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说着又想起刚才受的委屈,长睫上的泪越聚越多,眼瞅着就要滴落面颊。明霄伸指为他拭去眼角挂着的泪,不知怎的心里狠狠揪疼起来,明霄低头细细看他手中举着的彩蛋,温存地揽着他的肩膀,悄声说道:“杏儿,我也没有兄弟了,虽没人帮衬可也无人掣肘,如今想来也并不觉得十分难过,除了兄弟,你还有娘亲,以后长大了还会遇到疼惜你的人。”
那男孩听着他温柔的话语,不觉破涕为笑,小心翼翼地握住明霄的手,“神仙哥哥疼我可好?”
“……呵呵呵……”明霄听了他稚气的话低声笑了,捋捋他的额发,“以后疼你的人肯定比神仙哥哥要好。”
杏儿乌眸闪闪,唇角微翘,异常清秀的脸颊上梨涡隐现,他一本正经地摆摆手,“世上再无人比神仙哥哥好!”
明霄讪笑着不再与他争论,只将他细瘦的手掌握在手心里,轻声和他商量:“杏儿,我给你这彩蛋再添上几笔,你给我看看你手腕上的长命缕?”
那茶娘一直在侧侍立,此时听了这话就放下茶盘,回身进屋拿了简单的颜料出来,杏儿更是乖巧,立时便将手腕上系着的长命缕解了下来,那是由五彩丝线编结而成的疰夏绳,立夏时孩子们系于手腕以保长夏平安,消暑祛病。
“杏儿的长命缕送给神仙哥哥了,为哥哥消灾祈福!”杏儿说着就将那五彩长命缕系在明霄的手腕上。
明霄一愣,随即便开心地笑得杏眸弯弯,“哥哥替小娃谢谢杏儿。”明霄的声音低不可闻,心里觉得温暖又安然,他提笔为杏儿描绘彩蛋,只寥寥几笔就令那原本平平无奇的图案变得极之生动,杏儿看得入迷,愁眉苦脸在一旁也看得入迷,他们看的却不是那彩蛋,而是与这村童言笑晏晏的青鸾,只觉他周身如蕴蓄着柔和的光华,极其明媚动人。
“咳咳……”众人还在发呆就听茶亭门边传来轻咳,抬头望去,又是惊怔,只见门边站着一人,高挑的身上穿着淡墨色锦袍,头戴蛟纱斗笠,可不正是景生!
明霄笑望了他一眼便不再理睬,只埋头与那杏儿小声谈笑,愁眉帮着双福摆放刚端上来的时令鲜果,“爷,那边儿结束了?”
景生点点头,看着明霄漫不经心又秀丽无匹的模样,不禁微微皱眉,他快步走过去拿起遮帽就要给明霄戴上,却听那宝贝人儿不耐烦地低叫:“太气闷了,我可不想再戴了。”
“你……”景生回头看看茶亭外春意盎然的河堤,河堤上人流熙攘,他心里急得发慌可又不愿拂逆明霄,只得挨着他坐下轻声劝着:“以后出门还是戴着遮幕吧,人多眼杂。”
愁眉苦脸和双福此时都已眼观鼻鼻观心假装入定了,皇上那可怜巴巴又心急火燎的表情实在看得他们忍笑忍到内伤。就在这时,茶娘又端了一小碟青杏儿走了出来,一见这新来的墨裳公子心中又是一凛,立刻将杏儿叫到身边:“你快别给公子添乱了,和小武他们玩去吧。”
杏儿恋恋不舍地望望明霄,两步一回头地走出了茶亭,不一会儿就听茶亭外传来孩子们童稚的歌谣,“龙魂降,青鸾翔……”
愁眉苦脸才听了两句就大惊失色,齐齐望向明霄,眼中的惊异与欣喜掩也掩不住。景生展眉笑了,却淡然回视着愁眉苦脸,那俩人聪敏之极,立刻便垂下眼眸,将惊涛骇浪都藏在了心里。
明霄拿起一枚青杏,才吃了一口就酸得龇牙咧嘴表情滑稽,景生劈手夺下那小杏儿丢在盘中,轻声笑道:“你不想要牙了?小心有了娃没了牙。”
“你……”这次轮到明霄语塞,他心虚地扫了一眼愁眉和苦脸,见他俩都恍若不闻,松下口气,只得从盘子里另挑了些樱桃青梅吃,明霄耳中听着孩子们童声稚语的歌唱只觉动听,但因唱的是夏阳方言,他一时也听不清,便抬眸问道:“孩子们在唱什么?”
