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顿时安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大部分秀女的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不过这次好像都没人敢再站出来说话了。
正当我有些失望的时候,队伍第一排最末端的那名秀女说话了,“臣女大胆猜测,皇后是因为她们都没有说对原因才搁选了她们。”
“难道本宫就是这么一个不尽人情的人吗,仅仅因为她们说错了原因就搁选了她们?”我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掩饰了脸上的表情。
“她们不是错在说错了原因,而是错在不了解一件事的真正原因时就随意妄言。”女子微微低着头,语气镇定地说道。
我开心地笑出了声,毫不掩饰眼中的赞扬:“下去休息吧,你入选了。”
最早被领出去的两批秀女,都是因为耐心不够,偷偷抬头打量了我。在这个皇宫里,要生存下去,最需要的就是耐心,所以我淘汰了她们。至于首先发言的那些秀女,就如最后这名秀女所言,在事情的真相都没弄明白之前就妄自猜测,在皇宫里,很多事情都是祸从口出,谨言慎行、深思熟虑才能明哲保身,所以我也淘汰了她们。
不穿衣服的午后
最后发话的那名秀女,聪明沉稳,而且颇有胆识,适合在勾心斗角的后宫里生存。当然,这其中的原由我是不会对着剩下的这些秀女们解释的。
“好了,现在这个大殿里还有三十七人,如果你们中还有谁不想进宫,可以退出,本宫不会有任何责怪。”不管怎样,我都不愿意选一些心不甘情不愿的秀女进来。
人群好一阵安静,确定没有人想退出后,我站起身说道:“今天的衣服与三天前一样款式的,也可以进入终选了。”
结果只走出来两名秀女。看着剩下的三十五名美人,我觉得有些头大,突然间非常同情君洛北了。
“喜欢德妃今天这身打扮的人站在左侧,喜欢本宫这身打扮的人站到右侧,两种打扮都不喜欢的人站到中间。”我硬着头皮继续筛选。
行素见我这么吩咐顿时来了兴趣,我悄声对她道:“左侧那些人都表示喜欢你的打扮,你去她们中间看看,如果有发现说谎的就搁选。”
行素迷惑地看着我。
“说谎没关系,可是说了谎又没说像的人,就没必要再留下了。”说完后,我推了推行素的肩膀,让她加快速度挑选,自己则朝右侧走去。
这个人吃人的后宫,除了外貌好,耐性好,脑子好,还得会撒谎。学不会虚与委蛇的人,再怎么优秀也要被人拉下马,即使面对自己的枕边人,有的时候也需要说谎。
我故意一脸严肃地看着眼前近二十名秀女,绕着她们走了一圈才道:“你们都表示喜欢本宫今天这身打扮,本宫很开心。但是一会若被本宫查出有违心之论的人,定当重罚。不过现在你们中的人还可以反悔站出来,本宫绝对不会追究。”
一阵悉悉索索之后,陆陆续续地走出了七八名秀女,神色凄然愧疚。我见着她们这么“知错能改”的模样,心里也很愧疚,因为我不得不把这几名老实的说谎人给淘汰了。
既然一开始选择了说谎,就不该中途反悔。不管是良心有愧也好,害怕惩罚也好,后宫这个地方,三心二意,经不住考验的人也是不能留的。
剩下站着不动的秀女见我的目光又向她们扫去,都把头低了下来,看来我一系列莫名其妙的淘汰制已经把她们搞怕了。
我在心里苦笑,如此撒费苦心还不是为了减少以后的悲剧。眼前剩下的人,要么是安分守己头脑清醒的老实人,要么就是十分能沉住气的有心人。
再看看行素那边,本来站过去的人就少,后来她又挑出了两名她认为是在说谎的人,最后只剩下了三名秀女,加上中间六名以及我右边的十名,总共还剩下十九名秀女。
我也不打算再继续考验她们了,水至清则无鱼,做事留三分余地。我并没有查看这十九名秀女的名字和身份背景,我只要选出愿意并且适合后宫生活的秀女就好。如今君洛北也算坐稳了皇位,不需要像当初那样为了登基不得不借助政治婚姻。至于朝廷内的党派之争,交给他去烦恼就好了。
回到紫泉宫的时候正是中午时分,吃过午饭后我美美地泡了个澡,遣开屋子里的下人准备睡一会儿午觉。紫泉宫分前后四进,最后一进是我的卧房,旁边有一间采光良好的小屋子被我整理出来当成了小书房。我大部分时间都爱呆在小书房里面看书晒太阳,夏天来临后,我把看书的地点挪到了卧室。
考虑到夏天来了我爱裸睡,就把太监都遣到了前三进,最后一进伺候的下人都是宫女。
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听见门板推开的“吱呀”声。我有些不情愿地翻了翻身子,勉力撑开眼皮向门口看去。
一道银白身影,直直地立在两扇红漆木门的中间。
脑子昏昏沉沉的,好像看到了君洛北。我闭了闭眼睛,突然回过神来,“啊”地一声坐了起来,同时一把抓过了旁边的薄被覆在身上。
该死!我刚才洗完澡就睡了,未着寸缕。
“皇上怎么来了?”我狼狈地盯着眼前面无表情的男人。
“我刚好经过。”他不退反进,走到了桌边坐下,只余侧脸对着我。
