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裴云旷进京,这次带上了许氏。因为皇宫内宴会邀请 王妃命妇,他没有正妃,只能让许氏随行。司恬很想陪着母亲过年,但身不由己,也和苏翩夫妇一起进了京。
京城一派过年的喜庆之气,大街上到处都是办年货的百姓,熙熙攘攘,热气腾腾。
丸子管家早早将王府收拾的纤尘不染,半个时辰之内,便带着下人奴仆将来京的众人安排的井井有条。到京的当日下午,裴云旷便带着刘重出去,深夜才回来。司恬给他送消夜的时候,听见他一声长长的叹息。她心里一动,他有什么心事?可是她无法过问,更无法分担。她放下消夜轻轻掩门出来,寒风萧瑟,冷月黯然。她走过回廊,橘色的灯笼依旧,她记得有那么一晚,她在回廊下提着裙子去他的书房,他骤然出现在自己跟前,险些撞上他时那惊鸿般的心跳。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心里默念一个人的名字,吴熔。
翌日,裴云旷应召进宫,司恬有了空闲。苏翩便拉着司恬一起去看谢聪。司恬这才知道,原来聪哥不仅是美貌出众,棋艺也很出众,在上京很有名气,连左相都将幼子送来拜他为师。不过上个月,有人在他的棋社里“行刺”裴嗣宇,他替世子挡了一剑,伤了胳膊,正闭馆养病中。
为了掩人耳目,两人换了男装,又让轿子七绕八绕了很久才到了闲云棋社。
下了轿子,司恬暗暗赞叹,这繁华喧闹的京城之中,闲云棋社幽静脱俗恍然如一处桃源。
棋社里的小童将两人领了进去,一间暖阁里,梅花浮香,水仙娉婷,小轩窗前一方乌木长几,谢聪正陪着一个男子下棋;他正对门口,抬头见到苏翩,眼睛一下子瞪的老大,手中的棋子“叭”的一声掉到了棋盘上。
司恬想笑,却突然怔住了!
背对她的那个男子回过身来,也怔住了,看着她不由自主站起身来。
他比以前黑了,也瘦了,神色少了桀骜,多了一份刚猛成熟,磊落英挺,有一种西风烈酒醉残阳的味道。
她惊喜道:“大师兄,你怎么也在?”
他目光灼灼,近乎“咄咄逼人”。 她长了个子,蜕了稚气,身着男装,秀雅如竹,温润如玉。
谢聪哼了一声:“看,眼里只有大师兄吧?我这胳膊伤了,都不问问。”
司恬脸色一红,忙道:“我只是很意外会碰见大师兄也在这里。”
苏翩笑道:“商雨也是来看他的伤的?”
他从她身上移开目光,点头笑道:“早知道是假的,我就不来了。”
谢聪恼了:“喂,是真的伤了,不信你瞧瞧。”
商雨挑挑眉梢,有点不屑的瞥了一眼他的胳膊,道:“就是伤了,养了一个月,也好的差不多了。要是我们都象你这样,仗也不用打了。”
“不能和你们 皮粗糙肉厚的人比,还是苏姐心疼我,对吧?”
苏翩横他一眼,故意道:“刘重让我来的。”
谢聪“花容失色”,顿时有些不悦。
“司恬,我有话对你说,你过来。”商雨拉着她的胳膊,将她带到隔壁,不顾苏翩和谢聪诧异的目光。现在临江王对他很信任,他不能随意的进出安庆王府找她,正想着怎么将她约出来见一见,却没想到在这里碰见,真是让人惊喜的天意。
他关上门,“凶狠霸道”的看她,连她儒生帽下的几丝碎发都没放过。
她有点奇怪,瞪着清亮好看的眼睛,问道:“大师兄,有什么事吗?”她以为是私下有什么话让她转告裴云旷,所以神色自然又大方,眼神纯净温柔,带着疑问。
他心里汹涌着许多不纯洁的话,都被她这纯洁的眼神给堵住了,顿觉有点无法下手。
突袭好象不太合适,直接好象又太唐突,这简直比杀敌更为棘手。
“梳子你喜欢吗?”
“喜欢。”
“那你怎么不插在头发上?”
“我今天这身衣服,不能那样。”
“那个,北疆的妇女,都是将头发挽好,然后将梳子别在头发上,盘起来很好看。”
其实,说心里话,他觉得好看是次要的,关键是这梳子一般都是男人送给老婆的,不过这话,现在说明不太合适,虽然他的确是存了这种心思的。他怕她不明白,特意刻了两个字,又怕那两个字太小她没发现,又特意写了纸条。她要是笨成这样,都不明白他的心思,那他都想,想“收拾”她了。
很不幸,他现在发现他就是碰见了一个这样笨的,你看她那眼神,分明干净的象泉水似的,直愣愣和他说话,毫无“风情”,不对,那叫什么来着,情意绵绵,脉脉含情,她这样的眼神,和那两词简直差太远了,他非常不满,很想“收拾”她。
怒 了
他上前一步,正要动手,突然,门被推开,谢聪探个头进来:“大师兄,西燕来了,要找你。”
来的可真是时候!他咬咬牙根,回头道:“什么事?”
