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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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欢- 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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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离官道的小径上,堪堪行着一辆一丈来长,甚为阔绰的马车,当先一个浑身裹挟着黑袍的男子信手拈着马鞭子,嘴里没调子的哼着小曲儿,优哉游哉地赶着前面两匹膘肥体壮的骏马。
  “师傅——”
  马车里传出一声清亮的叫唤,光听着语调,便知是一个俊朗有余的温和青年。
  “哎,怎么了?”
  赶车的男子一回眼,赤红的眸子光华流转。
  正是前几日从宫中言是要‘云游四方’的一品红,而车内唤其为‘师傅’的,自然是南天竹,也即当朝‘已死’的大皇子空逝水了。
  “师傅不是说,龟息散仅是七日之期,怎么的已经是第七日的晚间了,父皇还是没有半点醒转的势头?”
  逝水言语间尽是担忧。
  一品红顿了一下,而后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车厢内的情形。
  逝水正襟而坐,睡颜安详的尽欢帝将头枕在逝水腿上,停了疗内伤的蒲黄散,服下龟息散的第七日,已经开始呼吸均匀,面色从惨白转而红润,只是双眸仍然微闭。
  一品红有些困惑,凑过去,伸手搭上了尽欢帝的手腕,细细辨了一下脉象。
  这个脉象……
  小违,居然装睡。
  一品红心里一松,调笑之意顿起,便假意拢起了眉,很是沉重地说道:“小竹竹啊,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啊,可不要怪为师啊。”
  “父皇怎么了?”
  逝水一颗心登时被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个龟息散,对不同的人,表现会不太一样,大多数的人呢,服下的第七日,便会逐渐醒转了,但是你老爹,好像是除了‘大多数的人’之外的那些人呐。”
  “怎么会?!”
  “小竹竹不要激动啊。”
  “那父皇会怎么样?”
  “这个,不好说啊,也许是昏睡不醒,也许是逐渐虚弱,以至于经脉萎缩,手脚瘫疲,假以时日,便日薄西山……”
    “什么?!”
  听着一品红愈说愈凶险,逝水心下错愕,险些从位子上站起来,而后连忙坐回去,搂住尽欢帝的腰际把他的身体稳了下来,咬牙切齿地看着一品红,说道:“师傅你当时把药给父皇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师傅你当时说的,是‘万无一失’啊!”
  “哎呀呀,要是不说万无一失,小竹竹你也不会同意不是,你不同意,你老爹就实施不了这些计划,不是,你老爹不实施,现在你们就不能这么相依相偎地出宫不是……”
    “你给我住嘴!”
  逝水生气地打断了一品红的话,看着他好似委屈地撅了一下嘴,而后退身出去,一把放下了帘子,翩身就跳下了马车。
  “好好好,为师住嘴,为师先走了,省的小竹竹看见为师就心烦。”
  “你——师傅!师傅你不要走啊!”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回见啊。”
  “师傅你走了,父皇怎么办?师傅你给我回来!一品红你——”
  逝水隔着帘子火烧火燎地大吼,只看见一品红挥了挥手,几个点地便从视野里消失了,再低头看看昏迷不醒的尽欢帝,念及一品红一一历数的可能性,逝水不由心中一片死灰。
  尽欢帝在逝水来见他第二回的当天,就将之前发生之事一股脑儿抛了出来,当年的夺位,腥风墨雨的身份,墨雨为何如此做,和现下腥风提出的交换条件。
  惟独心有顾忌,单单隐瞒了一品红的多重身份。
  逝水虽然错愕,但细细一思量,确实是与他自己所见吻合地天衣无缝,只是心中感喟了一番墨雨的城府过深,隐匿本领太强,也没再追究什么。
  所以,当尽欢帝为了做让腥风‘满意’的举措,要昭告天下,揭露当年篡位的事时,逝水拢眉,同意了,当尽欢帝要在诸位兄弟坟前三跪九叩,痛苦失声,自我唾弃时,逝水咬牙,又同意了。
  当尽欢帝要主动交出玉玺,传位与二皇子空天钺,并命他匆匆登基,逝水喜忧参半,仍是同意了。
  最后,尽欢帝,说要‘自尽’,从此成为‘孤魂野鬼’,再无人来扰其清净……
  逝水万分纠葛,觉得此事很有些风险,便迟迟不肯同意,直到以仙师身份出现的一品红,当着二人的面儿,断言那龟息散是万无一失的,逝水方才勉强点头。
  三日前,一品红估摸着尽欢帝该开始呼吸如常了,便与逝水连夜潜入皇陵,由一品红摄了几个守卫的魂,两人忙乎了一个晚上终于将尽欢帝毫发无损地‘刨’了出来。
  逝水伸手抚上尽欢帝的脸颊,强压下了喉头的哽咽。
  早知如此,就不该同意的……
    “父皇,你醒醒啊。”
  “父皇不是说过,卸下担子后,便可与逝水游山玩水了么,父皇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父皇虽然不是帝王了,但是也要言而有信啊。”
    ……
  逝水越说越悲戚,捂嘴抽了一下鼻子,摸摸索索又搭上了尽欢帝的手腕。
  明明脉象平和,爹爹怎么就不醒转呢。
  明明万无一失,爹爹怎么就成了除了‘大多数的人’之外的那些人呢。
  明明……
    逝水看着尽欢帝纹丝不动的眼,定了定心,握紧了双拳,终于冷静下来,知道现在不是暗自神伤的时候,便伸手搭上了尽欢帝的肩头,打算把他扶起来,去追一品红。
  尽欢帝浑身有些绵软,肩头刚起,斜斜的脑袋就枕靠在了逝水肩窝,逝水抬手挪上尽欢帝的腰际,正欲起身带着他起来,忽然听到轻微的声音。
  “让我安生地睡一会儿。”
  “父皇?!”
