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恪买发糕有研究,那个卖发糕的北方汉子,两角钱的发糕比一角钱的只多一点儿。所以小季恪每次都是让他切两个一角的,还把这种技巧交给了丁凯,那汉子只能瞪着眼给他们切四块。
但最好吃的是八宝饭,有一个专门的门面。每天早上在店门口的炉灶上有两个大锅,一个里面蒸着小碗小碗的枣泥糯米饭,一个煮着银耳汤。八宝饭要五角钱一碗,店家先是打一碗浓稠的银耳汤,再用小刀一旋,把小碗里的枣泥糯米饭整坨挖出来放在银耳汤里,上面还要撒糖冬瓜、红绿丝和葵花米,用小勺一搅拌,尝一口,那香滑的滋味真是能吃得把舌头都咽下去。
学校门口还有卖煮洋芋(土豆)的。都不是正规做生意的人,而是附近一些没事做的老头老太太,挑选个大卖相好的黄洋芋煮得软绵,放在篮子里,上面盖着小棉被保温,挎到一小的门口。一角钱一个,分加辣椒和不加辣椒。
丁凯第一次吃这个的时候,被季恪撺掇着买了加辣椒的。老太太用一个小刀把洋芋划成两半摊开,撒上调好盐和花椒的红辣椒面,又把两半洋芋合在一起递给小孩儿。
季恪教丁凯撕掉洋芋的皮,才让他一口咬下去。
丁凯才嚼了两下,就感到一阵强烈的热辣刺激着舌头,舌尖想被针扎了一样疼痛。这种辣椒可是很正宗的遵义辣椒,最大的特点就是猛!弄得不怎么能吃辣的丁凯手一个哆嗦,就把只咬了一口的洋芋掉在了地上滚在墙边。
季恪目瞪口呆,随即噗嗤一声,指着丁凯笑起来,“你你你!哈哈哈,你怎么不能吃辣啊!”
丁凯辣红了小脸儿,口中还有那一小块洋芋,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强忍着辣味又嚼了几下。黄洋芋淀粉充足,吃起来口感十足棒,适应了辣椒之后,搭配黄洋芋好像真是挺好吃的。丁凯遗憾地看着地上掉那两半洋芋。
第二节课后的早餐就像打仗一样,常常吃到一半就听见上课铃声响起来,所有门口或站或蹲吃东西的小孩儿就会像打了鸡血一样,飞奔着朝教室里跑。
而放学之后,学校门口的小摊贩会更多,几乎一条街都是,小孩儿可以轻轻松松的便逛便吃。这时季惺的主要任务就是防着弟弟去买那些脏脏的零食。
头一个就是“绞绞糖”。这种糖是一个中年人蹲在校门口卖的,下面是个小火炉,上面是一锅红色糖稀,粘性很大。有小孩儿要买,这中年人就用两个短短的小竹签伸到糖稀里一绞一绞地裹起一团来,拉高之后自然脱离,把两个竹签递给小孩儿,一角钱一份。小孩儿可以拿着两根小竹签继续绞,感觉特别好玩儿。不想绞了,就可以放到嘴里抿着吃掉。
还有“涮米豆腐”和“糖水”都是季家禁止季恪去买的。
涮米豆腐是凉拌米豆腐的简约版。凉拌米豆腐也是G市的特色小吃之一,颜色微黄,有特殊的米香味,切成指头大小的一条条,然后加上油辣椒、大头菜、盐菜、油酥豆、炸花生、葱花、蒜泥水、酱油、盐、味精、醋拌匀,就可以吃了!这东西属于G市小吃中的“凉粉凉面”系列,同系列的还有卷粉(米皮)、豌豆粉、凉面等等。一年四季都有,但是夏天吃最痛快。
可学校门口的涮米豆腐可没那么配料,切成了颗粒状,然后摊主拌上一大碗辣椒酱油醋佐料水,小孩儿要来吃,两角钱一碟子米豆腐颗粒,用小竹签叉了,在佐料水里蘸一蘸、滚一滚,就可以吃了。一碗佐料水从早上卖到下午,多少竹签在里面涮,季惺坚决不允许季恪去吃这个。
糖水就更脏了,就是白糖水加点染料,柠檬黄啊、油菜红啊、靛蓝啊,五颜六色,用一尺长一寸宽的长方形塑料袋一装,这就要钱了。每每喝完之后,舌头都会被染色。这种东西想着都不干净,哪里还可以吃?
