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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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欢-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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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你是谁派来的?”常妃不由自主地将身子往旁边一挪,结结巴巴地问道。
    “娘娘这话可说的草民愈发心寒了,娘娘看草民是那般任人呼来喝去的人么?”一品红透亮的瞳仁中泛出朦胧的水汽,便真像是受了凌辱一般。
    常妃心绪不宁,口中的言辞愈发凌乱:“那,那么,那,对了,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啊呀呀,草民来这里是有重要的事情的呐,幸而娘娘提醒了,否则草民就要白跑一趟了呢。”一品红失声惊呼道,而后又转了转眼眸,事不关己般嗫嚅道:“其实草民白跑一趟倒没什么,就是小竹竹要遭难了,小竹竹遭难了草民可就要寝食难安了呐,草民寝食难安了罗网可就要出大乱子了呐,罗网出大乱子了……”
    “那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常妃插进话来。
    “嗯,罗网出大乱子了可就要……”一品红继续着自己的思维说了片刻,而后骤然盯着常妃的眼睛,微微眯起了眼眸:“说了这许久,娘娘应该可以谅解草民了吧。”
    “谅解什……么……”常妃的话只半句便卡在喉咙中,既而眼睛仿佛被捕捉了一般紧紧贴合着一品红的目光,耳边如无边的回声般响起了一品红低低的絮语:“娘娘,一人做事一人当,厌胜之术若是娘娘一人所为,娘娘便当早日服罪才是。这样吧,明日廷尉或是左右监亲审,娘娘便点头应承了。”
    “好吗?”
    好吗……
    好吗。

第五章 父戏子乱(一)

    逝水被强行‘遣送’至尽欢帝所居的永溺殿的第四日,是风轻云淡的,延续甚久了的好天气。
    卧房里陈设着沉香木嵌牙阔床,浅黄色的罗帐低垂,冰簟上规规整整仰卧着一个神色淡然的少年。凉薄丝滑的乌发垂落在青玉枕侧,浅色的薄唇微抿,双眸轻闭,纤长的睫毛便如凤蝶的翅翼般停歇在如画的面庞上。
    安静如斯,沉寂得连当地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雾气,都仿佛发出了与空气撕磨的声音。
    床边跪坐了一个青衣宫人,眉心紧蹙,手里捧了一个瓷花小碗,里面盛着半透明的粥,满满地像是一口未动。
    突然,少年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便见半闭的房门被推到一边,龙涎香的气息当先冲了进来,而后便见尽欢帝负着手跨进了门槛。
    床边的宫人一惊,张口就道:“皇上!”
    尽欢帝将食指移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走到不识趣的宫人近前微俯下身,从她手里接过了小碗,而后招手让她离去了。
    床上的少年仍是一副似睡未醒的样子,眉眼安静地便像是园开三径,遍植松菊已有数十年的隐士一般。
    尽欢帝看到的,却尽是虚弱:从将皇儿带回来疗伤‘审问’至今日,整整三天滴水未进,再加原本就遍布的鞭痕,皇儿的身体现在定是虚弱到了极点。
    自己可以面不改色地让名门望族一夜间声名俱损,家丁皆散,余者满门抄斩,却无法让眼前倔强的少年咽下一口粥。
    性情暴戾专制独裁的尽欢帝,居然整整三日对自己拒绝进食的儿子束手无策,此事若是传了出去,颜面何存?
    ——不过,今天,应该可以了……
    尽欢帝唇边溢出一丝狐狸偷腥的笑意,安然坐在床边的小凳上,开口道:“薯蓣益胃,粳米健脾,皇儿现在空腹胃虚,粳米粥所补不细又极柔腻,正相宜相得。”
    逝水缓缓睁开眼眸,恭谨地道:“儿臣参加父皇,请父皇恕儿臣不行跪拜之罪。”
    忍下好意被拒而激起怒气,尽欢帝继续温声说道:“皇儿是要现在喝粥呢,还是过会儿父皇让人新端一碗温热的来?”