  逝水一惊,手一滑脱,险些把还未恢复的尽欢帝丢出去。
  “逝水不要动了,我醒了,还有,不要再叫‘父皇’了。”
  尽欢帝很是无奈地抬了抬眼。
  刚刚马车缓缓行进,不颠不簸,又可以靠在逝水腿上好好安歇,尽欢帝觉得甚是惬意,便也没舍得睁开眼睛。
  后来听逝水担忧,尽欢帝便起了心思,想听听道水接下来会说些什么,比如他自己能醒来,逝水就会如何如何什么的……
    可是,逝水才说了几句便停,然后就开始欲图起身,连带着把尽欢帝抱起来,尽欢帝见休憩无望,听逝水真情吐露更是无望,只能睁开了眼睛。
  逝水欣喜异常,上上下下摸了摸尽欢帝,很是纯良地说道:“父皇——哦不是,爹爹,爹爹没受什么伤吧?那沉香木的棺枢没烙着吧?皇陵里阴气森森的没侵蚀身子吧?那些工匠可是将爹爹当做真的尸骨埋了的,少不了些磕磕绊绊的——嗯,爹爹?”
  逝水一厢说,一厢便觉得尽欢帝面色逐渐不善了起来,心里一紧,道是自己真的碰到了某些淤青,连忙把手停在尽欢帝腿上,轻轻一按,问道:“这里,痛了?”
  “不痛,嘶——”
  “真的不痛么?”
  逝水眨了眨眼睛,看着尽欢帝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本还有些白白的脸就这么的红了起来,幽深的凤眸里泛起了点点水润,然后开口,有些无奈地说道:“逝水把手收收回去,小心摸出火来了。
  事实上,已经摸出火来了。
  一朝卸下重担,身轻心松,欢心愉悦的当头,逝水一上手就这么上下一通摸,尽欢帝下腹少不得就窜起了一股无名小火,但是考虑到他自己现在刚醒,身体虚弱,前时吐血的内伤也还未痊愈,便只能耐了下来。
  逝水喉头一紧,连忙缩回手,尴尴尬尬地开始搜罗转移注意力的话题:“爹爹,那个,朝政之事都交托给天钺,爹爹放心么?”
  “不放心还能怎么的,爹爹死而复生回去当皇帝,还是逝水死而复生回去当皇帝?”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逝水窘迫了起来。
  “呵呵。”
  尽欢帝看着逝水又紧张起来的表情,立时笑出声来,也不琢磨着逗逝水着急了,坦诚地说道:
  “本来不放心,但是爹爹已经找好了帮手。”
  “帮手?”
  逝水瞪圆了眼睛。
  “腥风啊,我为了如她复仇所愿,故而退位又自缢,她肯定觉得,这朝政一乱,便有几分她的不是了,以她的聪慧,再加上朝中董辞等人的扶持,天钺也还能镇得住,不必担忧。”
  尽欢帝说得异常坚定。
  听一品红说,腥风就是这个性子,看着阴冷狠心的一个人,事实上比谁都容易心软,还喜欢把事情往身上揽,只要自己让她觉得,是她的错,或是与她相关,方才造成弱子登基,难管群臣的场面,她便不会袖手旁观。
  这皇权,指不定还是落到了七哥那一脉呢。
  “万一,万一腥风不管事儿呢?”逝水有些担忧。
  “尽人事,听天命。”
  尽欢帝敛眉一笑,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豁达和释然。
  就算一个不好出了纰漏,自己也不想管了。
  江山已经不是自己的江山,天下也已经不是尽欢帝的天下,难道还要自己呕心沥血地去扶持不成。
    现在爱人在怀,哪管他洪水滔天。
  ——哦对了,是不是,该改个名了,或者,至少把姓改了?

