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松开了身上的锦被,张了张口,声音暗哑得像是嘶吼了整整一夜:“爹,爹爹——”
“哎——”
无违同样是哑了嗓子回应了一声,而后好整以暇地做到了床沿上,替逝水又掩上了散开的锦被,满脸戏谑地等着他的疑窦和解释。
“爹爹,我昨晚中了世无颜一个堂主的春药,所以有些神志不清。”逝水有些不好意思地当先告知了前因。
昨晚的最后印象,便是服下红梅留的所谓‘解药’之后,踉踉跄跄走下床,而后撞到了某一个人身上,之后好似是颠颠簸簸一路随行,意识再恢复时,便是睁开眼睛看见了细秀纹理的床帐。
刚刚仔细看了看身上,虽然衣衫不整,但幸好没有……
“昨晚大半夜的有人送你来了这里,世欢颜给你搭了脉配了解药,我已经喂你喝过一碗了,等会儿你再喝碗药,好好休息几日便好了,身上出了许多汗,难受的话等会儿我给你防水洗个澡,现在先不要乱动。”无违看着逝水眼底的庆幸,却没有多问。
“爹爹不问我发生了何事,为何会中世无颜一个堂主的春药?”
“逝水有分寸,无需我事无巨细的过问。”定然是让逝水尴尬的事儿了,不问也罢。
无违伸手抚着逝水的面颊,转了话题说道:“今次劫盐,本是大好的将世无颜一网打尽的机会,逝水是因为顾及爹爹,所以没有倒戈,亦没有与朝廷的人马联手吧?”
“……”
逝水红了红脸。
若是点头,爹爹应该会不高兴吧,爹爹从来都是雷厉风行自信张扬,从不需要别人挂心,也不想要被算作需要保护对象的人,所以爹爹对于自己的顾及会心生不满的吧。
“果然是这样,那押送运盐船的军司马,该是被逝水与世无颜合力灭口了罢。”无违看着逝水为难的表情,立刻将他的忐忑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爹爹不要不高兴。”
逝水急急的伸手攥住了无违颓然从自己脸侧垂落的手指。解释道:“军司马虽死,世无颜也未剿灭,但是幸好我这次没有着急下手,扬州城的功曹史好像还和世无颜的人勾结了,若是八月十日我便倒戈,谁赢谁输是未知,就算是赢了,功曹史还会逍遥法外。”
“歪打正着么。”
无违喃喃,心中的忧思稍稍减退,转而又严肃地说道:“这次算是焉知非福,但若是下次有这么好的机会,逝水绝对不能错过。”
“哎?”
“逝水说过,逝水相信爹爹,那就不要再将爹爹当做需要考虑,需要保护,需要额外计划到的人,爹爹是逝水的同谋者,不是逝水的累赘,逝水只管放开了做事,爹爹既然已经入了世欢颜的宅子,便自然有办法让自己全身而退。”
无违定定地看着逝水的眼眸,态度坚决不容违拗。
逝水沉默了半响,闪过几次三番的犹豫,欲言又止,却终于还是在无违灼灼的眼神下抿唇点头。
无违笑笑,知道逝水既然点头,那以后无论心中有多纠葛,都不会再有明显的违背,心中松下一口气,再开口时便已经换了轻松的语调:“还有啊,爹爹对世欢颜坦诚了我们的关系。”
“啊?”逝水一惊。
“准确的说,是一部分关系。”
无违很满意逝水的瞬间错愕,捏了一把他可爱到不行的脸,而后故意让逝水忐忑般放缓了速度说道:“我说,你是我一见钟情的人。”
一见,钟情!
逝水脸上的错愕更加鲜明,薄唇微张仿佛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爹爹刚才是说,他对自己,是一见钟情么……
爹爹居然,在中秋家宴散尽后自己一而再再而三不厌其烦地用飞石将他打醒的时候,对自己一见钟情了么?
——难道爹爹喜欢被人偷袭……
无违看着逝水好像是想歪了的挪揄,手里一用力顺势抵住了他的下颚,有些不满有些好笑地说道:“逝水想什么呢,不是中秋家宴那一次,是逝水夜里去御花园,半跪在月下为亡魂超度那一次。”
“超度?”
逝水终于想起,脸上的错愕和挪揄少许褪去,明澈的眼眸却诡谲地氤氲起了雾气,无违强忍下心头欲要将眼前人儿楼入怀中的欲图,一字一句的叮嘱道:“我说逝水心中已有所爱,那人乃是逝水昏迷之时一直嚷嚷着的‘爹爹’,所以逝水对我的殷勤喂药冷冽无情到了极点。”
“逝水昨晚一路上都嚷嚷着‘爹爹’二字,所以送逝水来此的人也许也对这个‘爹爹’起了好奇之心,逝水回去要留个心。”
“世欢颜也听到了,逝水虽然不必特意向世欢颜提及那个‘爹爹’,但是逝水待会儿,可要时不时地对我透出些厌恶的神情哦。”
无违眼底的笑意狡黠到深不可测。
卷五 且尽欢一尽欢颜 第二十五章 底线
世欢颜看着眼前热气直冒,芳馥四溢的药罐子,有些与自己怄气的烦闷。
凡是亲亲宝贝想做的事情,自己都没有办法拒绝。
事情什么时候,演变成这样被动了,自己又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服帖了。
世欢颜由迷惘而燥怒,却有气没处XX,眼神一挑看见视野之中的药罐子,不由自主便伸手去拨那还放在火上,此刻正被里面沸腾的汤药顶的不时翻起的土色盖儿。
人家不知在房里做些什么,自己还委委屈屈在这里煎药!
