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侍卫应道。御人的速度随之慢慢缓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后面轩车赶上来,汉使韦昌执节探出头来问道,“好好的,干嘛停了。”
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微笑道,“韦大人……1…6…K;手机站;16k.Cn。本王已感饥乏,欲歇歇再行,顺便也用过午膳。”
“这日头还早呢。”韦昌皮笑肉不笑答道,“赵王若饿了。本使这里带了些干粮,可以让赵王饱饱肚。戚夫人还在长安望眼欲穿王爷回去,赵王将心比心,连这点劳累都受不得么?”
“你——”如意气的浑身发抖。
“微臣怎么?”韦昌维持着微笑表情,淡淡道,“赵王意下如何?”
如意重重抛下手中车帏,喊道,“继续行路。”
韦昌淡淡一笑。抬目看向大道前方。
前方尘土扬处,也行来一辆车马,车边有家仆侍行,想来不是寻常人家。
“这里是赵王入京车驾,”前方侍卫已经是嚷嚷开了,“还不避行。”那车马却依旧是不避不让。径直朝这边行来。
“哪家地崽子胆子这么大。”韦昌高声斥道,“敢冲撞赵王车驾?”
那轩车却在撞上人之前停下来。赶车的御人悠长的一声吁声,朗声笑道,“还请大人见谅则个。我家娘子是宣平侯家的长娘子,闻听赵王取路宣平回京,特意赶来相送。”
解忧掌起车帘,十岁的少女从车上下来,抬起头来,喊了一声,“如意。”
“阿嫣。”
侍人在树荫之下设榻置案,二人相对而坐。许久,张嫣侧首笑道,“几年不见,如意你高了,瘦了,也抑郁了。”当年长乐宫中那个像玉石一样莹润漂亮的男孩不见了,只留下来一个感知了世事滋味的少年。
如意也笑了,“阿嫣也长漂亮了。”
她今日里穿的是一件黄绮罗裳,下着绿色素裙,头挽撷子髻,将一头青丝掠至顶部,环绕成环,以余发再束起,愈发显地清新高挑,像原野里如烟水般淡荡的春光。
“你不该答应去长安的。”张嫣低首道。
“是啊。”如意轻轻的笑,“周丞相也是这么说。可是阿嫣,我的家在长安。”
“父皇逝世的时候,我在邯郸听到国丧,哭的都进不了饭。16K我想回长安奔丧,可是周相国不让。他说,王爷,但得为自己想想,也不能在这个时侯入长安。”
“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可是阿嫣,我为人子,从小在父皇膝下长大,他一朝山陵崩,我连在他陵前叩首的机会都没有。阿嫣你说,我怎么办?我自可在邯郸逍遥,可是我母妃还在长安,我又如何能丢下她不管?”
张嫣哑口难答,瞧着面前那个激动的少年,曾几何时,那个天真世事无忧的如意,也长成了有着深重心事地赵王。而渭水河边那一年的风,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许久,她低低问道。
如意叹了口气,“我想接母妃回赵地,好好伺候她颐养天年。从此永不入长安。”
“太后不会轻易答应的。”
“我知道。”如意忽然激动起来,一把握住张嫣的手,“所以阿嫣,太后一直最疼爱你,你去替我母妃说说情,让她放了我们母子,可好?”
张嫣愕然挣扎,然而如意地力气颇大,她却根本挣扎不开,只气急败坏道,“你疯啦。我何德何能,能让太后改变主意?太后心中最重皇帝舅舅,可是皇帝舅舅劝了半年。太后可有半点意动?”
“是啊。”如意怔怔的,颓然放开手。
她瞧着又心软,劝道,“如意你此去长安,第一要劝着戚夫人。让她好赖跟太后服软认错,形势比人强,弯个腰也不算什么。若能保住性命,便是做庶人,也没什么不好的。第二,事若不谐,多靠着点皇帝舅舅,他心肠软。定会拼尽全力回护于你。”
“知道了。”如意萧瑟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用地着你这么吩咐?”
“最最重要的是,”张嫣猛的站起来,反握住如意,“你丫绝对不可以赖床,给我死死的跟着皇帝舅舅,他吃什么你跟着吃什么,他睡哪儿你跟着睡哪儿。他打猎你也得跟着去,总之。一步不得离开他身边。”
“没这么严重吧?”如意骇笑。
“就这么严重。”张嫣肃声强调。
“好啦好啦。”如意敷衍着,怨念道,“说起来,阿嫣你还比我小着几岁。论辈分该叫我舅舅的。怎么说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地,一点都不可爱,枉费了这幅漂亮的样子。”
张嫣气的额头青筋直跳,这死小孩,她是为谁辛苦为谁忙,还要遭他如此嫌弃。
用过酒食,如意叹了口气,惘然道。“阿嫣,我该走了。”
“嗯。”张嫣亦低低应道。
远远的看着二人起身,韦昌连忙迎上来,胖乎乎的脸蛋笑成一朵菊花似的,弯腰问道,“张娘子远居宣平。臣正要护送赵王返回长安。娘子可有什么物件,要臣捎给鲁元长公主地?”