愁眉苦脸对视一眼还在犹豫,就见双福已弯腰附在青鸾耳边低语,只片刻的功夫,明霄的面色便由白转红由红转白地转了好几遭,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他已一把抓起遮帽戴在头上:——天呀!此时连小小村童也知他肚里有了娃,这,这真是羞煞人哉!
“启程吧。争取今儿晚上赶回东安,娘亲一定正等着你的好消息呢。”景生说完就拉着明霄站起身,手指触到他手腕上系着的长命缕,低声吩咐道:“重酬。”
他们刚要出门,那乌眸大眼的杏儿跑了进来,只站在门边呆呆地望着明霄,并不敢靠前,明霄走过去蹲下身,从袖袋中取出一只小玉笔挂在他的腰间:“杏儿好好习字念书,以后金榜题名,做个旷世良臣!”
杏儿的小手紧紧地握着腰间的玉笔,稚嫩的脸上显出与年纪不符的端肃表情,他没说话,只深深地点头,心里想着:——等我金榜题名了,也许就能再见到神仙哥哥了。
景生明霄一行走出茶亭,河堤旁的柳荫下就停着两辆马车,“双福,你以后每年替我给杏儿准备书籍和笔墨,派人送来。”明霄淡声吩咐着。
“是。”双福恭声回答。
“我听那茶亭中的母子二人好像是南楚口音。”景生不经意地问着。
双福点点头,“应该是吴州人。如今夏阳有许多南楚船工和丝娘。”
“那孩子眸光温润似有功夫在身。”景生顿了一瞬,侧眸望着双福。
双福心中一凛,额上已沁出细汗,没想到皇上竟也注意到了,“好像确实如此,他娘亲倒只是个普通妇人,并无功夫傍身。”
——普通妇人?那茶娘虽布衣荆钗,形容寒素,却眉目雅丽,神色泰然,绝非普通村野茶妇。景生心中略一沉吟并未继续深究,明霄则满心纠结于刚才的歌谣,对景生和双福的对话听而不闻,他蓦地攥紧景生的手急声问道:“那……那童谣可是出自你手?”
景生‘哎哟’虚叫着,一边扶着他上了马车,“不是不是,绝对不是。”嘴里否定着景生的额上已冒出细汗。
“那……那是母后?”明霄继续猜测,一把摘下遮帽。
景生心虚地摇摇头,一边回眸看了一眼愁眉和苦脸,见他二人仍处于震惊之中,“不是吧,母后不知你有了娃呀?”
景生跳上车,关好车门,忽地惊声问道:“会……会不会是岳父大人?”
“——啊?我父王?”明霄可爱至极地伸指点着自己的鼻子,却被景生一把抓住那手指轻轻咬住,“对,你父王,他早在盼望这个孙儿了。”
明霄苦恼地望向车窗外的杨柳长堤,“我对这孩儿也是千盼万盼,可……可如今天下人恐怕对他(她)都已……”明霄倏地转眸凝视着景生,“我不想这孩子还没出生就被人诟病。”
景生陶醉地啜吻着他细润的手指,眼眸中却闪出犀利的灿光,“天下人只会对他(她)无比神往!”
作者有话要说:杏儿比明霄小十岁,比未来的宝宝大八岁,他是《花朝奇事》中一个人物儿哈,可不简单,大家千万表忘记他,嘿嘿嘿~~,俺在此埋下伏笔,嗷嗷~~~!