卷四 江山拱手请君留 第四十八章 南天竹,‘南天竹’
  尽欢帝醒后,逝水见他只是萎靡,却无大碍,便掀了帘子,执起一品红丢下的几近一丈的马鞭,打个呼哨就开始赶车。
  初时已是日中,两匹骏马不急不缓行进着,约莫斜阳西沉前便可完全出了京师的范围,南下去另一个千户的中县了。
  尽欢帝懒懒往窗外看时,有不大的日头照进来,小径边山花愈开愈烈,芳草愈长愈密,泥土混杂着,似乎是雨后崇山中的清浅芳馥淡淡地随了一路。
  好久,没有这般悠闲过了。
  尽欢帝忽然感慨,听得逝水在外头轻轻说了一声:“父——呃,爹爹,再睡一会儿罢,到了地方逝水会说的。”
  “好。”
  尽欢帝浅笑,依言闭上了眼睛。
  懵懵懂懂一觉,马车前进不慢,但是逝水竭力稳下了马车的颠簸,尽欢帝半梦半醒间,知觉天色越来越暗,渐渐的车内便浑浊地不可视物了。
  倒是周遭的莺歌燕啼之声渐消,转而成了众口杂谈之声,尽欢帝伸手,一挑窗帘,看见马车边行行走走许多人,粗布麻有,风尘仆仆,间或也会出现一二马车,两三轿子,四五牛车,早先的草木清香早已被汗臭和牛马之臊取代。
  尽欢帝一时不防,不禁微拢了眉。
  “爹爹,可醒了么?”
  逝水收回马鞭,侧身回到车厢之内,正巧看见尽欢帝稍许不耐的神色,便问道:“是逝水赶车太急,一路颠簸了么?”
  “不曾颠簸。”
  尽欢帝迅速舒开眉心,绽开笑靥,说道:“爹爹有些饿了。”
  尽欢帝虽只是随口提及,才说完竟也开始觉得腹内空空。
  确实空空,尽欢帝七日未曾进半点水食,醒来之后又大半天没吃东西,五脏六腑空得比明澈的天空还要彻底。
  逝水放下心来,说道:“马上就随人流进城了,顺利的立时就会找个客栈住下,到时再吃便是。”
  “嗯。”
  逝水闪身出了车厢,缓缓跟着一干人进了城门,果然顺利无阻不曾盘查,又果然找到了个干净些的客栈。
  只是 ——
  逝水扶着尽欢帝跳下马车,将马鞭一并交托给小二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身无分文。
  “爹爹,可曾带了银子?”
  无论对逝水,还是对尽欢帝,银子都算是生物了,但是逝水还是满怀期待地看着尽欢帝,见后者上上下下摩挲了一番,而后茫然摇头。
  不只是银子,银票,连玉佩都不曾带得,尽欢帝被逝水和一品红‘刨’出来的时候,一品红嫌麻烦,将尽欢帝一切缀余之物都舍在了皇陵里。
  后时,一品红又找来小官宦之家公子的行头,收收掇掇着让逝水帮着尽欢帝一并换上,许是一个不小心,也并未添上玉佩之类。
  现下,可是真正的身无分文了。
  “逝水也不曾带?”
  “不曾。”
  逝水有些无奈,正欲将小二手里的马鞭收回来,琢磨出个挣银子的法子,忽然见尽欢帝将手一摆,很是利落地对那小二说道:“把马车当了,马好生安置在马厩里,当得的银子,你留下一成当赏银。”
  “爹爹?”
  逝水有些惊讶,扯了扯尽欢帝的袖子,附耳过去悄悄说道:“爹爹虽然停了蒲黄散,但是毕竟身体还虚着,接下来骑马恐怕不太好。”
  “那在客栈多歇息几日便是了。”
  尽欢帝心中一暖,而后回头对那小二说道:“对了,先去跟掌柜的说,要一间上房,两荤两素的小菜,上白米,送到房里来。”
  小二喏了一声,旋即闪身进了客栈,向堂前掌柜知会去了。
  逝水却是有些惊诧地看着尽欢帝的举止,迷惘地问道:“爹爹,怎的如此熟门熟路?”
  “这等事,经历一次便足矣。”
  尽欢帝也不多解释。
  尽欢帝在朝十六年有余,微服过数次,虽有暗卫跟随在旁,住宿膳食却皆是由尽欢帝亲自打点,而典当……
  尽欢帝忽然有些尴尬。
  上次为了赶上逝水生日,尽欢帝从羊谷匆匆杀回皇城,舍了随侍,舍了一众缀余,还舍了银子,尽欢帝发现之时,身上仅余一个九龙玉。
  思量了一下,尽欢帝只能将玉典当出去,还被当铺老板狠狠宰了一笔,价值连城的九龙玉被贬成假货,竟只开了约四五天的住宿吃食用度的价,尽欢帝急着赶路,而且觉得银子多了也没有用处,便没有计较。
  但是这次,两人已经完全脱离了皇族的身份,也还未到计划中的目的地,这银子,自然是越多越好的。
  尽欢帝方才赏赐那小二‘一成’,而非明确的‘半吊’之类,似乎过多,似乎繁琐,但是尽欢帝非得如此,方才能让小二为了自身利益,与当铺伙计再四周旋,而不是匆匆丢下马车即刻便回。
  “客官,小的来带路。”
  小二站在门槛上躬身相迎,尽欢帝携了逝水的手便随那小二上了二楼,直走过了几个房间,小二便停下,推开门来,说道:“客官,有事直接吩咐,客官的饭食马上就送上来,到时候小的把当得的银子一并送上。”
  “好。”
  尽欢帝踏入房间,而后也不管小二还站在门口,直接就把门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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