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兄妹三人充沛的活力和无以伦比的破坏力,小冬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对了,我陪六姐姐用饭,你不用陪我们了。”
六公主却说,“算啦,反正人不多,也不算外人,就在一块儿吃吧。”
虽然她脸上还是一副刻薄神气,但是小冬心里只想到——原来六公主这么别扭啊。
其实她这意思就是表示也不生秦烈的气吧?不过要她拉下脸来说抱歉,我不怪你这是不可能的。愿意一桌吃饭,已经是莫大的让步了。
小冬一笑:“好,人多吃饭也香。我让他们把饭摆在后面穿厅里头,那儿凉快。”
六公主点名要的菜已经端了上来,金黄诱人的八宝脆皮鸡盛在一个宽沿儿白荷花盘里,小冬特意让摆放在六公主面前:“尝尝,不知道做的合不合你口味。”
六公主尝了一筷,刚一入口就皱起眉头。
小冬问:“怎么?做的不好?”
小冬对自家厨子的手艺还是很有信心的。
六公主很费力才把那块鸡肉咽下去:“……腻。”
“或许是天太热了吧?这个是腻了些。那尝尝罗汉斋。”
这个倒是投了六公主的口味,酸酸凉凉甜甜咸水五香的攒成一盘,九样菜九个色九个味,果然六公主吃这个很对胃口,把那莲子、菇条、笋丝儿和小黄瓜吃了许多。小冬也尝了尝,夏天吃这个果然挺开胃解暑的,不过这个菜比较费功夫、虽然看着是一盘。可是里头的九样菜每种都是单花功夫的,厨房能这么短的功夫给整治出来,可见功力不凡,小冬暗暗记下回来记得赏钱加倍。
秦烈特意点的银鱼羹也端了上来,热腾腾的,一股鲜香扑面而来。小冬招呼六公主:“六姐姐,尝尝这鱼羹。”
六公主端起碗来还没吃,只闻了一闻味儿,顿时脸色大变,捂着嘴转过脸干呕起来。
小冬愣了一下,和秦烈对看了一眼。
六公主好一会儿才顺过气来、小冬忙让人递水,递巾帕。六公主脸色苍白,摇头说:“真奇怪……这味儿怎么这样怪。”
鱼羹不怪啊,闻着很好,也不腥。这鱼羹既美味,又很滋补——小冬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六姐姐……你是不是……有了?”
六公主自己也怔住了,手抚着腹部呆呆的不出声。
接下来谁也没心思吃饭了,小冬让人扶她到一边厢房坐下:“要不,请个郎中来看一看?”
六公主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来是悲是喜,过了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
“应该……应该不是的。”
各人的情形只有自己最清楚,她说不是,应该也有她的原因。小冬还是不放心:“可是你这胃口不好,也该请郎中瞧一瞧,若是中了暑,又或是脾胃失调,也该好生调养才是。”
看六公主没有反对的意思,小冬朝秦烈挥挥手,秦烈点头去了,过了一会儿,果然领了郎中进来——不是旁人,正是上次替姚锦凤诊脉的王太医。
王太医诊过脉,又问了几句。丫鬟替六公主低声答了。王太医拈须一笑,点头说:“恭喜了,这位夫人是喜脉。”
小冬一怔,随即笑了:“六姐姐,恭喜你了。”
六公主却毫不客气:“不可能,一定诊错了!”
王太医被这样驳斥也不生气,他都快老成了精了,微微一笑说:“夫人不必焦虑,若是觉得老朽技艺不精,不妨再另请高明,重新诊过。”
秦烈忙送太医出去,丫鬟把账子撩了起来,六公主坐在那里,眼睛直瞪瞪的不出声。
“六姐姐?”
六公主茫然地抬起头来:“怎么……怎么就有了孩子呢?”
这话说的!
小冬低声说:“六姐姐若不放心,再请位郎中来瞧瞧?”
六公主摇子摇头,抬起手按在小腹上:“怎么就有了孩子呢……”
小冬看出这消息对她来说是太过突然了,惊多于喜。
难道是因为夫妻感情不算好,所以对孩子也并不期待?
很有可能是这样。
这么一想,小冬也觉得喜意被冲淡了几分。
她陪着六公主坐了下来,六公主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么就有孩子了?”
好象这件事十分神奇一样。
要是没出嫁的姑娘这么感慨,小冬还理解。
六公主都嫁了人了,知道夫妻敦伦传宗接代是怎么一回事儿,还发出这样感慨,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六姐姐,你好生歇着。要我打发人去将军府报信儿吗?”
六公主忙说:“别——要是弄错了呢?”
“那,再请位郎中来看看?”
