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目看着她的手腕,怎么那样纤细柔软?仿佛刚才略一使劲,就要握断了。
她放下了杯子,润了一口茶的嘴唇象是沾了露水的樱桃,是一种很娇气的粉红色。其实,她的长相柔美又灵秀,最最适合的就是让人放在手心里娇宠着,可是,偏偏却有一股子坚强和刚韧在她眉眼间若隐若现,让人无法轻视。
他打量着梁国仁的正厅,看来他在上京混的不错,厅中还挂了一副林一山的画。据说,林一山的画目前也如梁国仁的药一般,千金难求。
他勾了勾嘴角,一倒极浅的笑纹浮起。
司恬觉得过了许久,梁国仁才和席冉从侧厅出来。
梁国仁道:“王爷,这位夫人是中了毒,年时已久,小人查不出什么毒,但用心调理再施以针灸,也能慢慢恢复个七八成,若想全好,小人的医术恐怕还做不到。”
裴云旷没有说话,先看了一眼司恬。
她又喜又忧,母亲能好个七八成是天大的好讯息,可是这中毒一事,到底是谁做的?
裴云旷道:“那就有劳梁大夫了,用药只管开最好的。”
“这个自然。”
“那,司夫人几日来一次?”
梁国仁忙道:“小人每日过府给司夫人看病就是,王爷可千万别再折杀小人了。”
随后,梁国仁开了药方,将三人恭送出了大门外。
回王府途中路过药房,裴云旷停了轿子,吩咐丸子管家去抓药。司恬从轿帘里看到丸子管家手里提的大包小包十几副药,心里开始考虑银子问题。
回到王府,丸子管家将药交给小厨房的丫头煎上,一扭头,看见司恬在小厨房的园门口等着他。
她有些腼腆,捏着衣角,笑的羞涩又可爱。
“管家大叔,我娘的药钱是多少,我,我把药钱给你。”
裴四喜挠挠头:“姑娘,药钱可不是我出的,我也出不起啊,是王爷出的,七两银子。”
七两!她觉得心里愁云片片,渐渐聚拢起来,成一巨石压在心头了。不过是刚开始头一天,就要七两。慢慢调理下来,究竟要多少呢?她手头只有二两银子。
丸子管家从她身边过去了。
她还在发愣,算帐。
许久,她回过神来,想了想,决定找裴云旷说清楚。
请了一位留香园的侍女带路,她到了裴云旷的书房。门口站在两位侍女,一个比一个的漂亮,她隐隐有些遗憾,这么好看的姐姐,为何不在屋子里给王爷红袖添香?放在门口当门神,好生浪费。
“王爷。”她忐忑地进了书房,看见一个侧影。
他悬腕运笔,不知是在做画,还是写字。
“哦,有事么?”他放下笔,走近来。也许是在书房,他身上除了贵气,还多了一份书卷气,好看的紧。
她红着脸蛋,低声道:“王爷,那个,就是我娘的药钱,我,我回头再还你,可成?”说完,心里七上八下的尴尬着,自己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这么风雅的时刻,自己来对他说阿堵物,真的很俗气,她自己都觉得有点汗颜。
他略一沉吟,拧了拧眉头,道:“除了药钱,还有诊金。”
她还忘了诊金这回事,心里的愁云更浓了,小声的问:“诊金,是多少?”
“他如今名头大了,给别人看病都是六十两,我是王爷,或许少收点,恐怕也得要个五十两吧。”
五十两!她觉得呼吸都要困难起来,嗓子沉甸甸的快要说不出话:“王爷,我,我以后慢慢还。”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呢?”他很诚挚地问她,仿佛真心的替她忧虑着,眉宇间带着深深的关切,声音又低沉又柔和。
她觉得后背也变的沉甸甸的,但是还是强做镇定的咬牙道:“我,我师父说等我学成了,会有一千两银子。我一定能还清的。”
他不吭声,默默看着她,眸光沉沉。
她忐忑的看着他,难道他不信?
他突然展颜一笑,那些忧虑的关切的神色瞬间消失,象是被阳光驱散的云霞。
“丫头,你还当真啊?我哄你的,你都没听出来?”他笑眯眯的,仿佛逗弄逗弄她,看着她着急又认真的模样,十分有趣。
她有点懊恼,干吗老是逗弄她,难道在他眼里,她就一个是小孩子么?
“梁国仁那敢收我的诊金!药钱也不用你操心,安心服侍你母亲就是了。”他收敛了笑,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她愣愣的说不出话来,百味杂陈,纠结与心。
“多谢王爷。”
“不必谢了,去陪着你母亲吧。”
从书房出来,她沿着回廊往留香园而去。初夏的风催开了满园的姹紫嫣红,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就象初夏的风。
花
路过园的时候,她发现回廊下和假山旁,还有小桥的栏杆上都放了不少盆景。或小巧或古拙或怪异,造型没有重复的,十分好看。富贵闲人,总是有些风雅的情趣,莫非,他喜欢这个?