“嘶——”
世欢颜惊呼一声立刻缩回了手,还未来得及查看一下红肿的指尖,便被一直温凉的手攥住,刚刚还心心念念的人儿不动声色地从背后揽住了自己,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自己被烫红的手指,痒痒的XX气息喷吐在耳畔,出口便是温柔到让人化作春水的责备:“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无违自然而然地揽着世欢颜的腰,语调是亦是而非的忧切。
方才无违在屋里叮嘱完逝水后,担忧时间久了世欢颜心生疑窦,便折身来了厨房,刚一进门就看见世欢颜倏然将手从药罐子上收回来,咧嘴‘嘶’了一声,无违心念一动,于是上前亲昵了一把。
被无违这么一抱一问,世欢颜心中的燥怒早已丢到了九霄云外,软了身子在无违怀里轻声嗫嚅道:“你怎么来了,不是不放心你那个逝水的么?”
“相比看来,还是你更让人不放心,煎个药还能烫伤了手。”
“这个……”
世欢颜脸一红,迅速把手抽回来,转了个身正对着无违,努力摆正了脸色严肃地问道:“到底为什么突然来厨房了,是不是那个逝水又给你脸色看了?”哼,喝自己的药,还敢给亲亲宝贝摆脸色,活得不耐烦了!
“怎么会。”
无违轻摇了头,微拢起眉头道:“他既然已经清醒过来了,那便不过是彬彬有礼地相迎,向我谢过了解药之事而已,昨儿我给他喂药的情形,他也已经有些记不清了,所以倒也相安无事。”
“那怎么……”
“我们两个人独处一室,终归是客不客,主不主的,虽然相安无事,但是也尴尬的很,我刚给他放了热水,他这会儿正在沐浴,我坐不住就来了。”
无违说着瞥了一眼药罐子,抽鼻一闻,问道:“药,是煎好了么?”
世欢颜连瞥都没瞥,顺口说道:“没呢,还需再过几柱香的时间,大概那个逝水沐浴完了,药也好了,这回无违你还喂他不?”
“不了。”
无违淡淡地,却有些模凌两可地说道:“他现在行动利落,意识清晰,我也犯不着端着药碗腻歪过去。”
世欢颜闻言低眉偷偷地笑了。
过不到一个时辰,世欢颜端着药碗推门而入时,逝水已经面色比往常白上几分,却是衣着严整地坐在了窗口。
只是严整是严整,却是不合身。
逝水的袖子仿佛长了小小一截,下摆似乎垂地了那么小小一截,腰带好像莫名的收紧了那么小小一截。
逝水虽然长高了不少,但仍然比无违矮上几寸,倒是与世欢颜身形相仿,只是无违当然不可能翻出世欢颜的衣服来给逝水,连世欢颜崭新的未曾上身过的都不行,所以逝水只能凑合着穿了无违的,对他来说有些宽绰的衣服。
世欢颜挑了挑眉,风风火火走进屋来,根本没看出逝水的衣服有何异样,只是有些用力地将手中的木盘子放在逝水面前的书桌上,有些恶声恶气地说道:“好了,喝了这一碗,你就回大哥二哥那儿躺着去吧。”
“三当家的意思,是让我喝完药,立刻便回么?”