    逝水有些愕然于尽欢帝的好脾气:三日来自己与这人言语相冲,且不断拒绝进食,这人最激烈的反应竟只是拂袖而去,然后第二日照常相劝,只字不提审问之事。
    三日来这人对自己,实在好得有些过分了……
    难道他偶尔尽尽为父之道,真的有那么好玩么?
    念及此,逝水如前几日般说道:“父皇,儿臣现是……”
    “现是朝廷疑犯,请尽快加以审讯以白菀妃被害之事。”尽欢帝顺溜地接过话来,幽深的眼眸中又浮起了偷腥后的笑意:“皇儿是要这么说的吧?”
    逝水微惊,而后点头。
    “那就要喝粥了哦,常妃昨日便认了罪,此案今晨已结,皇儿现在不是疑犯了。”尽欢帝眼底的笑意更加明显,双眸在饶有兴致地看了看逝水面上的表情之后,陡然弯成了月牙状。
    ——(便是今晨,廷尉在御书房求见,有些困惑地道:“启禀皇上,常妃娘娘昨日下午招认,言巫蛊之术是其一人所为,旨在暗害菀妃娘娘及其腹中胎儿,并大皇子殿下,以备将来自己的皇儿顺利登位。”
    “哦,如此啊,那便可以结案了啊。”尽欢帝有些欣慰地接话)——
    “母后已经认罪了?”逝水有些诧异:再怎么样,常妃也不可能就此妥协的啊——除非,除非师傅……
    尽欢帝点头,而后将手中的小碗放在床边,起身小心将有些神游天外的逝水搀了起来。
    待到逝水魂魄归窍,唇边便已经凑上了一只小勺,已经有些凉了粳米粥浅浅地搁在勺中,淡淡的香气便扑鼻而来。
    逝水抿了抿唇,眼中却仍是拒绝的意味,这人把自己当猴子耍了半天,而后又像施舍般喂粥安抚,自己心里居然满满地溢着被关心被宠溺的愉悦,甚至连同这几日的拒绝进食,都仿佛是顽皮的孩童与父皇撅气一般——这样的心情,实在是太过诡异了。
    尽欢帝见逝水仍是一脸犹疑,眸中的笑意倏然褪去:“逝水是怨父皇侍候地不好么?对了,父皇记得逝水宫中有个叫‘墨雨’的小丫头,伴在皇儿身边已经三年了。逝水是要父皇调遣那个小丫头来永溺殿伺候你,还是现在勉强着喝粥?”
    逝水闻言倏然抬头,却见尽欢帝邪肆的凤目中满是威胁的意味,心中的愉悦便去了大半:果然,果然只是将自己当猴子耍着玩,不服从的时候便拿他人要挟么。
    念及此,逝水唇边泛起恭谨的笑意,低垂下眉眼淡淡地道:“儿臣遵旨。”
    尽欢帝眸中的威胁顿时消散,而后将手边的小勺往逝水唇边又凑了凑,被怨气渐起的逝水一口吞进嘴里,未及咀嚼便直接咽了进去。
    尽欢帝笑着将勺子收回来,而后慢吞吞再舀起一勺凑过去,却在半路停了住,凤目中尽是挪揄的神色。
    逝水本来赌着气,但终归是三日滴水未进,腹内已然空空如也,现在被粳米粥的香味一刺激,又尝到了甜头,便有些期待下一口了,现在却见尽欢帝猫捉老鼠般挑|逗起自己来,心中怒气与食欲交战了半晌,犹犹疑疑间进退不由,竟不自主地撅起嘴来。
    尽欢帝觑见逝水从未显露出的小孩子性情,嘴角的笑意更甚:现在,当真一点都不后悔,草草结了此案呢。