回到留香园,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母亲的气色好象好了许多。总之,她心里一团高兴。对裴云旷,心里有道不尽的感激,但也不全是感激,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什么感觉她一时描述不清,只知道,他和她以前认识的人,都不一样。
席冉午饭后休憩了一会,醒来有极浅的一丝红晕布在脸颊上。这点外人几乎看不出来的颜色却让司恬欣喜不已。自从母亲生病之后,脸上只有暗黄和苍白两种颜色。
她高兴的拉着母亲的手道:“母亲,咱们好久没来上京了,一会儿出去转转吧?”
席冉眼看窗外的阳光很好,不忍拂了女儿的好意,应声说好。
司恬扶着母亲,走到园门口,正巧碰见丸子管家。
“二位是要出去么?要不要轿子?”裴四喜的态度很恭敬,因为裴云旷将她们从信州带来,又亲自送到梁府看病,想必有些来历,所以他不敢怠慢。
司恬忙道:“多谢管家大叔,请问西寺街离这里有多远?”
“哎呀,近的很,从西侧门出去,转两个弯就是。”
“真是太好了。不用轿子,我们走着去就好了。”
丸子管家殷勤的说道:“我送你们去吧。”
“多谢大叔,你忙吧。”
“我不忙,二位请。”
司恬见推辞不过,只好跟在丸子管家的身后。三人从西侧门出来,转过两个弯到了西寺街。
这条街有许多书画古玩的店铺,以前她们住在上京时时常来此,司恬知道母亲喜欢这些,特意将她领到这里故地重游,散散心。
两人沿着街道慢慢走着,看到喜欢的东西便驻足欣赏,虽然不再象当年可以一掷千金随意买走,但看在眼里,是另一种享受。
突然,一个男子停在席冉面前,长施一礼。
“司夫人安好!没想到在这里碰见。”
司恬和母亲吓了一跳,齐齐转身。眼前这人,司恬并不认识,席冉却认得,他就是林一枫的大哥,林一山。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在这里会碰见他!
“真巧,林公子。”她不想多说,只是多年的修养,才在脸上挂了一丝勉强的微笑没有立刻拂袖而去。
林一山仿佛已经忘记了两家的恩怨,谦逊诚恳地说道:“我家已经搬到京城,司夫人若有空,请移尊去家里做客。”
“多谢了。”席染回了一句,扭身就走。退亲之后还能继续维持故交的情谊,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这不是笑话么?
司恬跟在母亲身后走了十几步,才低声问道:“母亲,这人是谁?”
“林一枫的大哥。”
司恬立刻不再多问了。
林一枫是十三岁那年父亲给她定下的未婚夫。因为司家虽然富裕,到底是商贾之家地位不高,父亲一心想和书香门第的人结亲,于是选择了林一枫,虽然他是庶子,却相貌俊美,知书达理。逢年过节他携礼拜见二老,会在司府逗留半日。她对他虽然说不上很喜欢,但并不讨厌。父亲去世之后,他还到府里披麻带孝,让席冉母女很是感动。可是小岸突然去世,他就飞快地退了亲。她惊愕之余很庆幸,看清了她在他心里的分量,也看清了他这个人。或许他看重的就是司家的财势。因为,按照司家族规,女儿不能继承家产,若无男丁,便要将财产充公以免落入他姓。族长将家产收回,给母女留了一个老宅和一笔银两。后来母亲的病一日比一日重,将能卖的都卖了,最后连栖身之所都没有,无奈搬到杨婶家借住。
后来,偶尔想到林一枫的时候,她会自嘲一下,他果然有眼光,及时抽身,又快又准。
裴四喜跟在后面艳羡的说道:“原来二位和林公子是故交啊?林公子如今可是京城的名人,一画难求不说,还成了左相爷的得意门生!”