《花景生》多云 ˇ第一百五十四章ˇ
河堤旁的茶亭被飞速奔驰的马车甩在视线的尽头,茶亭的门旁站着茶娘和她的儿子杏儿,“杏尘,你……当真要做大夏之臣?”茶娘脸上惯常的轻快笑意早已一扫而光。
“我只要做他的良臣!”杏儿黑亮的大眼睛中带着一丝痴狂一丝向往,竟全然不似一个八岁孩童的眸光。
“那你就快去练功吧,省得你师傅考起来又挨批。”茶娘的心中无限悲凉,但凡人又如何能与天命相抗!“而且,我们很快也要搬家了,此地不能久留。”
“姆妈,他……是谁?”杏儿望着车影无踪的长堤,只恨自己不能化身为柳絮追随他而去。
“他就是你歌谣中的那只凤凰!”
河堤上的孩子们依然在反复吟唱,杏儿母子转身走回厅堂,就在这时,一抹雪藕色的身影从堤上柳荫中漫步而出,闪身走入茶亭。
“杏儿,师傅来了。”茶娘回眸看到那纤细的身影,脸上绽开笑容,“师傅今儿倒来得早。”
“今天春意正好,你这里也贵客如云吧。”那人边说边在竹椅上坐下,不知怎么那么巧,他坐的正是刚才景生坐过的那把竹椅,身子靠上去,似乎……似乎还能感到之前那人的一抹体温……一缕异香……
“师傅——”杏儿走到他的面前站定,望着他平板苍白毫无表情的面孔,有点怯生生地问道:“刚才来了个神仙哥哥,姆妈说他是凤凰,当真如此吗?”
那位师傅脸上戴着面具,表情悲喜莫辩,但他狭长的丹凤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转瞬就隐入眼底了,“当真如此,还是个会下蛋的凤凰。”他原本甜润的声音也突地变得尖利,竟似刀锋刮过冰面一般。
茶娘和杏儿都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仿佛明媚的天光也变得暗淡,“杏儿,你说世上是否有天长地久永志不渝的情意?”
杏儿想也不想就轻轻点头,他不知师傅所说的情意是否如夏江水长,是否如涞河水深,他只知刚才那抹去他眼角泪滴的手指和那明秀无俦的面庞已如烙印般镌刻进他的心底。
“杏儿,你更喜欢凤凰还是凤凰蛋?”雪藕色的人影飘身而起,咯咯笑着跃入后院,“你喜欢哪个都无妨,最好两个都喜欢,关键是先要学好让他们都喜欢你的本事……呵呵呵……”
杏儿身姿灵巧地随着他跑入后院,——只要能再见那神仙哥哥一面,无论如何吃苦受累他都不介意。
杏尘的娘亲站在明媚的春光里,心里却笼着一片阴霾:——谢氏整个家族的仇怨是否应该由杏儿独自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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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历成璟二年五月初六辰时,龙舟船队到达大夏都城东安,太后卫无暇亲率文武百官出兴德门至兴德码头迎接成璟帝及后君青鸾殿下。简单而庄重的迎亲礼仪结束后,成璟帝与后君同乘大辂回宫,太后乘玉辂跟随其后,文武百官扈从伴驾。
“皇上和阿鸾已回到咸安殿了吗?”卫无暇穿过月洞门踏上花廊,一边急声问着,她身上还穿着明黄羽纱朝服,从码头回宫后都未更衣就急着赶往咸安殿。
“刚才咸安殿来人通报了,说是皇上和青鸾殿下已经到达。”端午紧随其后,一边扯扯卫无暇的袍袖,“娘娘,我怎么总觉得心里发慌呢?咱们……咱们那个歌谣编的有点……呃……太过了吧?”
卫无暇倏地顿住脚步,耳上的点翠明月珰在颊边摇出细小的碧彩明光,“你是说珠胎暗结那段?”