一到放学,季惺和丁凯就会合力架住不停闹腾的季恪。
“不许去!”季惺揪着季恪的后脖领子,“那些东西不干净!”
季恪挣扎着,“不嘛!我就要买!你不让我买我去告妈妈!”
季惺很坚决:“你告妈妈也不许你去买!”
那时季惺个子比弟弟高,揪着他不撒手,伸长手臂,人离得远远的。季恪转来转去要打哥哥,却碰都碰不到。
丁凯在旁边劝季恪道:“季惺哥哥说得对,我爸爸说,不干净的东西吃了会拉肚子。”他帮季惺倒推着季恪走了。
眼看离零食摊位越来越远,季恪只好灰心丧气地转身跟着两人回家属区。
所以说,在季惺的心目中,季恪太皮太不乖,丁凯才是他理想的弟弟该有的样子,长得漂亮不说,还讲卫生又听话!这样一个孩子,跟着自己屁股后面天天喊“哥哥”,季惺那种作为兄长的情怀无限的膨胀起来。
周五,田赛芬和季维时商量之后,给小哥俩说:“星期天爸妈带你们去G市玩。明天要把作业写完,听到没有?”
季恪先跳了起来,“真的啊!太好咯!我要去前麟山!我要去看猴子!我要去河滨公园游乐场!”
季恪想去的地方太多了。季惺抿着嘴,也在想。
周六上午上完课,三个人照例一起回家,季惺问丁凯:“你爸爸妈妈还是很忙吗?”
“嗯!”丁凯点头,“爸爸说什么证办好了,和妈妈在找门面。”丁凯也不是很懂父母在做什么。
“哦,”季惺又问:“那明天他们在家吗?”
一提到明天,季恪来劲儿了,骄傲地告诉丁凯:“明天我们家要去市区,外婆家就在市区!我们要吃四喜汤圆和糖麻圆,还有肠旺面!还要逛公园!”
丁凯有点向往,“我爸爸妈妈天天都在市区,但是我不能去,他们是在工作。”
季惺上了心。
转过一个弯,一堆放学的小学生看见前方垃圾箱前有个“拿抓”(方言:要饭的)弯腰往里面伸手,纷纷笑闹起来:“星期六的晚上灯火辉煌,捡破烂的队伍排成两行,司令一指挥,冲向垃圾堆,破鞋破袜子拣了一大堆……”
下午,季惺监督着弟弟把作业全部做完了,自己却手撑着下巴,有点犹豫。他总是想到丁凯用那种特别崇拜的目光看着他的样子。小小的脸蛋儿上全是真诚的敬佩,每次来吃饭都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赞不绝口地说:季惺哥哥你要是我哥哥就好了,你做的真好吃!”冷不防接收到这样的赞美,季惺在心里对丁凯有了一种特别亲昵的感受。这孩子周日一个人在家,又没人给他做饭了。
星期天一早,全家人都要出门的时候,季惺装作突然想起的样子叫了一声,在爸妈的追问下又吞吞吐吐地说,老师布置的作文忘记写了,不想去市区玩了。被田赛芬和季维时说了一顿,他依旧坚持已见,要留下来。爸妈只好随他,带着季恪开门出去了。
季惺跑到窗子那儿看他们,只见季恪一跳一跳地拉着妈妈的手,回头望到哥哥在窗口,还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其实季惺当然是写完了作文的……半个小时后,他就提着一包菜,出现在丁凯家的门口。
丁凯家离季惺家只有百米远,另一栋家属楼而已。季惺敲敲门,好半天门里传来了丁凯细细的声音:“谁?”
