“如此,多谢何大人美意了。”
燕承锦脸上微有几分窘色,却也不出声反对,似是认同了林景生的说法。
见他两人进退颇为一致,何均心里颇有些黯然。他虽然上次败于林景生之手,却并不认为自己就万般不如人,仍旧想不明白燕承锦究竟为何偏就对林景生情有独钟,对皇上已然妥协的态度十分不解。直到林景生将实情坦然相告。他恍然大悟的同时推人及已。却是纠结了起来。平心而论,何均对燕承锦真心赏惜,也觉得他胜任将军府的主人当之无愧,也不介意他曾经已有过丈夫。
但这也就是他能容忍的极限了,想到燕承锦身上竟还有着别的男人的骨血,若是直成了亲,日后第一个叫他爹的人却是别人的娃儿。一想到这儿,他的第一个念头,却是犹豫迟疑了。说来天下的男人大约不会有几个能够不介意这种事情。
但林景生说起会将那个孩子视作已出,尽心抚养教导成人之时,目光坦然真诚,何均便知道他是当真打算这么做,并非空作姿态。何均心情异样纠结之中,在这一点上也不由得自叹不如。那人对燕承锦的情意,不含半分作伪,并不比自己低微半。
何均收回心神,与林景生各自牵了马出来,跟在了燕承锦的马车后头。
燕承锦不欲张扬,就近找了家安静些的普通酒楼,依言让何均请了一顿。
燕承锦席间并不多话,林景生明白他不欲枝外生枝的心思,席间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任何有关两人的话题,只引着话头谈天说地,博古论今。何均倒是有几次欲言有止,可最终在林景生滴水不漏的微笑里,最终将话咖啡因了回去。
这顿饭吃得颇有几分沉闷,何均喝了小半坛酒,这点份量在平时算不得什么,但今日却觉得头晕乎乎的似带了不少醉意。怔怔地坐着发了会儿呆,突地起身向燕承锦道:“王爷,何均祝你从此觅得如意郎君,白头偕老,早生贵子……”他打了个酒嗝,迷糊了一小会,毅然道:“就此别过了!”摇摇晃晃地就往楼下走,大约也不记得原先说好了这顿饭是自己请客,未结账便走了。
林景生与燕承锦相互对视,发现彼此都是大大松了口气,不由得都是一笑。
燕承锦见何均有几分酒意,到底琮是有点儿不放心,朝一旁吩咐道:“你去送一送何大人。我们也不去别处了,就在这儿坐一坐,你回头仍来这儿寻我。”
许维领命而去。
林景生唤来小二,将桌面上酒水撤了下去,重新上了几个清淡适宜的菜蔬果品,有在隔壁房间要了两桌饭菜,燕承锦把一众侍卫随从打发去吃喝,这才有机会与林景生两人单独相处说话。
他二人正在情浓之时,这数日不见,都有如隔三秋之感。问起各自的近况情形,商量起新宅如何布局,日后如何添置摆设,盘算着日后如何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混然不觉时间流逝。
何均的家离这里并不算太远,但许维却是去了近两个时辰方回。他似乎是匆匆赶回来的,上楼时还有些微微气喘,原本一时不苟的发髻也散落下来几绺,身上还沾染了不少的酒气。
燕承锦被他身上的味道熏得微微皱眉。
许维老老实实地道:“属下与何大人半途上遇到了冯二小姐,她要在京城新开一家酒楼,非要何在人上去坐坐,这才耽搁了。”
燕承锦上下打量了他,慢慢哦了一声,心道冯二小姐真正的目的只怕不是何均吧。
许维十分不解地看着他,想了想惴惴道:“后来何大人醉了,冯二小姐帮忙安排了客房让他休息,又派人去通知了他家人,我这才脱身回来。”见燕林两人都有些神色怪异,又干巴巴地道:“这不会有什么不妥吧?”
燕承锦瞪他半晌,未了摇头叹气,却不言语。又怕何均酒醉不醒人事之时胡言乱语叫人听去什么不该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林景生握了他的手摇了摇,轻轻笑道:“罢了,不必管他。咱们在这儿坐了许久,不如再到前面走走?”
燕承锦这才记起时辰来,他与太后说好只去半日,此时他在外却是将近一天的工夫,不由得慌张起来,向林景生道:“我答应了半日即回,如今已是晚了。”
如今两人只待来日方长,依依不舍之余却也并不拖泥带水。林景生将他送至远远看见宫门方才回转。
燕承锦匆匆回了寝殿,只望着皇兄并没有发现他在外多逗留了这大半日。
谁知才推了殿门,就见皇兄在正座上四平八稳地坐着,此时听见门响,抬起眼来冷冷瞧他:“上香只需早上,白日去哪儿了?”
燕承锦面色讪讪,正寻思着如何说词开脱,那边皇上却似是已猜到情形,也懒得听他辩解,强自忍了怒气,指着桌上一张庚贴道:“这是天监司送来的黄道吉日,你过来自己看看?”
燕承锦虽然知道他已经默许了两人婚事,但听到如此明确地择定了日期,一时惊喜且还是喜大于惊,一时把羞涩也给忘了,快步走过去道:“我看看。”
见那庚帖上并列着三个日期,分别是四月初八、四月十六,五月初三,都是离今日不远。
他脸上刚刚泛起笑来,忽觉得皇兄目光凉凉的直盯在自己脸上,忙不迭收敛了笑容,忍住雀跃心思,摆出羞涩神情来扭捏道:“怎么都这么近。”
皇上冷笑道:“再推后的日期,就要到中秋之后去了。那里还能等得!如今已是四月的身子,就算是紧着最近的日子,你成亲不过半年,这孩子便要出世了!”
燕承锦这些日子没少听他这些苦大愁深一般的埋怨,早已经练就了听而不闻的功夫。只低着头做出侧耳听训的模样来。
果然皇帝埋怨之后长叹口气,拿手指敲着上面几个日期道:“你自己挑一个吧。”
燕承锦忙恭敬道:“但凭皇兄做主!”
皇帝看着他隐隐含笑的眸子,心下恨恨想道,你这时候倒知道说听凭我作主了?早干嘛没这么老实!却又还能怎么着,一摆手道:“那就定在四月初八,免得夜长梦多。朕回送去问问太后的意思,若她老人家没意见,那便这么定了。”
燕承锦抿着嘴唇微笑,不作声地定头。皇帝看见他就觉得头疼,又恨恨道:“眼看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