六公主犹豫了下:“也好……”
小冬又差人去请了位相熟的郎中来,也与王太医说的一模一样。
六公主这会儿也缓过来了,脸色比刚才好看了许多。等秦烈再把这个郎中送出去,六公主拉着小冬手,没头没脑来了句:“我有孩子了。”
小冬用力点头:“对。”
六公主疑惑了一下,又笑了下,神情变幻,又说:“你说是男是女啊?”
噗……
小冬清清嗓子:“这个可说不好,等生下来才知道呢。”
“哦……”六公主又问:“那,几时生啊?”
小冬只能干笑。
红芙在一旁暗暗同情小冬——六公主实在有些……咳,难道她嫁人前张婕抒,啊,也就是张淑妃,没教过她?没给她身边安放有年事的宫人女官?
不过细想想,当时六公主被皇帝怒斥,她自己又看不中这门亲事,宫人给她讲什么她也肯定不乐意听。
“六姐姐好生歇一会儿,可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
六公主脸色又一变:“别提吃了。”
小冬忙说:“好好,不提。”
这反应可比姚锦凤当时厉害多了。
嗯,这种情形也是因人而异的。有人从怀到生一直很好,完全没什么不适。有的就反应特别剧烈,连胆汁都能吐出来。六公主平时脾气不好又养尊处优很是娇惯,恐怕这几个月是有得苦头吃了。
小冬陪她了说话。
六公主小声说:“罗渭和我真是上辈子的冤家,在一块儿说不到三句话就得吵——他从来也没说能善解人意温柔体贴一回。”
小冬劝她:“其实两个人相处,有时候须得各退一步才行。六姐姐是公主,金枝玉叶。可是罗渭也是罗家的少爷,打小儿没吃过亏没受过委屈被人捧着长大的。冷不丁的,一成亲就让他变成会做小伏低处处讨好你的人,那也不可能啊。”
六公主嘴一撇:“他为什么不能处处讨好我?娶了我那是……”
“那是他三生修来的福气?”小冬把话截了过去,不客气地说:“这话可不公平。罗渭本来前途远大,可是现在只能领驸马虚衔,这辈子是别指望上沙场拼杀搏功名了。他又不是前朝那种平民出身,靠着娶了公主才有锦衣玉食的人。六姐姐想想,这好比把一个特别喜欢奔跑的人砍去了腿,把天上飞的乌儿硬折掉了翅膀一样——他怎么能快活得起来?”
六公主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小冬也不指望她能听得进去,理解并转变态度。
不过如果说在六公主和罗渭的婚姻里,谁失去的更多,那一定不是六公主。
罗渭失去了梦想与前途,失去了原本平静的生活……六公主呢?她一直觉得嫁了一介武夫很是委屈、觉得罗家处处不如她的意,不能当家作主,丈夫不会温柔体贴,更不用说她还被罗渭打过…
其实婚姻,在很大意义上,就是妥协。
向对方妥协,向现实妥协。
第九十三章 见识
李家三个孩子说说笑笑的进来,手里满满捧着各式各样的玩意儿,一眼看到小冬坐在屋里,你看我我看你的,还是燕子过来,行了个礼:“秦家婶婶。”
看得出她是很用心的,不过大概以前没怎么行过礼,所以动作显得生硬别扭。
“回来了?玩得可开心?”
燕子的脸儿红扑扑的,小声说:“挺好的……京城和遂州大不一样。”
“去换衣裳吧,回来吃饭。”
“好。”
连着几天这三个孩子都在疯玩儿,小冬也理解,从遂州突然来到京城这花花世界,什么都是以前没见过没听过没吃过的,小孩子最贪新鲜,精力又旺盛。
三个小的换了衣装洗了脸回来,看起来整齐许多,一个挨一个在桌边坐下,土生问:“烈叔怎么不在?”
“他今天有事儿,咱们不用等他。”
三小和前两天那种风卷残云荡天下的吃相不同,今天格外秀气。
燕子小声解释:“我们……在外头吃了点心啦,其实没吃多少……那个糯米团子真好吃,我吃了三个呢。”
怪不得他们不饿,糯米那种东西可填肚子了,不容易消化。
这几天下来燕子发觉小冬是个好脾气的人,也不训斥他们,他们要出门,还给准备零钱让他们花用,慢慢放下心来。
“在哪儿吃的?”
“在西市,有条街叫什么来着?哥哥,你记得吗?”
土生没说话,保成说:“我记得,叫回春坊。”
咳……
小冬差点儿呛着。
回春坊和平康坊,实在是太有名了。有名到小冬这样的宅女都如雷贯耳。
这仨孩子怎么逛到那附近去的?