张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若要送东西给阿母,自有驿站传递,不劳韦大人了。”
韦昌碰了一个软钉子,不敢生气,慢慢地退到一边。
“韦大人,”一个皂衣小官好奇问道,“卑职不懂,赵王身份尊贵,是诸侯王,您对他百般苛刻,谈不上什么尊敬。那个女孩不过是个诸侯之女,您为何反而这般看重?”
“你懂什么?”韦昌不耐烦拍掌斥道,“得势失势,岂是完全看身份地位地。赵王虽表面上是诸侯王,风光无限。实际上他与陛下当年有数几夺位之仇,又是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此次太后宣他往长安,没准就没命再回邯郸了。我自当顺着太后心意,苛求与他;至于宣平侯家这位长娘子,虽说只是诸侯之女,她的母亲可是太后亲女,天子胞姐,鲁元长公主,这亲疏能和别的诸侯女一样么?”
“如意一路保重。”张嫣眼看着如意上了回长安的铜壁车,眉心轻轻皱成了了一个川字,张口欲要叮嘱,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最后千言万语化作最平常的祝福,“保重。”
“好。”如意听不出她的沉重,微笑着应了,容颜明朗,依仙见昔日长乐宫中皇三子玉石一样晶润的风姿。
张嫣站在原地,目送轩车轧轧远去,含糊的哼起了一首歌。
“什么?”身边,荼蘼茫然地转过头来,问道,“娘子你在唱什么?”
“没什么。”她低下头去。
她唱的是:“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幕,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
这是戚夫人在永巷舂米时唱的歌。
∷舅登基之后,她随父亲返回宣平,离开长安之前,曾数次遣荼蘼去永巷探望戚夫人,嘱咐她收敛些自己的脾气,成王败寇已经水落石出,输家也要有输家地风范,骨头太硬了,对她自己也没有好处。关于史上那唱天的惨剧,她总是认为,阿婆固然心思狠毒了些,但戚懿自己,也不是没有责任。
只是戚夫人不肯领情,认定了自己忘恩负义,次次都将荼蘼给骂了回来。
“娘子,”家人上前劝道,“赵王已经走了,我们这便回转吧。”
“嗯。”张嫣收回目光,点点头,“给我牵匹马来。”
家人皱眉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没有说话,应道,“诺。”
张嫣翻身上马,原野的春风吹动起她的衣襟,微微褶皱像动荡的水波,她深吸了口气,甩了甩手中藤鞭,道,“走吧。”忽听得身后远远一声呼唤。
“阿嫣——”
车轮重新轧轧滚动的时候,如意蓦的掀了车帏探出头喊道。
张嫣在马上回过头来,眉眼微微疑惑。
如意抓着帘子,低低笑道,“这些年,你还没有喊我一声舅舅呢?此去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你好不好,喊一声与我听听?”
春风吹过张嫣的鬓发,调皮地绕了个圈,便走了。张嫣蓦然伤感起来,垂眸看着阳光下自己的影子,咬唇笑道,“等你回邯郸的时候,我再来这儿接你。那时候,”若还有那时候,“我便喊你一声舅舅。”
“好好。”如意哈哈大笑,眉间又是一片寥廓,“那阿嫣,我真的走了。”
车轴咯咯作响,待去的远了,二人从车中马上再回过头来望,彼此都已经成了远处一个小小的点儿。
思考了半天,决定还是按着心里地蓝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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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上传章节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七十四:亲迎
七日之后,赵王车马到灞上。
在高帝惠帝父子两代的清淡经营下,大汉国力虽未强盛,却一日比一日富足,灞上作为进出汉都长安的重要门户,也渐渐见了一派繁华景象。
青衣侍人驱马上前,在车外问道,“可是赵王车驾?”
“是啊。”从人应道,“不知阁下是——”
胖憨憨的侍人笑眯了一双小眼睛,仰首道,“赵王殿下,奴婢奉你兄长之命,前来迎你过去。”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后面车上,韦昌下车走过来,不耐烦问道,“赵王殿下,不是我说,这离长安城也没几步路了,你就算有什么故交好友,也等进了宫,见了太后与陛下,微臣交了差,再去会可好?”
侍人的笑容微微一滞,转脸打量韦昌。
“兄长?”如意掀开车帏,疑惑道,“我的哪个兄长?”