我沉默,偷偷摸了摸被角——确定该遮的都遮好了。
“终选名单我刚才看见了。”他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说道。眼帘低垂。
“嗯。”我给了他一个鼻音,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
“皇后的识人之能让我叹为观止。”
我不在意地抿了抿嘴角,“还好,我只是比别人想得多了一点。”
“你多出来的这一点,已经让全后宫的女子都忌惮了。”他不紧不慢地说着,放着大腿上的右手,在腰间下摆处不经意地掸了掸。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之哈偶含糊地应了一声。他也不说话,屋子里突然就静了下来。窗户外的蝉叫的正欢,声声刺耳,在午后炎热的气候里弄得人心也跟着烦躁起来。
我知道眼前之人要是深沉起来,别指望去猜测他在想什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当他连着喝完两杯茶还在保持沉默,我耸了耸肩,决定躺下去继续睡觉。
当我的头沾上枕头刚闭上眼睛,他却说话了:“我一直觉得你的脾气很像我一个故人。”
我的心里一颤,闭上眼不想睁开。
“可我现在更觉得你像一个男人,没有女人会像你这样,被陌生男子夺去初夜也不哭闹怨恨;肆无忌惮地大口喝酒,谈佛论经;大热天在外面裹得密不透风,在屋子里却寸缕不着,到最后竟然比我这个穿衣服的人还自在。”
我决定将沉默进行到底,身姿背对着他一动也不动。他说的,我没法跟他解释。贞操被那么耻辱地夺去,难道我哭一哭闹一闹就能拿回来了?遗忘是抚平伤口最好的方式,执念越深的人,越是在自己的伤口上越挖越深,然后反复地永无休止地疼痛。谁规定女人不能喝酒了?谁规定女人不能裸睡了?被他不小心看去了裸体,我也很呕的,可是没办法,三十多岁的心理年龄让我做不出来小女生羞怯万分含珠带泪的委屈状。更何况眼前这个男人刚才还摆出一副扑克脸,我要是局促不安岂不更落了下风?
“要是你再装睡,信不信我立马扯了你的被子?”凉凉的声音突然凑近了耳边。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外面的蝉把我心里叫得更加烦躁了,“我只不过在自己的房子里、自己的床上、睡自己的午觉、没有穿上自己的衣服,而已——你凭什么来威胁我!”
我愤愤地盯着他,发觉自己很不耐烦跟他讨论自己的私事。
……
“不要以为我平日纵容你,你就可以在我面前放肆。”他的眼底突然蹿起两道怒火,钳住我下巴的两根手指,硬得像生铁一般。
森严冷漠的话,听得我突然怔松了起来。是啊,我刚才的行为太不给一国之君面子了。我问他凭什么来威胁我,可我又凭什么在他面前大呼小叫?我明明是个很小心的人的……为什么刚才会那么忘形?……我似乎无形中笃定了君洛北会一直纵容我,我竟然渐渐忘记了如今的身份……还一直因着“君洛北喜欢秦澜”这个过往的事情在妄自尊大……
我怎么能这样!
“对不起,刚才我对的态度确实过分了,以后我会注意的。”我抬起眼郑重地看着他,脑子里的某一处在我变成莫思攸之后突然前所未有地通透来。
见到我态度突然转变,他的脸上反而闪过了一抹迟疑,手指也轻轻松开了。不过人却依然站在我的床榻前未动,眼底陷入了沉思。
直到他离开的时候,我们之间都没有再说过话。
门外的侍女在他前脚出去之后就跟着进来了,“皇后,刚才是皇上拦住奴婢不让进来通报您的。”
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侍女却马上提高了声音道:“不过皇上给皇后您带来的生日礼物很特别耶,您赶紧去外面看看吧!”
我听了一愣,生日礼物?难道他今日中午是专门来给我送生日礼物的?原来我这个名义上的皇后的生日是今天。
不过很可惜,这个消息要是让我早点知道,我说不定会小小地感动一番。此刻,心里却十分不屑。
“丢了。”我冷声道。
侍女倏地瞪大了眼睛,有些着急地道:“可是皇后,那是……”
夏蝉仍然在窗外歇斯底里地嘶鸣着,一声接一声,好像在重复我心中的那句话——如果你做了伤害我的事,而我从来都不提,就是我在考虑离开你。
无间的试探 (上)
那日中午过后,君洛北与我开始了莫名其妙的冷战。秀女册封,新科士子入学典礼等本需要皇后出现的场合都没叫上我。我当然也不会去计较了,天气这么热,我也乐得在屋子里纳凉睡大觉。
中秋那天,皇太后终于舍得从别苑回宫了,君洛北不得不派人把我叫了去。来到御书房门口时,才发现门外早已等着了一群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女子,应该是君洛北新封的那些嫔妃。
见我到来,本来还在聊天的众女子都齐齐收声向我行礼,我抬了抬袖子也不多话。御书房的门紧紧地闭着,守门的宫人有些讨好地对我说:“皇后您请再等等,皇上正和大臣们在里面议事呢。”
正说着,里面传出君洛北的声音:“是皇后来了吗?”