小冬觉得有必要和跟从的人说一声,不能什么地方都带孩子去。
回春坊那种地方——嗯,小冬也只耳闻,没有去过呢。
这两处之所以有名,是因为那里有着穿越女经常要去晃一晃的青楼勾栏。话本上卖艺不卖身的奇女子,风尘侠士,一段段曲折而坎坷的爱情绝唱……
快打住。
故事是故事,现实是现实。
现实中也有那样的奇女子,那样的风尘红颜。也有那样笑傲花国的名人名士。比如,小冬知道沈静就去过那样的地方,他虽然并非风流才子,可是京城的男人,能有几个没去过呢?连赵吕都去过。有人请他的客,喝酒,听曲,这是很平常的事。
安王大概是没有去过的——起码小冬从没听说他去过。
对小冬这样的宗室郡主,良家女子来说,那是个太遥远的地方。想不到这三个孩子居然跑到那里去了。
晚上秦烈回来时身上带着酒气,不等小冬发话,他自己先去更衣洗漱,再进屋时身上带着清新的水气和皂角香。
小冬靠在塌上发呆,秦烈毫不客气地挤了过来,把她搅在怀中,亲了一下,发现她心不在焉。
“怎么了?”
“没什么……”小冬咬着唇,忽然转过头来问:“回春坊是个什么样儿的地方?”
秦烈吓了一跳,急忙表白:“我可没去那里,是和番西的客商一起吃烤肉去了。”
小冬让他的反应给逗笑了:“我没说你去了。今天燕子他们回来,说在回春坊吃了糯米团子……”
秦烈的眉头皱了起来:“什么?他们怎么跑到回春坊去的?”
“我问过跟着他们的人啦,是从西市出来绕路时穿过那里的,并不是房间去逛的。”
秦烈的眉头也没见松开:“得,李大哥回头知道这事儿…”
“这也不是你的错,他不能责怪你吧?”
“那可说不好。”
“你以前,去过吧?”小冬笑嘻嘻地问,不过语气有丝丝危险的意味。
秦烈坦率的说:“去过的。有人约在那里谈事,就去了。就是喝酒,听听曲,还看看歌舞什么的。我可没在那里留宿过。”
小冬揪着他的领子,逼问了一句:“真没有?”
“没有。”秦烈在她嘟起的唇上“啾”了一下:“那些女人脸上涂得那么重的脂粉,闻着就让人不舒服。”
“你指定是凑近去闻了,要不然能呛着你么?”
秦烈笑着抱着她回床上去。
小冬有时候迷迷糊糊的什么事都不计较,有时候却心眼儿小的象针鼻儿,一点小错都不放过。
不过,不管是她迷糊不计较的时候,还是她和他斤斤计较翻旧账,秦烈都觉得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甜蜜有,酸意有,酸酸甜甜亲亲热热的日子,神仙也不过如此吧?
“你要是对回春坊那么好奇、我带你去看看。”
“啊?”
小冬大吃一惊,翻身坐起来:“我能去?”
“怎么不能去?不过你得扮个男装,咱们去个干净的院子,那种乱糟糟的就不用了。”
秦楼楚馆一一呃,说一点不好奇那是假的。
小冬的心顿时不安份起来,跳跳跃跃的。
“不会有什么不妥吧?”
秦烈一笑:“不要紧。人家开门是要赚银钱的。你只要不想白吃白玩,人家绝不会把客人往外推。”
小冬点头:“这倒是。”话一出口她又想起一:“这里面的门道儿你可真是一清二楚啊。”
秦烈放下帐子,一只手横着揽过来,小冬枕着他的胳膊。
“我也是打开门做买卖的,虽然买卖的东西与她们不一样。”
“嗯……”
“对了,那天罗渭来接六公主回去,说什么了没有?”
“没说什么呀。”小冬笑得肩膀微微发抖:“不过他知道有了孩子说的第一句话,竟然和六公主一样。直头愣脑的问,怎么有孩子了?要不是一旁跟着的人对他说恭喜什么的,他下面一句八成是哪儿来的孩子呀。我是硬忍着才没笑出来。这两个人其实有的地方还是挺象的。”
“嗯。我也听说这几天罗渭没出门去,常去骑马的射箭的那些人都说没见他,多半是留在府里没有出门。”
小冬是衷心希望他们可以互相体谅包容对方,好好儿的过日子。
罗渭就不说了,六公主也算不得坏人一一纵然她曾经“离径叛道”想为自己的终身做一把主。但是……小冬也觉得,她喜欢沈静,这份心意是没有错的。
只是沈静不喜欢她,而她又选择了错误的方式。
若是……当日约沈静见面的不是六公主而是五公主呢?沈静也会那样使计么?
其实,每个人心中大概都有那么一股不安分的意念。沈静和五公主不也是如此么?
但这两个人懂得克制。常言说发乎情,止乎礼。他们把情意深埋心底,只远远注视着对方。
秦烈果然说到做到,隔了两天,小冬进宫探望圣慈太后回来,秦烈在宫门。接了她,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