司恬握住母亲的手,觉得她的手指似乎僵了一下,略有点抖。
本来两人的心情很好,碰见林一山,却扰了兴致,出了西寺街便回到了王府。
傍晚时分,侍侯母亲吃完药,司恬到隔壁看看苏姐的脚可好了。
苏翩将脚翘在一张矮几上,正翻着一本书,视线却不在书上,兀自出神。
司恬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打断她的沉思。
苏翩已然回神,对她笑着招呼:“来了就进来呀,愣着干什么?我正想着让人去叫你过来一趟。”
司恬笑着跨进屋子,将金玉膏递给苏翩:“苏姐,这金玉膏你拿着用吧,放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
“王爷又送来了两盒,这个你留着吧,不是商雨送给你的吗?怎好随便送人哦?”她笑的有些暧昧。
司恬的脸立刻红了,急忙辩解:“他是因为将我的手心打的肿了,才送我的。”
苏翩嫣然一笑:“他呀,小时候喜欢一样东西就不知道说出来,关注了半天,结果被谢聪撒娇带撒赖就给抢走了。他要是和谢聪均一均就好了,谢聪这小子象是用蜂蜜腌出来的。”
她的前两句话,有点意味深长,可惜司恬却没听出来什么意思,只听明白了后一句话,听过了,还抿唇想笑,因为,她想到了那晚,聪哥被苏翩一顿“暴打”还硬赖着不走的情形,后来怎样了?她不好意思想下去。
窗前的书桌上放了一盆黄荆,秀雅古朴。司恬想到花园里的诸多盆景,不禁问道:“苏姐,王爷很喜欢盆景吗?”她这么问,是想着是不是以后也送他一份这样的礼物,表示谢意。
苏翩瞥了一眼黄荆,道:“王爷并不怎么喜欢,但是京城有个人特别喜欢,于是不少人都开始喜欢这个了。”
司恬奇道:“为何?”
“因为这人是当今丞相左实秋。他有两个喜好,一是字画,二是盆景。名人的字画量少价高,不易轻得,盆景相对来说,不是那么金贵,所以,不少人都四处物色好盆景,逢他生日或是节日,送去巴结他。这么一来,京城的盆景就成了稀罕物,王爷在府里收集了一些,不时也要显示显示巴结之心。这位权要,除了当今皇上,谁也不敢得罪。”
司恬心里一动,他身为王爷,也需对一个丞相显示巴结之心?是真心巴结还是虚做一个样子?这话她不好意思问,却暗自希望是后者。
苏翩含笑看着她:“阿恬,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呢!”
司恬忙道:“苏姐只管说。”
“王爷今夜要去临江王府赴宴。本来是要我跟着去的,眼下我跛着脚,跟着王爷身后实在是不雅。所以,想让你替我去。”
司恬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却觉得心跳的快了起来,还有油然而生的紧张,莫名其妙。
苏翩笑着拉过她的手,道:“你别害怕,来,把手伸出来。”
她有点脸红,她也不是害怕,只是一想到和他一起,单独去赴宴,还是去王府,她的心就有点乱了。
苏翩拉出她的手指,在她的大拇指上粘了一块东西,和指甲浑然一体,仿佛是拇指的指甲留的长了一些而已。
这是什么?
“阿恬,晚宴上,王爷的茶水,你用这个试一试,看看可变颜色。机敏一些,别让人看见。”
“这,怎么试?”
“你奉茶给王爷,端杯时食指略高过杯沿,拇指一曲,即可。”
苏翩端起茶几上的一杯水,做给她看。即便是正对面,苏翩的动作也几乎看不出来。
她惴惴不安起来,既是赴宴,为什么要这样?难道是鸿门宴?她骤然想起来时路上的劫杀,镇定柔美的容颜不禁浮起一丝惊愕之色。
苏翩笑着拍拍她的手背:“你不要害怕,这是京城,明目张胆的事情不会有,但我们万事都要小心谨慎。哎,这也是无奈之举,来时路上的贼人你也看见了。储君一日不定,王爷的日子便不会太平。”
“储君和王爷有何关系?”问完,她又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问的太多?
苏翩幽然道:“当今圣上年过四旬无子,且沉迷炼丹,已有三年不近女色。所以,未来的储君只有从先祖皇帝的嫡支里挑。临江王,安庆王,乐平王都有资格。来路上的那伙贼人,王爷连来历都懒得去查,因为这样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明白么?”
有人要害他?司恬心里一跳,眼前闪过虎嘴坡的那场血腥和他镇定的神色。
“阿恬,你千万不要紧张,只当是陪着王爷去吃顿饭,不要多想,镇定自如就是。”
“是。”
苏翩拉着她坐在身边,柔声道:“来,我给你梳梳头,上点妆。”
既然去赴宴,自然不能太过随便,她听话的坐在妆台前,苏翩搬了张太师椅坐在她的身后。
不大工夫,铜镜里的她就变了样子。额头上的刘海尽数梳了上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个美人尖。发式是及笄的女子才梳的,挽好的头发上插了一只步摇。
薄薄的胭脂并没有擦在脸上,只在唇上轻轻点了少许。一片杏红色的花钿点在眉梢之上,似是柳梢上飞舞的一朵杏花,轻灵却又妩媚。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绯红的一抹羞色染上了肌肤,她觉得这样的自己,很陌生,眉眼依旧,却说不出那里有了变化,莫名让人心慌。
苏翩眯着眼打量着她,笑眯眯赞道:“果然是个美人坯子。略一收拾便如此好看。”
她羞的不敢回应,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