季惺很大声的喊了一句:“丁凯,开门,是我!”
丁凯的脚步声迅速往门口跑来,那惊喜的感觉都能透过门传来,“季惺哥哥!”
“哎!”季惺左颊上的酒窝怎么也藏不住。
丁凯身高不够高,费力地扭开了门把手,乐得一下子扑到他身上,“季惺哥哥你怎么来啦!昨天季恪不是说你们家要去市区玩吗!”
季惺自己也是个半大孩子,勉强支撑住了丁凯的身子,心里却很开心,再也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出现让别人惊喜更加愉悦的事情,“别我季惺哥哥了,叫我惺哥吧。我想到你说你爸妈也没在家,所以没去,就拿了菜过来做给你吃!”
“真的啊!”丁凯笑得见牙不见眼,“惺哥你真好!”他拉起季惺的手就进屋,“惺哥你来你来,我们玩玩具,我还有小人书,对了,我还有溜冰鞋,一会儿我们去滑冰好不好?”屋里的电视还在放着早晨的儿童节目。
“行啊!”季惺把手上提着的菜放下,“你在看电视啊。”
“嗯。”丁凯已经乐得不知道说什么了,一直看着他惺哥,看不够似的。
季惺笑着胡噜了一把他的脑袋。
这天晚上,丁凯在自己的日记本里写下了一天的故事:
“今天早上我特别高兴,因为季星(惺字不会写)哥哥来我家了。我给哥哥泡了甜橙果珍,和他一起看了《小龙人》的大结局。哥哥给我做了好吃的饭菜,有黄瓜、有白菜、有wo(莴字不会写)笋,非常非常好吃!下午季星哥哥和我一起出去滑冰玩,他一只脚(穿一只滑冰鞋),我一只脚,我们转遍了厂区,有一条路特别平,没有沙子,很好滑!下午,哥哥又做了一个新的菜,和中午没吃完的菜一起吃,还是很好吃!我喜欢季星哥哥!今天真是愉快的一天!……哦对了,哥哥还让我不要告诉季恪,他说这是小龙人的小秘密!”
第十三章 送礼物(已覆盖)
嗵,嗵,嗵。
过了几天,晚上,季家大门响起了敲门声。
“哪个?”
“季哥在家吗?我是小丁,丁志聪。”
咦?正在客厅看电视的季维时和田赛芬面面相觑。他怎么来了?
疑惑归疑惑,季维时赶紧去开门。
丁志聪、董芝兰带着丁凯,一家三口站在门口冲他笑,“季哥,你好。这么晚过来,打扰了。”
季维时忙把人让进家门,“哎哎,不打扰,怎么来啦?哟,小凯也来啦。”
听见动静,在房间里做作业的小哥俩已经打开门伸出两个头来,对丁凯招手,“丁凯,过来玩儿!”
丁凯看了爸妈一眼,跑进了哥俩的房间。
“你爸妈干嘛呀?”季恪又偷瞟了一眼客厅,问道。
“爸爸说要来谢谢叔叔阿姨,因为我经常来你们家吃饭。”丁凯走进来就拉着季惺的手,跟着他走到桌子边坐下。
“那应该是谢谢我哥才对,都是哥做的。”季恪倒是说了句大实话。
季惺瞪他一眼,“别瞎说。”
丁凯笑眯眯地看着季惺。
两兄弟没什么太多的玩具,季维时爱给儿子买书,家里小人书放了一箱子,有不少和丁凯的不一样。
“丁凯,看不看新一期的《童话大王》?”季惺递给丁凯自己最喜欢的一本儿童杂志,“这期的故事舒克贝塔的故事可好玩儿了!”
