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微微一怔,石秀已经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甩开拉着她的臂膀的两个婆子,大步一迈,从她身边挤了过去。
小冬打量了她一眼。石秀比刚到京城来的时候气色好了些,穿了一件桃红色的荷瓣领子短衫,下头是粉蝶沾花葱绿百褶裙,腰间系着月白水波纹裥边腰带,虽然一看就是外头成衣铺子买的,可是人年轻,穿这样的眼色式样显得有一股蓬勃的生气。看来不必餐风露宿长途跋涉之后,她这些天休养得倒是不错。一定是该吃吃该喝喝,心里苦痛也没能影响她的正常生活。
小冬倒是放下一大半心事。她可不愿意石秀茶不思饭不想,忧思成疾有个什么好歹,怎么说她也是秦烈师傅的女儿,秦烈也说了,把她平平安安带回去交到她家人的手上,赶紧卸下这份儿责任来才算完事儿。要是石秀真在这会儿,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就算是她自找,那也极是糟糕,秦烈如何面对他师傅一家人?
“石姑娘请坐。”小冬吩咐给她上茶。石秀却说:“免了吧,我不是来喝茶的,你也别把你们那套拐弯抹角的办法对我用。”
小冬一笑:“你就是想嫁给秦烈对吧?”
石秀倒没料到小冬比她还直接,楞了一下才说:“当然。我和秦大哥本来就相识多年,他……”
“石姑娘你对我家相公一片痴情,我也很是感动。可惜我们成亲还没半年,我也没打算给他纳妾,石姑娘要是有耐心,可是再多等几年,等我想通了,就劝他纳你进门,你觉得意下如何?”
石秀脸色大变,霍然站起身来:“你,你说什么?让我做妾?”
“难道你还想做妻不成?”
石秀瞪着她,咬着唇不说话。
那是当然的。
“不管你在怎么喜欢他,他也成过亲了。你也知道,我们中原女子,讲究的是一女不伺二夫。要是没了丈夫,要么一辈子守寡,要么就干脆给他送了终下了葬,就一根白绫吊死了随他去。你明知道我嫁给了他,没了他我这辈子就没有活路走了,你还想做他的妻,是逼我出家当尼姑,还是想逼我死?”
石秀被小冬的口气吓了一跳,摇手说:“你说……我不是……”
“你也许没想那么严重,在你们家乡争夺情郎大概是件平常的事,可在我们这儿就死关系生死荣辱的大事。不仅是我一个人,还关系到我的一家。我的父亲是王爷,他也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我若有个万一,你以为我的皇祖母,我的皇伯父,我的父亲,他们会放过秦烈吗?你不但是想害死我们两个人,还有你自己,还有你的家人……石秀姑娘,这些你都想过吗?你到京城来,就是想拉着这么多人一起死吗?”
石秀隐约觉得哪儿不对劲,可是,小冬说的话又挑不出一句毛病。
是的,她想嫁给秦烈,她不是想做妾,她想做的是妻。
可是那,小冬怎么办呢?中原女子不能再嫁第二个男人。
还有,她是姓赵的,是皇帝家的亲戚,她要是有个好歹,她家的人能放过秦烈吗?不会,她家的那个镇上,还有附近的几个寨子里,要是家里女儿被欺负了,那也肯定绕不过负心人——
红芙没想到小冬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而且还真把这位石姑娘给镇住了。
“你先回去吧,好好儿想想我说的话。石姑娘,换成是你,别人要抢你家你的男人,你难道不得和那人拼命?”
石秀扪心自问:“那是要拼的……”
等她送走了,红芙大为吃惊:“郡主,那石姑娘,怎么……”
轻信?傻?容易动摇?
小冬说:“因为她不算坏。”
和小冬知道的那些宫里生死倾轧的嫔妃们不一样,和那些王府侯府中口蜜腹剑的女人们也不一样。她们目标明确,手段果决,务必要铲除异己成就自身。她们不会心软,不会犹豫,那种不见硝烟的战争甚至是不死不休的。
正因为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小冬才没有去揭最关键的一处短。
她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秦烈完全没有那个意思。小冬甚至可以相信,秦烈连一句喜欢,都没有对她说过,甚至从没有暗示过哪怕一点点那方面的意思。
她根本未曾有过真正的爱情。
她有的不过是自己的幻想与执着而已。
所以,小冬希望可以先从另一方面,让她知难而退。
当然,她若再不回头一意向前走……
那只能让她撞到南墙上,碰到疼,疼到伤,伤到哭。
对于要侵略自己领地的人,谈不上同情与姑息。
而石秀,一心只想着她理念中的,从小一直向往的爱情。别的事,她压根儿没想过。
不想小冬这边,石秀出了舱门往回走。
她当然没想过让小冬死,更没想过让秦烈死——
可是她……
好像有哪儿不大对。
可是小冬说得确实合情合理的。秦烈和她已经是夫妻了,自己……
自己可不能象那些不争气的女人一样去当妾!不说她,她爹娘也不会答应的,哪怕一辈子不让她嫁人也不会让她去做那样的人。
可是……
石秀靠着门,心里油煎火燎一样难受。
她从小就一直想,她和秦烈将来会成亲,会在一起过一辈子。镇上姓胡的银匠的女儿,不就嫁了她爹的小徒弟吗?遂州有许多人不都是这样的吗?学了师傅的手艺,娶了师傅的女儿,给师傅养老送终,承继家业,好好过日子——
可怎么到了她和秦烈这儿,就不一样了呢?