    ——(“但是皇上,常妃娘娘此般作为不合常理啊,若是想要自己的皇儿登位,便大可不必向大皇子殿下施加巫蛊之术,而应向过继与古妃娘娘的二皇子殿下;而若是欲要,欲要犯上作乱,便应——请皇上恕微臣直言之罪,应施术与皇上啊。”廷尉困惑地阻住了尽欢帝的话头。
    尽欢帝安然听廷尉分析完,而后温声说道:“此案已经结了,常妃的心思不必多加揣测。”
    “但是皇上……”
    “此案已结,廷尉侦破有功,赏银千两,余者各有封赏。”尽欢帝起身,从仍然跪在地上的廷尉面前走过,而后直接向着永溺殿走去。)——

第六章 父戏子乱(二)

    假作犹疑地将勺子持在手中半晌,尽欢帝自言自语般说道:“凉了吧……嗯,果然还是让御膳房再做一碗的好。”
    将勺子放回小碗中,尽欢帝起身走向门口,却并未伸手去推那赤色的雕花木门,只站在一边向着外头随候的宫人低声吩咐道:“吩咐御膳房再做一碗粳米薯蓣粥,即刻端到门口来候着。”
    说完回身看了看床上天人交战已久的逝水,抚慰吵闹的小孩般絮语道:“逝水不要着急,很快就可以了哦。”
    逝水不知如何答言,只不断催眠着自己的肚子,试图掩去脸上已经不淡定的表情。
    只片刻,腹部却不争气地发出了一阵低沉的长鸣,悠长悠长,又悠长悠长……
    逝水面上一片青白,犹自安慰着自己‘谁也没有听到,谁也没有听到’,然五脏庙却似乎不满意主人的视若无睹,便又接连抗议了起来。
    至此,逝水只能羞得揪住床单,死命地将脸别到墙边。往日静若池水,现下却已然绯红的面庞透着完全不自知的魅惑。
    尽欢帝走回床边,却未落座在床边的小凳上,而是慢慢曲起腿坐到了床沿上,而后又往里凑了凑,侧耳听了听,假作讶异地说道:“呀嘞,逝水好像很饿的样子呐——噢对了,逝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果然是食欲很旺盛的吧。”
    说到这里,尽欢帝又皱起了眉,无奈地道:“只可惜粥太凉了,虽然可以果腹但终究会伤胃的。逝水既然这么饿,为什么前几日都滴水不沾呢,真是小孩子脾气。”
    逝水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转过红晕稍褪的脸,垂首转移话题道:“父皇,儿臣鞭痕本就无甚大碍,现又渐次转好,不知何时可以回殿,又何时可以去上书房?”
    “嗯,逝水的宫殿啊,父皇要派人好好修葺一下,但是现今常妃那里又不能住了,所以逝水近期内要委屈着,和父皇同住在永溺殿了。”尽欢帝偏着头,嘴角是好好父亲的和煦笑容,出口的亦是为子着想的良善念头。
    逝水闻言却是如遭晴天霹雳,瞬间被击得外焦里嫩:与这人同住?
    苍天啊?!
    谁能告诉自己,这人到底心怀着怎样的鬼胎?!