林西燕就站在谢聪背后,她跨进屋子,未语泪先下,簌簌两行眼泪,积蓄了一路,见到他便再也忍不住了。
司恬一看,忙道:“师姐,你怎么了?”
林西燕没有说话,只对着商雨流泪。
谢聪对司恬使了个眼色,司恬明白,便步出房间,让两人独处,看来林西燕有什么话要单独要他说。
商雨一见她要走,忙道:“司恬,你等会再走,我找你有事儿。”该说的,该做的,一样都还未动手,她这一去,下次再见又要另找机会,真是让人心焦。
她点头应好,跟着谢聪到了隔壁。
苏翩蹙了蹙眉,对两人道:“西燕这孩子,什么事都放在心里,方才我问她,她什么也不说,非要见商雨,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谢聪嘻嘻一笑:“莫非是和大师兄有什么情感瓜葛,对我们都不方便讲?”
苏翩瞪他一眼:“别瞎说。你们师父最烦的就是同门之间谈情说爱,耽误正事。”
谢聪腆着脸道:“苏姐,我们算不算同门?”
苏翩离他远远的笑笑:“我们自然不算,我是刘家的人了,不算是七势门的人。”
谢聪“哦”了一声,又反问一句:“是吗?”
苏翩不理他,他倒无所谓,仿佛什么事已经心有成竹。
苏翩道:“司恬,我们出来也有一会儿了,回去吧。”
司恬点头,想到商雨刚才交代她先不要离开还找她有事,便想去对他说一声再走。
“苏姐,我去和大师兄说一声就走。”
走到隔壁,门半掩着。她正要喊一声大师兄,却惊住了!
林西燕竟然靠在他的胸前,额头抵着他的胸膛,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两人靠的着实很近。商雨的手抬在半中间,似是迟疑了一下,轻轻拍在了她的肩头。
她屏住呼吸,匆匆一眼之后不敢多看,赶紧又退回到隔壁。他和林西燕,难道?她不信,却又亲眼见了这一幕,她说不清心里的感觉,惊愕盖过了一切。
裴云旷从宫里出来,心情大好。
木鱼一说终于传的神乎其神引起了皇帝的关注。因祈福寺是在信州,皇帝便特意单独召见他,问了许多,也很详细。他自然将自己亲身经历的“许愿”几日后便实现之事虔诚的说了一遍,言辞之间,对祈福寺的天降神物十分信服赞叹。理臻帝神色沉沉,看不出是喜还是不喜。他知道,这一步棋很快就要到了决胜的时候。只要他再下一子,裴尚风就可以回到燕州封地,永无出头之日。
他心里十分舒畅, 回到府里吩咐下人去将小郡主裴云意接回来过年。云意一直住在京郊的紫云庵,兄妹间一年也见不了几次。他心里也颇为不忍,但这是母亲的遗命。多年前,嫁到仓谰的姑姑死于非命,母亲便心有余悸。后来有了妹妹,她便提心吊胆的生怕厄运再次降到女儿身上,最终还是忍痛割爱,将她送走,防患于未然。
云意已经十五了,他打算今年就将她的婚事定下,然后不事张扬嫁出去,这样也就算是了结了一件心事。
当夜的家宴上,司恬见到了小郡主,果然如她所想,云意举止淡泊从容又高贵雍华,容貌十分美丽。
她想到了那日被困时裴云旷的一句话,当时她还很高兴商雨的良缘,可是今日撞见林西燕和商雨,又让她的心头乱了,也说不清到底是希望他和小郡主还是和林西燕。
翌日中午,展鹏突然登门拜访。
裴云旷大喜,正想着抽个时间去找他,没想他先来了。他连忙设宴挽留,展鹏性子直爽,也不客气。
裴云旷私心里对他很是器重,出征之前特意嘱咐商雨要暗里结交他。商雨探明他和司恬原来只是往日邻居,心下大安放下戒备。战场之上特别容易培养一种生死与共的情谊,两人在征战之中也浴血而出一份英雄相惜。商雨刻意“巴结”裴子由,很多功劳都按下不提,挂在裴子由的名头上,所以展鹏在北疆一战中格外突出,皇帝将他连升两级,又赐了府邸,日前风光仅次裴子由。
裴云旷做梦也没想到,酒过三巡之后,展鹏居然提出想要司恬!
