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人说靠山吃山,就是他这样的吧?”
秦烈一笑,手轻轻按在小冬手背上:“今天吓着你了吧?前两回我也没见他,不过昨天晚上他就派人送了信儿给我,说要和我叙叙。到他的地方去,我也不放心,谁知让他过来,事情更麻烦。”
“对了,”小冬问:“他……看上石姑娘了?”
“是啊,刚才喝酒的时候,他就说,原来派人传信儿给我,就是想让我帮着找人。他不知道石秀姓甚名谁,但是从口音听出来她和我应该是同乡。结果……”
“那现在呢,他怎么说?”
“我说石秀不是我们家的人,我做不了她的主。
他倒是一直心情很好。反正知道是谁,住哪儿了,他……”
虽然石秀和小冬还算是敌对关系,可是,小冬也不会觉得她嫁给个强盗头子是桩好事。
她要嫁人,小冬当然会高兴。可是石秀现在还在他们船上,也就是说,他们得对石秀负责任。把她嫁给个杀人越货的强盗头子,这不是把人推入火坑么?
这种事,小冬哪怕再历练十年八年,她也做不出来。再说,秦烈也不可能这样做。他对石秀没有男女之爱,可是却有兄妹之情。况且,这个时代,师傅情谊有些时候顶得上父母的恩情,秦烈怎么能对不起自己的师傅?
他们不同意,可是那个惠延会放手吗?
这种劫掠成性的人,会懂得什么叫不强人所难?会懂什么叫知难而退?
“放心吧,他不敢对我动手。李大哥的女儿和儿子在船上,他要是动手两边就要结下死仇了,我们船上的人手也足够,晚上你放心睡吧,四更咱们就开船上路。”
“嗯,你也多小心。”
虽然秦烈这样说,可小冬晚上入睡时,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脱衣裳。只把发髻拆了,梳成一条辫子,然后和衣躺下。入了夜,江面上比白天要凉,小冬原以为自己可能睡不着,可是没过一会她就睡着了,还睡得很沉。
在船上水波起伏,一开始不习惯,总觉得不踏实不安稳。从前一直睡得是特别踏实的床,床安置在更加踏实的地上。但是习惯了之后,船身微微的起伏动荡,反而有一种特别让人心安的韵律。还有轻轻的水响,哗,哗的,就像有一只手轻轻晃着摇篮,在身上拍抚。
她隐约听到外面有动静,接着有人推她,急着唤:“郡主,郡主醒醒。”
小冬陡然一阵心悸,睁开了眼。
胡妈妈正守在床前,脸色前所未有的沉重。
小冬只见过胡氏有一回失了镇定,就是景郡王之乱的时候。
四周很安静……不过水浪声中,隐约还有些别的声音。
天应该还没亮,舷窗上却一片明晃晃的。小冬看了胡氏一眼,胡氏把窗子推开了一线,小冬朝外张望。
江两边沿岸的黑暗中,高高矮矮的全是点点火光,不知有多少人,已经把他们围地千里了起来。
小冬只觉得头皮发麻。这么多人,哪怕他们不冲过来杀人,只把火把丢上来,木船失火,那也是必死无疑。
“这些人……”小冬声音发哑:“秦烈呢?”
“姑爷刚才和他们的头儿搭了两句话,还不知这些人,是为什么来的。”
小冬心里也没底,不过还是反过来安慰胡氏:“妈妈不用担心,他们想要杀人越货,早就杀过来了,围在这里,就不是为了杀人来的。”
胡氏点点头:“郡主说的是。”
可虽然这样说,两人心中惶恐丝毫不减。
小冬忍不住猜测,这么大阵仗,是为了谋财?不,谋财摆这架势做什么?直接上来抢啊。为了杀人?那直接上来杀啊,烧船呀。
是为了石秀?
小冬一边觉得荒唐,一边忍不住摇头。
姓惠的就算不是个好色之辈,也没这么痴情,连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招数都使出来了。
舱门上忽然被敲了两下,小冬可以感觉到胡氏身一颤,声音却仍镇定:“谁?”
“妈妈,石姑娘要见郡主。”
第一百零六章 成全
是红荆的声音。
小冬看了胡氏一眼。
胡氏隔着门低声问:“不是说过都待在舱里不许胡乱走动么?”
石秀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有极要紧的事,让我进去说。”
胡氏犹豫了一下,将门栓拔开,石秀一闪身进了舱内。
小冬也无暇绕圈子:“石姑娘有什么事?”
舱里只点了一盏灯,各人脸上都显得有些晦暗不明。石秀胸口起伏,深吸了一口气:“你们把我,交出去吧。”
小冬一怔:“石姑娘快别这样说,事情没到那一步。”
对方还没有提出条件来,未必就是为了石秀来的。就算是,难道他们就这样把石秀交给一群明火执仗的强盗换取自己的平安?