逝水将药碗从盘子里端出来,也没看随后跟进来的无违,只是扬眉看着世欢颜,轻巧一问。
才看到爹爹,这么快便要离开了么。
逝水有些恋恋不舍的拈起小勺子,拌了拌清冽的汤药,想着是否要慢慢地将不多的汤药一小口一小口地咽下腹中,好在无违视线中再逗留一阵子。
只是当逝水正小小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细细感觉着有些苦涩的汤药韵味时,忽然听到无违那厢几乎溺死人的柔柔唤声:“欢颜。”
逝水抬眼看时,无违翩身走过来,松松攥住了面色明显不善的世欢颜的手,而后微俯下头在他耳畔有些无奈有些责备地说道:“对客人,态度要好一些啊。”
说着无违对逝水展颜一笑,尽地主之谊一般温声说道:“不要紧,若是你身体不适,可以再多留两天。”
——“但是逝水待会儿,可要时不时对我透出些厌恶的神情哦。”
无违的叮嘱翻江倒海地袭上了逝水的脑海。
逝水原本还想着,自己怎么可能对自家爹爹露出‘厌恶’的神情,几乎是连‘不欲看见’之类的神情都是做不出来的啊,这可怎么办才好。
但是此刻,逝水紧紧盯着世欢颜被自家爹爹收入掌心的手,再看着自家爹爹薄唇近靠着的世欢颜的耳垂,眼里的‘不欲看见’冲刷而出,甚至连‘厌恶’都是情深意切。
逝水甚至觉得,自己还是快些喝完汤药,早些离开这宅子的比较好,否则自己不被世欢颜的冷言冷语,傲慢无礼气死,也要被自家爹爹与世欢颜的‘你侬我侬’‘执手相看’酸死。
想到这里,逝水回答道:“不要紧,既然三当家的不留,我便不打扰了,即可就走。”
说着逝水将勺子拨到一边,径直端起了碗,‘咕嘟’‘咕嘟’几声就将里面大半碗药喝了个底朝天。
无违的眼里有戏谑之色跳动,幽深的眼眸微微眯起,嘴角竟不自觉地上扬了小小的弧度。
逝水吃醋的样子,好可人呐。
无违心念一动,看着逝水咽下了最后一点药水,正欲开口对世欢颜道别,便恶作剧地举起了世欢颜还缩在自己掌心的手,回忆了一下方才烫伤的那根手指,张口就将它含入了口中,舌头一舔舐,从唇齿间模模糊糊地透出一句话来:“欢颜,方才这被烫到的手指还好吧?”
“唔——还,还好……”
世欢颜一时不妨,感觉指尖被一条温热柔软的物什轻抚过,便有些受宠若惊的呻吟了一声,先是喜形于色,眉峰上调,继而桃花眼里却恍若飘过一丝酸楚。
‘咣当——’
逝水手一抖,几乎将碗跌落出去,反应过来后慌忙把碗放在木盘子里,又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方才稳了稳声息对明显已经心不在此的世欢颜说道:“那三当家的,我先走了。”
“走吧走吧。”世欢颜用另一只手随便挥了挥,很是不耐烦。
“三当家的不带我出去么?”
“不用我带,你到通道口直接把那石头轰开就好了,以你的武功,三下五下就能轰出个口子来了。”反正以自己的习惯,那通道也该再换一个了,虽然新的还没有开凿出来,但是现在亲亲宝贝正含着自己的手指呢,如此千载难逢的时候怎么能被打扰。
“是。”
逝水虽然知道无违只是做戏,还多是戏弄自己的心情,却还是忍不下心中的酸溜溜,折身便走出了房间,无违紧紧随着逝水的身影慢慢走远,眼中的戏谑却倏然褪去。
自己什么时候,喜欢玩这种把戏了……
无违张开口,将世欢颜的手指抽出来,莹洁的指尖到食指第二个指节处都有晶亮的液体在泛着光泽,不淫靡,却让人目眩神迷。
世欢颜傻傻的笑起来,满脸都是酷暑中久逢甘露,或是冬日里仿若被阳光眷顾的喜气洋洋,看着无违却淡淡地说道:“无违你,是因为那个逝水在场才这么做的吧?”
无违握着世欢颜的手,忽的一愣。
“虽然说不强求了,但还是想看看他的反应吧。”世欢颜安静地把手放在无违掌心,仍然咧着嘴笑,桃花眼也是恰到好处的半弯,漆黑的瞳仁里却有隐约的碎光闪烁。
无违又是一愣,而后叹了口气,紧紧将眼前笑得明媚的世欢颜楼入怀中,低沉的嗓音终于渗入了浅浅的妥协:“以后不会了,以后不会,再这么对你了。”
“不要紧的。”
世欢颜贪婪地依偎在无违胸口,诚恳地说道:“不要紧的,我随时都在这里,等着你利用,等着你折身寻我。”
“……”无违有些不知所语地闭上了眼睛。
“但是,我不会等着被无违背叛。”
世欢颜单手抵上无违的左胸,静静地听着无违心脏处平缓有力的跳动,轻柔却是万分坚定地说道:“无违可以骗我,可以留失望给我,但是不能背叛我,不能一点希望都不给我。”
背叛和绝望,是自己的底线。
自己可以忍受骗局和无礼,可以忍受亲亲宝贝咄咄逼人,但若是亲亲宝贝最终逾越了这两个底线,自己不会再像现在这般唯命是从委曲求全。
世欢颜猛然揪紧了无违左胸的衣襟。
——所以亲亲宝贝,不要触碰我的底线,好不好?
卷五 且尽欢一尽欢颜 第二十六章 动不得
逝水拖着仍然有些脱力的身子,慢慢踱回了世无颜办事的宅子。
方才在通道口,逝水以掌劈开巨石,两三下才打通出一个足以容身而过的口子,逝水收回掌来还觉得有些气血翻涌。
红梅那三药并施,若非有世欢颜的解药,逝水便算是糊里糊涂与随便哪个人欢爱了,也会浑身疲软十天半月下不得床来。
待到逝水终于走进世无颜中世无常办事的房间时,看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