秦烈太有本事了,到京城念书,竟然就娶了王爷的女儿。
在遂州的人想象京城,皇帝、皇帝的女儿……那些都太遥远了,就象天上的神仙那么高,那么远。
可是忽然一夜间,那些都不再遥远了。
秦烈娶了王爷的女儿,皇帝的侄女儿。那么白,那么漂亮……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吃的喝的用的自己见都没见过。
秦烈娶了她,住的是那高门大户的房子,花园都那么大。好象还当了个官儿,将军。
将军哪……
石秀紧紧按着胸口,手攥得紧,指甲把掌心都掐破了。
秦烈,已经离她很远了。他已经过上了另一种生活,他不会……也不能再和她在一起了。
守在石秀舱门前的人,听到屋里忽然传出来的哭声。
那哭声很伤心,很凄凉。
小冬的心情好吗?
不,也不怎么好。
秦烈买来的油鸡和糟鱼,的确很美味。小冬也吃了不少——并不是她十分有心情欣赏这佳肴美味,而是她觉得很疲倦,很饥饿。
战斗是会大量消耗体力的,不管是体力的,还是语言和心灵的交锋。
送到石秀那儿的饭菜,却原封不动的端了回来。
小冬说了句:“知道了。”
秦烈已经听说石秀过了闹了,等关上舱门两人小憩时,便朝小冬问起:“她可是又来闹你了?嗯,这几天你且忍忍,一到地方我就将她交给她父母。”
小冬点点头。
她只觉得胸口憋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郁闷,就象下雨之前那沉而压抑的凝重,象是被厚厚的被子压着,被热过头的火炕烘烤的焦躁。
“别生气……”秦烈低声说:“都是我的缘故,才让你受这些委屈……”
小冬忽然推了他一把,秦烈朝后仰过去,头落在枕头上。
小冬低下头去,张开嘴重重一口咬在他鼻子上。
第一百零二章 欺负?
“小,小冬?”
秦烈现在的神情活似突遇纨绔恶少的良家女子,唔——不知所措,不敢闪躲。
“你,你这是……”
他的话被小冬的嘴唇给堵了回去。
九象野兽确定自己的地盘一样,小冬也急着,需要在这个人身上留下自己的气息,宣告自己的主权。
她没打算和任何一个女人分享丈夫。
她也不是心甘情愿的对石秀这么和颜悦色,容忍她在自己眼前蹦跶挑衅。
可是,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对女人就是这样不公平。
尽管她是郡主,可是她不是那种无限YY的,可以逆天的穿越者,可以改造一个王朝,一个时代。她能改变的,不过是自己。
让自己和这个时代的人一样,融入这里。有限的自由,有限的快乐,有限的……
小冬慢慢停下手来,看着秦烈被她剥得乱七八糟的衣裳,鼻子上还有个红红的牙印儿,一副凄惨落魄样——她呆呆的坐在那儿不动了。
“小冬?”秦烈看着她的眼圈儿慢慢红了,顿时慌了手脚:“怎么了?你别气。你想打我骂我都行,都是我的错。”
小冬闷闷的坐着,小声说了句:“本来就是你的错。”
秦烈连声应着:“是是是,你……你有气就发出来,憋心里容易生病的。”
他那副谨慎小心的样子实在很滑稽,小冬扑哧一声笑出来:“算啦,其实你已经比大多数人好了……”
这时代的男人,只要能娶,一千个里,九百九十九个半都是要多娶几个的。连小冬觉得十分完美的自家老爹安王,也娶过沈王妃,自己的娘姚青媛,还有明夫人,有刘姨娘和程姨娘。
就算到了自己那个时代,制度规定了一夫一妻了……可是就真的保证了婚姻的专一性了?
也没有。
小冬心气渐渐平顺,为这事儿生气实在有点不值得。既然几百几千年后的人依然做不到的事,为什么今天还这样气?再说,秦烈在这件事上并没有主动的错误。狼要吃肉,你不能说是肉的错吧。
好吧,肉也有错的。谁让它不洁身自爱,不与狼保持距离,让狼盯着它垂涎三尺呢?