宫人赶紧哈着腰回答;“是的,皇上。”
大约过了两分钟,书房门被打开了,大臣们鱼贯而出,最后走出来的宫人把我一人叫了进去。
御书房我来了很多次,对于里面的情景并不陌生,以往我一进来就爱缩到西边的方塌上盘着,这次却收敛了很多,只是安静地立在屋子中间。
君洛北望着我的眼睛有一抹犹豫,看看外面天色已经接近太后回宫的时候,他似乎等不及了,“皇后,帮我一个忙吧。”
一月不见,他的声音似乎都别扭起来。
“母后身体不行了,御医说……最多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我同情地望着他,再尊贵的身份也逃不过生老病死。可他紧接着说出来的话还是让我吃了一惊。
我与君洛北一起走场御书房的时候,门外的女子已经排列成整齐的一排,为首站着的正是行素,紧跟着她身后的竟然是这次被我最早选中的那名秀女,看来最后君洛北给了她一个仅次于行素的封号。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御书房开往皇宫门口,准备迎接皇太后回宫。
刚到宫门口,就有一太监匆忙禀报,月城城主连同下属一对人也来到了宫门外。这下可好了,两大人物同时出现,君洛北分身乏术了。
“我必须得亲自去接母后,月城那边你帮我暂时应付一下。”君洛北说完后就带着一群妃子往皇太后的凤辇赶去。
身边的人一下子呼啦啦地都走开了,只剩下两名太监在我身后弓着腰。月城来访事先没有任何通知,该有的迎接礼仪队伍也来不及准备了。时间紧迫,我一边往前走一边吩咐宫人把礼部尚书找来,还好大臣们都在西门口等着迎接太后。
兰朝皇宫一共有四个入口。皇太后走的是专门给皇宫贵族以及大臣上朝时开放的西门,月城城主走的是皇宫正前方专门接待外使或者进京官员的南门。
月城一行人比我想象中的要低调很多,一名两鬓斑白、气度雍容的五旬老者静静地站在队伍最前方,在他身后的十数人和老者一样衣着简单,看上去和普通老百姓没有任何区别。
右手的宫人提醒我那老者就是月城城主。我想了一下,停下脚步,取下头顶的凤冠顺手递给他:“你俩就站在这等着本宫。”说完我理了理两鬓的头发,向月城城主走去。
“老者见我走上前,脸上露出了和蔼的微笑,看上去竟令我似曾相识。
“不知城主驾到,兰朝有失远迎了。”行到与他只有五步的距离我才停了下来,并且给出一个自认为是最热情最亲切的笑容。
“老夫万万想不到,竟然是皇后亲自出宫迎接我等山野俗人。”老者的声音和他的面相一样和蔼,给我的印象非常好。
“城主客气了,路途辛苦,先请进宫休息吧。”我微微欠身,比出手掌做了一个引路的姿势。老者凝视了我几秒才举步往前走,我直起身,收回手掌跟在他身边。
“皇后在老夫面前取下凤冠是在提醒老夫什么吗?”老者一边走一边问,嘴角笑意不减。
我取下风光的动作确实是在暗示月城的人,他们每年欠兰朝一顶凤冠,也算小小地回敬了一下他们在朝贺时对我的故意刁难,只是没想到老者会问得如此开门见山。
“城主多心了,本宫是在懊恼忘记了戴上诸葛先生亲手制作的那顶凤冠来迎接城主,毕竟那是城主您对于本宫的一番心意,所以不欲让别的次品来污了您的眼。”
“哈哈,皇后果然很有意思。”老者大笑出声,说出了的话却意有所指。
行到南门正对的永清宫时,礼部尚书终于赶过来了。我心里松了一口气,剩下的路程终于可以交给别人去寒暄了。永清宫后面是承福宫,穿过承福宫后面的萱草园就可以到达专供外国来使休息的明福宫。
经过萱草园时刚好遇到了君洛北和皇太后一行人。萱草园顾名思义种满了萱草,萱草有点像百合,多为橙黄色,是兰朝皇宫秋天特有的一种美丽的观赏植物。萱草园的右面是明福宫,后面通往御书房,左面通往皇太后的寝宫安宁宫。
两方人马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