“嗯!”凡是季惺喜欢的丁凯都会喜欢,接过来就翻开看。他认的字没有季惺多,但是童话故事还是能够看懂的。
季恪想让丁凯陪他下跳棋,丁凯却似乎看得入迷了,季恪叫了他半天都没听见。季惺见丁凯这么捧场,自是高兴的,“季恪你别闹丁凯,我陪你下棋。……哎你生字抄完没有?”
客厅里,两家大人正在聊近况。
“执照办下来了?”季维时问。
“是,”丁志聪点点头,“好不容易才弄下来,昨天也终于把门面谈下来了。”
“花了不少吧?”田赛芬打听着。
季维时有点尴尬,暗地里拉了一下自己老婆。
董芝兰笑道:“也没什么,反正只要店子开起来了,以后这些付出都会有回报的。”
“在哪个位置呢?”田赛芬又打听。
丁志聪两口子也没想瞒着,“就在城西路边上,地方还不错。”
“打算做什么?”
“就是买点服装呗。”
“哪个时候开业啊?”
“快了,门面挺好的,就是挂点架子,这个月去外地跑跑货,下个月就能开!”
田赛芬有点羡慕道:“哎哟,那真是恭喜你们了。开业了说一声,姐也叫上几个姐妹去给你们捧捧场。”
董芝兰笑得很美,“谢谢田姐了。倒时我送你几件衣服,你身材那么好,穿上也给我们宣传宣传。”
“哈哈哈,”田赛芬乐得,“我还身材好,你才是呢。”
“哪里啊,田姐你保养得真不错,皮肤真滑,看起来很显年轻。”董芝兰看样子是真心这么觉得。
“啥保养啊!”哪个女人不喜欢别人夸自己,田赛芬也不例外,“那些我不懂,就是搽点宝宝霜。”
“啊?不像不像,你肯定用了什么护肤品的……”
不管什么时代,女人们的话题总是围绕着美容护肤,田赛芬恨不得带董芝兰到自己的房间去看,根本没有什么护肤品。她皮肤是真好,四十来岁看着像三十出头。
季维时递给丁志聪一根黄果树,两人吞云吐雾起来。
“小丁啊,我是真佩服你们两口子,一回来就决定了那么大的事情。你不知道,厂里本来以为你要进厂,听说还准备给腾个位子呢。”大学生到哪里都是宝,季维时倒也没说虚话,“如果你好好干,以后厂长书记还不是你的?”
丁志聪有些自嘲地笑笑,“丁哥,多谢你这么说,不过这是我们商量好的决定。我和芝兰也是想闯一闯,看能不能给孩子创造一个好一点的未来。”真实的理由,更多的当然是丁志聪不甘心一辈子都被董家打压着抬不起头来,他想赚了钱,以一个名正言顺的女婿身份走入董家大门。
要是做生意失败了呢?季维时想撇撇嘴,但控制住了没做这个动作。这话他也不可能讲,那不是乌鸦嘴吗?
“哎,季哥咱们厂有炒股的人吗?”丁志聪问。
季维时一愣,“啥?炒骨?是一种菜?”
“嗳不是,”丁志聪笑了,“是炒股票,就是在证券市场以差额买入卖出股票赚钱。听说咱们这边的证券市场已经做起来了啊,我还以为厂里会有人炒股呢。”在外面的大城市,股票市场已经开始兴起了,没想到这个小城市连季维时这么灵活的人都还没听说?
“哦,你说炒股!”季维时刚才是没反应过来,“炒股”这个词近几年也比较火,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事儿,咱们这边倒也有听说,电视上也讲了。”
男人之间的话题永远围绕着经济和政治,在厂里,也就是季维时说话还有那么点文人味道,丁志聪想跟他多聊聊,便说:“季哥你肯定知道,今年一月份j□j同志南巡的时候,也发表了对股市发展的重要讲话,鼓励大家正确的看待这些从资本主义国家传来的经济方式。像深圳、上海那几个城市,现在股市发展都十分快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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