秦烈看她是不生气了,笑嘻嘻地凑过来:“来来,再亲个。”
“不亲,一股糟鱼味儿。”
“真的?”秦烈忙朝手上呵了两口气,闻了又闻:“我明明漱过了……”又呵了一口:“没有啊。”
秦烈明白过来:“好啊,你哄我的!”
他恶狠狠地扑了过来,小冬惊呼一声朝旁边闪躲,秦烈一手把她按住,一手扯下了帐子。
怎么说呢?欺人者,人恒欺之啊……
或者说,小冬难得露出一次凶悍的面目来,可是立刻就被以牙还牙了……
看这边的鱼水和谐,再对比石秀姑娘那里的凄风苦雨——呃,世上的事情,还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众口难调,总不可能皆大欢喜。
夫妻吵架,总是床头吵,床尾和。
他们离了何桥再向南行,一路顺风顺水,天气也不算甚热,人人都说这趟出门选的日子好。小冬寻思着,秦烈肯定是在这条路上来回跑惯了,何时行何时停,怎么挂帆如何转向都已经烂熟于胸。连路上哪里有好吃的,哪里有什么名胜他都知道。这一路倒真是过得甚是悠哉。
最重要的是,石秀姑娘的嚣张气焰终于被小冬给灭了大半下去,现在十分萎靡,也没有找碴,也没有吵闹,安静得大家都有点不敢相信。
船在宣州停了一天,秦烈他们在此交割了一些从京城运来的货物,数量虽不大,恐怕是十分金贵紧俏的东西,当地商家虽不知道秦烈娶的是郡主,不过听说秦烈带了家眷同来,盛情邀请他们去家中做客小住。秦烈道了谢,推辞了。那人于是邀他们去宣州有名的明月楼去吃一顿,这回再拒绝倒是不好,于是小冬成亲以来头一次,算是参与了秦烈的应酬往来。
宣州已经是江南地方,景致清秀,器物精巧,和北地风光截然不同。宣州女子的打扮也格外别出心裁。京城有品级的贵妇人都有凤冠、花冠、花钗,那都是各式珠宝,珊瑚,绒花绢花之类,江南这里却时兴用鲜花。他们去赴宴的那天,请客的那人的家眷就是如此打扮。银丝绾的流云冠,银丝结上别着一朵朵的小茉莉,有如一粒粒精致晶莹的玉白扣子。可是白玉却没有茉莉花这份娇柔和馨香。她穿的是燕尾裙,身后一条长长的飘带,一举手,一走动,显得格外飘逸轻盈。
小冬为这种江南风情赞叹,那边也为小冬的鬼气倾倒。因为觉得是便宴,小冬没有着意打扮,一件粉橘宫装,配白瓣金蕊牡丹波纹边对开大幅锦纱披帛,头上全无珠饰,头发梳了一个堆云髻,显得人也高挑了。
本来小冬担心她没和人这么应酬往来过,怕没话说场面尴尬,结果她的担心完全多余。这位宋夫人十分健谈,两人光是谈论衣裳首饰胭脂水粉,就谈得十分投机,一点没有隔阂,倒比秦烈和那位宋员外还显得亲近热闹。
酒菜也是典型的江南风味,味道清淡宜人。小冬也破例,多饮了一点女儿红,两颊红得象擦了一斤胭脂似的,引得宋夫人直笑,忙命人做了醒酒汤端来。
月亮升了起来,宋员外让人打开窗子,楼下池水如镜子般,映着圆而皎洁的月亮,院子里的花树在幽光下仿佛象水墨浓墨淡描出的一样。白日里人们若看花,看得多半是花的美,叶的浓。而在这夜间看,却看的是形与影。
“明月楼果然名不虚传。”
秦烈笑着说:“下回宋兄和嫂子若是来了京城,我也一定在美味居做东,请你们好好儿尝尝京城的风味儿。”
“好,那就一言为定了。”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回去时小冬还有些意犹未尽。秦烈说:“你若喜欢,咱们索性在这儿多停几天,好好玩玩。”
小冬笑着摇摇头:“有时候好吃的东西,不要一口吃掉,分开来慢慢品尝,每回大约都能尝出不一样的滋味儿来,你说是不是?”
第一百零三章 请客
过了宣州折向西南,又行了几日,两岸渐渐不再象从前看到的那 般繁华,但是景物却更加奇秀起来,山峰延绵,山峰陡直,树木葱郁浓绿。
胡氏却有些担忧,和小冬说起来:“马上要出沅州,听说再向前有水匪,路上很不太平。”
这个秦烈却没说起过,小冬也许不觉得很担心。这条路秦烈一定走过不是一回两回,他们的货也时常从这里经过,若真有水匪,秦烈怎么还会选择走这条路呢?
“妈妈不用担心,想来只是传闻,并没有那样严重。”
胡氏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小冬的话:“不出来不知道,原来天下有那么大。以前还以为京城就很大了,天底下什么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