端午心虚地点头,吭吭哧哧地嘀咕:“就是……就是那段,生子之事如今还是子虚乌有的悬案,万一这歌谣传到青鸾的耳中,恐怕他不仅会难堪,更将恼羞成怨焦虑感伤。”
卫无暇放慢了脚步,侧首默想了片刻,嘻地咧嘴笑了,“那明明是鹰王做的手脚哪里是咱们编的,还有那个坤忘神君呢,他到了此时总该代天发话了吧?”卫无暇说完笑容渐收,“而且,未雨绸缪总比临事慌乱要好,要对付天下幽幽众口必要找到最好的说辞和理由,此时正是天下整合之时,不把神仙搬出来更待何时呀?”
端午伸指抹去额角的细汗,心想太后无暇在政事上倒是越发老道了,“卫恒已亡,明浩已死,平定李普之乱指日可待,卫恒的残兵败将龟缩在西川也将不日被肃清,娘娘,是否要改国号?”
卫无暇挑眉淡笑道:“璟儿和阿鸾大婚的第二天就将改国号为明华,武王这次将王位都禅让给了阿鸾,咱还能不改国号?如此一来那些打着反夏复楚旗号欲谋天下之人也就没有依凭了,这明华帝国首先就以南楚为尊。”
端午手中捏着皱纱云纹披帛,微蹙眉头,“那咱们大夏的臣民呢?是否会有异动?”
卫无暇加快了脚步,声音也更显笃定:“明华的帝都仍在东安,明华的帝王仍是华氏,只是又多了勤政爱民,仪美无双的明帝青鸾,明华所辖疆域将变得无限广阔,臣子百姓不论是做官还是谋生都有了更多更好的机会,只要引导得当,大夏臣民不会有何怨言。”
眼看着咸安殿已遥遥在望,太明池的粼粼波光反射在雕栏画栋之上,衬得长廊中一派花影春光交相辉映。卫无暇最后叹口气,神色略显寂寥:“只可惜了鸾生,那孩子本可世袭蜀王,他……他却无心爵位只愿寄情山水……倒真和王兄秉性相合。”
端午虽觉心中不安,但又无从分辨,只得强笑道:“王上虽坚拒蜀王之位但却住跸大蜀,如此也可安定蜀人之心,确是上佳之举。不愧是圣上的教养之人,当真偏疼圣上。”
卫无暇深深点头,只觉兄长这一生就似一出戏,还未开场便已落幕,观者无不惊异唏嘘,主唱之人却已飘然远去。
就在这时,咸安殿的宫女内侍们已迎了出来,纷纷请安,卫无暇一路行去随口问着:“阿鸾带了多少人过来,这咸安殿作为帝后同居之宫已不敷使用。”
“母后,把永安殿与咸安殿联通即可。”卫无暇话音刚落就听正殿通往西配殿的边门处传来景生的声音,卫无暇扭头看去,不禁微愕,随即便弯唇笑了,只见璟儿伴着阿鸾站在侧门边,华璟仍着春末的素锦单袍,而阿鸾的身上则换上了仲夏时节才穿的冰丝纱袍,更衬得那明秀的人儿身若轻鸿。
卫无暇快步迎了上去,“阿鸾,东安不比临州,早晚都有点凉,你怎么这时节就换纱袍了呢?”
明霄窘迫不已,竟不知如何答话,景生踏前一步笑道:“刚才在兴德码头阿鸾穿着大朝服下船,又是一番礼仪扰攘,他早热得受不了,才上了大辂就赶紧宽袍。”
——咦?卫无暇端午迅速对视一眼,今天虽是立夏,但哪就至于热成这样了!
众人刚走人西配殿坐下,就见愁眉端着个玉碟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双喜,
“愁眉哥哥,我看那李子倒比这毛桃长得好些。”
“李子不可多食,还是桃子养人。”愁眉和双喜边走边细声嘀咕,一抬头见西配殿里竟坐了一屋子的人,不禁吓了一跳,差点打翻手中的玉碟,两人匆匆忙忙地要跪下行礼请安,却被端午伸手拦住了,她探头看看玉碟中的青涩毛桃,又回眸望着卫太后,眼神迷惑。卫无暇眯眼打量碟中那可怜巴巴的瘦小青桃,勉力镇定心神,故作不经意地问道:“这桃子尚未成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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