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顾不上我。我挣扎着悄悄的去看您,您还记得吗?”
圣慈太后微微一怔,有些出神,低声说:“自然记得。”
“我那时候问,您是我的亲娘吗?您没说话,只朝我点一点头。我又问,为什么我生病您都不来看我……那会您没答我,其实我自己后来也明白,您不来看我是为了我好,如果您同我说话,亲近,皇后就不会容下我们母子。
圣慈太后想起那时候的情形来。那会他虚岁才刚五岁,小脸儿通红,嘴唇裂了口子。就扒着门口在那儿看着她。多年来她没有一刻能忘得了那时候他的目光。
他一直期待的看她,后来失望地走了。
她没靠近他,没有抱一抱他。
等他走了之后她才哭了。
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可是她连抱都不能抱他,连他的名字都不敢喊一声。
“皇后生下园皇子之后,我的处境更不堪。我跟自己说,没人能帮我,我得靠自己,一天一天熬下去。您记得那会儿园皇子有多么神气骄纵吗?他说一声,我就得趴下来给他当马骑,弟弟被他推倒,摔得厥过去,过了一天多才醒,我求了好些人,让他们请太医来给弟弟看一看,可是没有一个人理会我。弟弟后来自己醒了,还跟我说他一点儿都不疼,我当时想,就算为了弟弟,为了您,我一定要成功。”
他的语气平静,小冬听着心里发酸。
原来皇帝和安王小时候过的那么苦——可是安王从来没和她说起过这些。
“母后记得园皇子怎么没的吗?”
“不是……热病吗?”
“是啊,可那会儿皇后看待这个嫡子如眼珠一般珍贵小心,好端端得,他怎么就得了热病?”
小冬心里一紧。
天哪,怎么让她听到这种……这种秘密?
苍天啊大地啊,给条地缝让她钻进去吧,要不让她立刻晕过去也行,就是不要让她再听见皇帝说这些了。
她垂着头不敢看太后和皇帝两个人地神情。皇帝说完这句话之后,圣慈太后有好一会儿没有做声,殿里静的落针可闻。
皇帝接着说:“没了园皇子,皇后对我也并不满意,先后有成皇子,贤皇子和宜皇子都在她跟前抚养顾,成皇子没有了生母和外家亲眷,贤皇子性情懦弱温顺,说起来都比我要强。当时皇后更属意贤皇子,陈家的人已经奏请立他为太子,可是我与皇后之间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若将来有一日她知道了园皇子的那件事,我们母子三人一样没有活路。就算不为了储位,只为了保命,我也不能输。青媛对我情深意重,以她的才情和美貌,宫里宫外倾慕她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她却毒垂青于我……我们当时找不着多少机会见面,即使见着也没有机会说什么话。可是哪怕在人丛中远远的看她一眼,我都觉得心里有说不出的快活——但我不能娶她。
小冬已经要傻了。
青媛?青媛不就是……她母亲吗?
小冬以前还曾经猜想过,说不定皇帝和她娘,还有安王之间,是不是有过一段难言难述的爱情纠葛,还笑话自己异想天开太过荒唐。可是没想到,居然,居然皇帝还真的……
她怔怔站正在那里,听着皇帝的声音,比刚才还要低沉:“我要娶李氏之女,青媛在我成亲之前来找我,和我告别,说她并不怪我,还祝佑我如意顺遂,平安康泰。我看着她走,爬到楼阁上去朝远处张望。我那会儿多想冲出去把她追回来……”
那情形仿佛就在眼前铺陈开来,长长的宫道,四下里空寂无声。少年时候的皇帝看着心爱的人渐行渐远,绝望像绳索套在脖子上,一点一点收紧,直至不能呼吸。
不能说,不能喊,不能哭,不能留……
圣慈太后声音有些颤:“你一向身子健朗,成亲前却生了那场大病,原来那病是为了她……”
可是,后来为什么姚青媛,却在若干年后又嫁给了安王呢?
小冬一边惶恐,一边却难以抑制疑惑。
她悄悄抬头打量皇帝。
皇帝看起来浑没有平日的威仪气势,脸色有些苍白。这时候的他看起来倒和安王是嫡亲兄弟,更多了几分相似。
“父皇终究传位于我……可是我做了皇帝,还是要看着圣德太后的脸色过日子,母后一样要被她欺压。后宫由她把持,朝政她要插手,连弟弟府中之事她也要过问。若非如此,先头安王妃沈氏不会死的那么早,这么多年,我忍下来了,母后和弟弟也都忍下来了,回头看去,每一步走得带伤带血。”
皇帝坐的位置,光没有直接照在他身上,小冬觉得他整个人和那阴影快要融在一起了似的。
她背上渐渐渗出冷汗来,凉涔涔的。虽然天气已将渐暖,可是刚才来时燥热,进了紫宸殿中却阴凉空旷,那一点热意早就全化成了寒意。她有些恍惚,只觉得耳边听到的这些极不真实。
——而且,似乎还有更要命的话,慢慢的要从时光的深水之下浮起来。
“李氏是助了你,可是她做的事,难道皇上就当做没看见没听见,不追究了吗?”