    尽欢帝见逝水张了张嘴,便连珠炮般继续道:“至于上书房那里嘛,逝水就更不用担心了,若是教授典籍的话,父皇也可以的。”
    一面完整地树立起心系可爱儿子的生活起居的温良父亲的形象,尽欢帝一面体贴地总结道:“嗯,如此甚好,一来逝水可以好好养养身体,二来逝水又不会耽误功课,三来么——父皇也想,问逝水好多问题呢。”
    逝水闻言,低垂的眉眼间掠过一丝了然的凄切,原本被牵着鼻子走一般的语调瞬息便恢复了清冷:“父皇如若有疑,只现下问便好,儿臣洗耳恭听。”
    尽欢帝微微眯起了眼眸:‘洗耳恭听’,又是敬语啊,自己这个皇儿恢复的可真是太快了,几天前才险之又险地避过了一场本该降临的浩劫,又不明所以地饿了这些天,现在居然翻脸就恭恭谨谨的了。
    不过说到‘有疑’的话,真的是有很多呢:
    比如,那日为何会现身御花园替人超度,中秋又为何在静无一人的亭子前以飞石将自己打醒,是从何处习得的好身手……
    最重要的是为何,为何只在穗实宫只放了一个木人。
    脑海中盘旋过众多的问号,尽欢帝眯起的眼眸陡然添进了几分笑意:呀嘞,什么时候自己的好奇心这么旺盛了,居然能对一个人产生这么多的疑窦。
    逝水见尽欢帝半晌没有答言,便道:“父皇宽心,儿臣定会知无不言。”
    “知无不言,么?”尽欢帝看着逝水留给自己的墨黑头顶,却并未接连发问:虽然很想知道,但若是直接发问,得到的,大概是自己这个通透伶俐的皇儿事先编派好了的,天衣无缝的谎言罢。
    所以,自己想要知道的事实,皇儿十几年来在自己视线范围之外的生活,只能由皇儿自己心甘情愿的道来——完完全全的心甘情愿。
    就像虔诚的信徒向心中的神明奉上所有一样,终有一天,自己会让这位始终与自己保持着安全距离,安全态度,安全对话的皇儿,放下戒备,道出所有!
    ——到那时,所有好奇心都满足了之后,便真的可以让这个皇儿,随洁妃去了吧?
    到那时,自己应该就不会像这次这样,毫无章法地破坏原定的计划,留他一命了吧?
    想到这里,尽欢帝微微曲起食指敲击在逝水乌油油的头顶上,道:“逝水想什么呐,搞得这么严肃。”
    感觉到开玩笑一般扣在头顶的分量,逝水心中微惊,不由抬起了清浅的眼眸,带着些许措手不及的困惑定定地道:“那,那父皇请,问吧。”
    “嗯,父皇想问啊——逝水前阵子向父皇提及的《论语》,逝水可抄写完了?”
    “啊?《论语》?哦,那个,那个啊……”
    “欸,看样子好像没有呢,逝水当初说的刻苦研学为父皇分忧,难道是哄哄父皇的么?”
    “我——不是,儿臣绝无此意,不过时辰匆忙……”
    “嗯,逝水不要着急,父皇明白,父皇像逝水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贪玩厌学,一离了长辈老师的眼界就连书都不认识了。”尽欢帝一副万分理解的表情点了点头,而后严肃地道:“所以父皇要监督逝水,不能让逝水再离了父皇的眼界了,从今天起父皇便陪着逝水诵读诗书,如何?”
    逝水脱口而出:“不要!”
    未及尽欢帝反应,逝水又立马收声,温文地接道:“儿臣的意思是——父皇日理万机,下了朝难得有休息的时光,怎可日夜陪儿臣伴读诗书呢。”
    尽欢帝却是没有听到一般将头转向门口,嘴里喃喃地自语道:“嗯,好,就这么定了。”
    说完看了看门格子上晃动的人影,而后转头对着满头虚汗匆忙解释的逝水说道:“逝水很饿吧,不过不要着急哦,粥来了。”

第七章 父戏子乱(三)

    逝水还欲再作辩驳,却见尽欢帝直接无视自己的表情和冲口而出的“不要”,只冲着门外闪动的人影道了一声:“在门外候着。”而后起身挪下床,一往无前地便冲着门边去了。
    动作流畅毫不拖沓,显是将自己的表情和辩驳,尽数视若空气了。
    看着尽欢帝调侃完自己,又以胜利者的姿态丢给自己接下来的住宿安排后心情大好的背影,逝水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暂时放弃抵抗:
    首先,现在的形式是完全的一边倒;其次,这人决计不是心血来潮想要体验一把慈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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