裴云旷端着酒杯的手,一下子僵在那里,笑容,也僵了。
展鹏自然不能当着裴云旷的面,直说司恬一个千金小姐在王府做个丫鬟很委屈,这样岂不是让裴云旷很没面子?所以他只能说是喜欢她,想要王爷成全。其实,私心里,他对司恬只是妹妹般的喜欢而已,但他觉得以司恬的人品容貌,若是娶为妻子也很不错,一来帮司恬脱离困境,二来也算是回报当年司家对他家的恩惠,这也是他母亲的意思。
裴云旷心里闷闷的极其不畅,他放下酒杯,改喝了一口清茶,才勉强道:“这个,我去问问她的意思,再给展将军回复如何?”
若是别人,他可以当面拒绝,可是展鹏日前已经被皇帝调进了京畿近卫营,他只想拉拢,不想得罪。
展鹏有点腼腆的笑道:“还请王爷多美言几句。”说实话,若是真的去问司恬的意思,他心里倒是没谱起来。她虽然目前落魄,到底是千金小姐出身,是否会嫌弃他的出身?不过,不论她答应与否,也算是他们展家尽到了心意。
“展将军放心。”裴云旷虽然笑着,自己却觉得唇角有些生硬。 送走展鹏,他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此时阳光正暖,平时他都会小憩一会儿,今日却无论如何没有睡意。他起身对门口的侍女道:“去将司姑娘叫来。”
司恬突然被叫过来,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踏进屋子时,正对上他的目光。
他半靠在窗前的软榻上,微微眯眼以一种出神的打量仔细看来。她浑身不自在起来,心开始跳。
他懒洋洋道:“司恬,今天展鹏来府里做客你知道吗?”
“知道。”
他牵牵唇角,笑了笑:“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
她心里一跳,静静等着他下一句话,会是什么事?
他唇边的笑纹越发的深,心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凉凉的想要发火。
“他找本王讨要你。”
他一字一顿,努力不动声色的说完,而听在她耳中却是一声雷鸣。她惊讶的看着他,脸上有点发热。
他看着她惊讶的神色,心里稍稍舒服些。看来她什么都不知情,过去和他也只是邻居而已。
“本王想问问你,愿意不愿意。”这句话他说的有点别扭,不知道为何,说完,心里竟还开始紧张,很久都没有过的紧张,堪比那一次,她被那人用箭抵住了咽喉。
她非常意外,也很羞赧,低垂了眼帘,但是心里很感动。虎子哥的情义她很明白,他并不知道自己和七势门的约定,一定以为自己在王府里做个丫鬟很委屈很辛苦,所以才会如此。
她的沉默,仿佛带着同意默许的意思。他十分紧张,开始思虑,一旦她说出一个“愿意”,他该用什么理由和借口去否决,既不得罪展鹏,又在她面前显得那个理由合情合理,不带私念。
她缓缓抬头,低声道:“王爷,我不愿意。”
他心里猛的一松,情不自禁长舒一口气,心里竟有点欢喜。
“为什么?”他恢复了往日的神色和语气,带点戏谑,很想听听她为什么拒绝。他明知道她不会说出什么他想听到的话,可还是不由自主想问一问。他越来越喜欢逗她,想看她羞涩又尴尬的模样。
她低头,脸上有淡淡的红晕,这种娇羞动人的神色让他心里一荡。
他站起身来,走到她的跟前,暗暗期望她说出来:“你说。”他微微笑着,看着她绯红色的朱唇,心动神摇,似乎他想听的话已经呼之欲出。
她低语:“因为,我已经定亲了。”
他猛的一怔,脸色一下子冷下来,笑容倏忽无踪。完全不是他想的那样,不仅不是,还更绝情。太意外太震惊,他有一刻的恍惚,觉得面前站的不是她,是一个不认识的人。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并不了解她,并不能把握她。她居然不声不响定了亲!他不信自己的直觉 会错,她明明对自己有一种懵懂的情愫,虽然她压抑克制,可是他能感觉的到。
她直觉面前的空气好象冷了下来,他站在她的面前,衣服上有条蛟龙,绣在袍边,张牙舞爪的浮在云海里。和龙相配的,只有鸾凤。
她抬起头来,惊异的看到他的目光阴晴不定,面色沉郁。
屋子里安静的风雨欲来。
他为何这么不高兴?她隐隐感到不安,难道跟在他的身边这两年,连定亲都不能吗?她忙道:“王爷,母亲说两年之后才会嫁过去,我和七势门之约不会不算数。王爷对我家有恩,我不会忘记的。”。
他冷冷一笑:“我对你,只是恩情吗?”他心里失落,失望,无名火起。
她猛的一惊,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在她心里,自然不是,可是她决不会说出来。
他紧上一步,怒气隐隐道:“很好,你居然定亲了!真是让本王很意外。不知道定的是那家?”
她不知道他为何突然生气,忐忑的不敢回答。
他的目光更冷,沉声道:“为什么不敢说呢?”
她越发的惊愕不安,不知道是那里惹怒了他。
“我,这亲事是母亲定的,我以为是家里的私事,所以没来禀告王爷。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