李氏?皇后?
第三十二章 往事下
皇帝过了一会儿才说:“朕现在还不能对李家动手。”
他的自称变了,从我变成了朕。从一个儿子到一个皇帝的角色转换只需要一个字就完成了。
李家,李氏?
真的是皇后想要她的命吗?小冬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和她有这么大的仇恨吗?就算有——她比较恨的人也该是锦凤不是自己啊。
还是和姚青媛有关?
姚青媛和皇帝有过一段情不错,可是听起来,早就在皇帝娶皇后李氏之前就结束了不是吗?
难道还有什么内情?
可惜,让小冬失望了。圣慈太后和皇帝没有再讨论那些让小冬又怕有想听的陈年往事。
“母后请放宽心,此事早晚,终须要水落石出的。”
这话像是给圣慈太后吃了颗定心丸,可是仔细一琢磨,好像又什么也没承诺,皇帝太狡猾了——不过听起来,皇帝与安王的童年也很不幸,不狡猾也不能杀出一条血路来当了皇帝了。
小冬倒送了口气。不管皇帝当年和姚青媛怎么样,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姚青媛早不在人世,皇帝怀念也好,移情也好,自己最好还是安分老实的躲一边儿去。圣慈太后疼爱她,小冬当然感激,可是如果圣慈为了她和皇帝母子不和,那问题才大了呢。
在紫宸殿里她光顾想这个,出来了才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
皇后李氏,是要谋杀她的幕后主使。
先不管她的杀人动机。既然太后认定了是她,皇帝看样而也心里有谱,那八成就是她了。
有个人想杀自己,身为皇后,她不但有这个想法,重要的事她还有这个能力,最恐怖的是,现在还不能将她绳之以法。
小冬顿时觉得自己得小命忒不牢靠了。
幸好圣慈太后没和皇帝对着来,过了一会儿,只说:“皇上别忘了今天这句话。”
皇帝陪她们一块儿出了紫宸殿回后宫。小冬这回坐得更不踏实,太后的乘辇走在皇帝前头呢。如果是出外,那皇帝当然在最前头。可是这是回内宫,皇帝就在后头了——也就等于在小冬后头了。进了永安门,皇帝的乘辇转了个方向,去了西面。
圣慈太后为什么把她带去紫宸殿呢?把内情透给她不怕吓着她?而且后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恐怕这会儿皇后早知道她们跑到紫宸殿去过了,那皇后又会怎么想?怎么做?
小冬琢磨了一下,把赵芷和她商量的事情对圣慈太后说了。
圣慈太后倒是十分赞成:“正是,我也想过这事儿。你父亲和你哥哥想不到这上头,女孩儿家自然要学些针黹管家上头的事情,将来才好自己过日子。你原先的那点儿针线工夫是和谁学的?”
“胡妈妈教过我一些,还有几十看着旁人坐,胡乱跟着学学。”
圣慈太后显然知道她:“她是个稳当的人,不过针线上头不怎么样精练。”她想了想,招手说:“去叫宝珠来。”
宝珠也是个穿五品服色的女官,行过礼后问:“不知太后有何吩咐?”
“我记得针工局前两天呈的东西里头,有一个帐子不错,是什么人绣得?”
宝珠问“可是那个松竹梅兰的垂纱双幔帐子?”
“对,就是那个。”
宝珠略一思忖,毫不含糊:“回太后,那是吴娣绣得。”
圣慈太后点下头:“传来我看看。”
小冬挨着圣慈太后靠着,虽然把话岔开了,可是到底心里没有底,有点神不守舍的。好多话她想问,又不敢问出口。
圣慈太后拍拍她的手,轻声说:“刚才吓着你了吧?”
小冬忙摇头。
“我是……”太后摇了摇头,“我其实并不是个多么聪明的人,刚才被明贵妃一气,就把旁的事儿都忘了。回去后你父亲若是问起你来,你就照实跟他这么说吧。”
小冬应了一声,试探着问:“明贵妃她……也知道此事?”
圣慈太后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来:“她知道的还真是不少呢。”
这话可不都是善意。小冬犹豫了一下:“贵妃娘娘又是怎么知道的?她……是不是求太后娘娘什么事儿了?”
圣慈太后有些欣慰:“你也大了,比以前懂事了。这桩事你不用管,有我在,绝不会让人害了你。”
皇后这究竟是为什么?
小冬怎么样都琢磨不出来皇后的动机。她印象中皇后并不是一个会做出这样事情的人。圣德太后还在时,皇帝需要忍耐,皇后也一样需要。她能一连数年在圣德太后面前曲意服侍恭顺有加,圣德太后去了之后又迅速接掌了后宫大权。看她对待四公主,二皇子,三皇子的不同态度,就可以看出皇后并不是昏庸无能的人,她坚韧而又理智。就算不喜欢小冬,可是这样明目张胆的唆使刺客欲置她于死地——说不通。
小冬在肚里琢磨了好一会儿,一会儿愿意相信凶手就是皇后。一会儿却又忍不住去想,也许此事并非皇后所为。皇后真想对付她,难道就没有高明点的手段了?