他放眼望过去,在灞桥一侧,静静的停着一辆玄色宫车,车上并未插旄,显是车主并不想让人瞧出自己身份,但车身宽敞,俱是铜制,其上夔纹精致。车下随着十数名从人,面容并不出众,但气势沉稳,皆非一般人家之人。其中一个玄衣内侍,他却是认得,名为长骝,从前一直跟在还是太子的刘盈身边。
“皇帝哥哥。”如意失声唤出声。“赵王殿下,”侍人倒是被他吓了一跳,连忙道。“您可别出声,咱主子不想惊扰到百姓,可不是大驾出游。您悄悄过去也就是了。”
如意用力的点点头,憋回了眸中微泪,跳下轩车。拔腿跑向宫车。
宫人微微行礼,替他撩开车帏,“哟,”刘盈微微探出头来,瞧见他这幅模样,倒先吓了一跳,“瞧你这幅模样,”他笑道。“不知情的,还以为有人欺负了你呢。”
如意只不说话,拿眼巴巴地瞧着兄长,想要靠近又有点犹豫的样子。他们兄弟自幼感情很好,少时常一同出宫游玩。但再亲密的手足之情也抵不过情势利益。wwW。l6K自高帝第一次在廷议中提起易储之事,也就无奈的渐渐疏远了。
后来,他奉父命去国离京,远赴赵地邯郸为王。邯郸虽好,却是他的异乡,周相国虽忠诚。年纪却大了,又有些哽脾气,总和他亲近不起来,于是总在一个人地时候。想起长安,想起父皇,想起母妃,想起曾经在一起友好的兄弟。
其实,他是在想自己的亲人。
然后,他回到长安,第一个见到的亲人,是皇帝哥哥。
“怎么?”刘盈面色渐渐沉下。隐怒道,“难不成,还真有人敢欺负你这个赵王如意微微翘唇,告状道,“怎么不是?你派来的那个汉使,总是与我不对付。我要停。他偏要走。我要走。他偏要停。一个劲可儿似的赶路,仿佛不早到长安一天。你要罚他的命似的。”
韦昌自赵王喊出那一声“皇帝哥哥”,腿就在那边筛个不停,等侯了一会儿,皇帝那边便有数个宫人过来,板脸问道,“哪个是韦昌?”带他过去,颤抖着跪下,前方宫车中传来皇帝寒怒之音,“韦昌是吧?赵王是朕手足,那个给你地胆子,一路为难于他?”
韦昌连连叩首,不敢看刘盈铁青的面色,嗫嚅道,“臣揣度着太后的意思,是盼着赵王快些进京,好一叙天伦之乐。”
他也实在是想不到,未央宫中的新帝,居然是这样的人,赵王刘如意与他曾有夺位之怨结,他不但不记恨,反而亲自来灞上迎接,一副手足情深的样子,完全不似作伪。
也无需作伪,他已是新帝,而赵王为诸侯王,君臣位份已定。吕太后是女中豪杰,为他拱卫帝位,各地诸侯王蛰伏,纵然心中有不满,面上也不会表现出什么。
“笑话。”刘盈勃然作色,斥道,“母后纵然欲召赵王回京,也没得让你作践赵王地步。朕岂容的你泼这脏水到太后身上。”转身命道,“叉他到廷尉府,交廷尉王恬处置。按不敬皇族的罪名办……1…6…K;电脑站;16k.Cn。”
韦昌浑身一抖,随即瘫软在地上,诏狱不同于一般牢狱,乃是帝王亲自下到廷尉的犯人,不讲究罪行,不讲究证据,一切以帝王心意为准。先帝年间,前赵王张敖谋逆案就是诏狱。自秦以来,诏狱素来惨刻,入了诏狱的人,通常有去无回,似赵王张敖那样,只被削去王爵,已是不幸中地大幸。
最后一眼他看到陛下身后的赵王,在皇帝哥哥身边,他终见开朗了一些,瞪了自己一眼,眉色飞扬,有种小孩子的得意。
而惠帝与赵王兄弟间因时间空间远离而造成的隔阂,也在这个小插曲中,渐渐消弭。
御人吁了一声,赶车过灞桥,向宣平城门而去。车中,十八岁地少年惠帝身穿玄衣,不同于做储君时的清正温雅,已是微微见了些帝王气势。
“三弟这些年在邯郸,一切可好?”车轮麟麟轧过青石砖路的时候,刘盈出声问,随手剖开车中瓜果,递了一半给如意。
“还成,只是有些想长安。”如意掀开车帏,贪看长安熟悉又有些与记忆中不同的风景,“咦,这儿的城墙起来了啊?”
“嗯。”刘盈亦看着车外,宣平门两侧绵延的是宽广的东城墙,土色尚新,“就是今年春正月的时候,发民众修地。只修了这一段,若再过几年,你再回长安看,长安的城墙就全筑好了。”
如意怔了一怔,放下手中轩车帏帘。
“那个时候我还能来么?”他虚弱的笑一笑,随即问刘盈。“我母亲现在如何?”
“这……”刘盈迟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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