采姑已经将吴娣传来了。这个吴娣年纪看起来已经有二十来岁,穿着一袭豆绿宫袍,十分简素,一身上下找不出丁点儿绣纹来,倒看不出她会是此道高手。
太后问了几句,点了点头,看来对这个吴娣算是满意:“你收拾一下,去安王府教习郡主针线。”
小冬没想到太后就把人给她了,眨巴着眼睛,怔怔的看看吴娣,又看看太后。
“好生学着,我还指着你学成了给我再做两样好活计呢。”
小冬有些意外,又有些尴尬:“太后娘娘是嫌我以前做的粗糙?”
圣慈太后表情仍旧冷淡,目光却温存柔和:“你哪怕结一截麻绳,我也喜欢。可是你将来总不能只讨我一个人喜欢,自然做的更精更巧,才拿得出手啊。”
这意思就是委婉的说她的活计其实拿不出手了。
小冬有些失落,垂头丧气地数:“那太后娘娘得耐心的等了,我手笨的很,一年两年的恐怕都学不出来。”
“好,我等着。”
吴娣又向小冬见礼,小冬侧身只受了半礼。
第三十三 夜风
“不是皇后。”
小冬眼睛一下子睁圆了:“不是?”可是太后和皇帝的意思都认为这事儿是皇后做的。
安王摇头说:“不是。”他顿了一下,添补了一句:“我与皇后早已经有约在先,她绝不会伤害你哥哥和你。”
小冬当然知道安王一言九鼎。他既然有把握说不是,那就一定不是。事实上小冬也实在难以相信,皇后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那会是谁?”
安王摸摸她的头:“这个为父和你哥哥自然会处置,你不要担心。”
太后也说让她不用管,安王也是这样说。小冬有点儿郁闷,虽然安王不再像从前一样将这些事对她一概隐瞒,可是现在也没好哪儿去,说以半藏一半。
小冬点点头,又禀告一件事:“父亲,我同太后娘娘说了,以后就不去学堂了,在家里学学女红什么的。”
安王微微意外:“是么?这是你自己得想头儿,学里教的东西,将来过日子用不上,景郡王妃给她找人在家教些东西。我觉得她说的也对……”
“所以你也不想去了?”
小冬讪笑:“起早贪黑的……我们学文章诗书其实也没什么用嘛。”
安王竖起指头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小冬捂着头泪汪汪地看着这个在外人面前严肃正经的爹。
“太后怎么说?”
“太后说很好,还送了一个针线师傅给我。”
安王的手轻轻拂过她柔软的额发,心中难免有些感喟。在他心中小冬仿佛昨天才刚会走会跑,牙牙学语。
时光飞逝如电,孩子似乎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一样。
“那你要好生学。”
“嗯。”小冬笑着说:“等我学会了,给父亲和哥哥做鞋袜穿。”
安王果然露出笑容:“好,那我等着你的号鞋袜。”
不用上学了,小冬觉得又轻松,又有些失落,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学起本事来。
上辈子上学考考试求职,也是求口饭吃,大多数人都没有什么“我要改变这个世界”“我要创造一片新天地”的想法,这辈子女人是不必求职的——或者说,也是求职,不过职业只有一份贤妻良母,老板也只有丈夫或是公婆一家人,现在学女红,厨饪,管账,和上辈子考试求学一样,都是为了以后求职做准备。
针线活看着是容易做,一根针一团线一块布,只要长着手的人只怕都会穿针引线。可是要做的好,那就难了。小冬陆陆续续和胡氏学了一些,自己也动手做过几件简单活计,不至于钉个扣子把衣裳和床单缝到一起,或是针脚错落密疏如蜈蚣乱爬过的一样,但是看着吴娣拿出一张手帕来,淡青的颜色,上头云纹氤氲浮动,如调淡了水墨绘上去的一般,说不出的淡雅天然。丝绢帛缎上头绣了花,总会显得有些不平整,绣得花比布面上旁的位置是要高出来的。可是这块帕子上的花纹仿佛印花一般平整,整块布提起来依旧轻薄柔滑,摸上去竟然感觉像没有绣花。
“吴师傅这手艺当真了得,我还是头回看到这种绣法。”
“这也不难,针线这事儿,没什么天资分差,只要勤快细心,都能做好。”吴娣是个十分和气的人,虽然小点叫她一声师傅,可是她自己很拎得清,她在针工局不过领一份儿月俸,到了安王府之后,头一个月便拿上了丰厚的月银,且宫里那份儿也是照发不误,安王让人传了话,只要教得好,另有重谢。待遇也好,吃穿用度都比在宫中强了不知多少,如此厚待,吴娣当然教的更是尽心尽力。
针线活太累眼,小冬做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