石秀急着上前一步,胡氏不着痕迹的侧过身,防着她太过靠近小冬了。
“那人……我们在上京路上遇见的。他一见我就说了很多,”石秀顿了一下:“说了很多不三不四的话。我怕他伤害土生燕子他们,就假意答应下来,可我说,要成亲也要正经拜堂,才能做……做夫妻。后来我们寻了空子跑了。他这回必是为了这个才又来的。若我不跟他去,他怎么能放过这一行人?”
“石姑娘不要急,先坐下来。妈妈,给石姑娘倒杯茶。”
石秀急躁不堪:“现在还喝什么茶。秦大哥上岸去现在也没有回来,那些人……那些人若是对他不利,他只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啊……我去了,他就能平安回来了。”石秀看着小冬,灯盏的光映在她的眼里,微微亮动的亮:“你们,你们就能好好的,离开这儿回遂州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起来没有一点儿委屈,为难,勉强或是恐惧。正相反,她面颊红光,眼睛发亮,好像这件事,让她打从心底里觉得幸福一样。
小冬一瞬间明白过来。
她已经放弃了要当秦烈妻子的执着,可是并没有放下这段情意。大概在她心中,她得不到秦烈,不能嫁他,可是她能为了他牺牲付出自己。
她在用这种方式,成全她的爱情。
外面红荆忽然说:“姑爷回来啦。”
小冬微微一惊,站起身来。
门一开,秦烈大步走了进来。小冬朝前迈了一大步,将他从头打量到脚,确认他安好无事,心才落回肚子里去。这段时间虽然不长,可是对她来说无比缓慢。
“刚才怎么也不喊我?”
秦烈点了下手,手在下头抓着她的手,用力握了一下,才对舱里其他人说:“咱们只怕要在这里多耽搁半天。”
石秀抢着说:“秦大哥,若是那人为难你……我,我愿意跟他走!”
秦烈摇了摇头:“不要说这样的话,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么?
小冬也差不多认定是姓惠的来勒索石秀的。
“惠延死了。”
舱里众人一起吃惊。
惠延才来船上吃过饭,当时那股虎虎的气势,那副逼人的杀气——这样一个人,怎么能……
怎么能说死就死了?
“怎么死的?”小冬问。
“被人割了脖子,他手下的弟兄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死透了。”
舱里人都抽了口凉气。
“谁杀的?”小冬紧张地问:“难道他们觉得是我们干的?”
所以才来围他们的船?要替惠延报仇?
“不会。”秦烈忙说:“他们有人一直看着我们的船,咱们船上没人下过船。”
“那他们为什么来?”
这个问题,大概是屋里所有人都想知道的。
不,也有一个例外。
石秀怅然若失地站在那里,她的样子失魂落魄的,失落之余,还有几分悲伤和迷惘。
就像精心准备了行头,背熟了台词,彩排了无数次,可是要正式上台公演的时候,却被告知,公演被取消了。
秦烈后面说的话,她也都没有仔细听。
屋里也没人有余暇注意她。
“……惠延的堂弟过来,他只说让我们多待一天,他们要查找那下手的人。听他的意思,还是认定下手的人是外来地,他们已经封了几处出山的路,杀人的那人若不从山路逃走,那多半会在后面的其他船上藏着。他们比会要严搜细查……”秦烈微微叹口气:“只怕枫林渡以后难有宁日了。其实,惠延身上杀孽太重,他会有今天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只是……旁人找他寻仇,他的弟兄再找旁人索命……你看吧,明天一定有不少人要遭殃的。”
他的口气里有一种无奈和沉重。
“好了,你再睡会儿吧,别到白天没精神。”
“你呢?”
“我去安排一下。”
“我也睡不着了,我跟胡妈妈一起收拾安排一下。”
秦烈的目光中带着歉疚和怜惜。小冬朝他微微一笑。
有些话,是不用说出来的。
他不说,小冬也明白。
“我……先回去了。”
石秀像抹游魂一样站起来,小冬吩咐红荆:“好生送石姑娘回去。”
石秀静静地从小冬他们两人身旁走了过去,红荆也跟着出去。
无论如何,惠延死了,小冬他们目前的难题倒是暂时被解决了。石秀不会被逼婚——
夜渐渐过去,天亮了起来。本应该平静的江面上现在一点都不平静,惠延的那帮手下撇了开来,四处搜寻,小冬和胡氏约束他们船上的人,都待在舱房之中。怕有什么意外,也没敢让人分散落单,小冬特意把燕子约束在自己眼皮底下,生怕这丫头和她那两个哥哥再闯什么祸。这丫头的性子实在……刚一听说惠延死了,她居然来句:“太好了!坏人就是没有好下场!”
一旁的人赶紧掩住她的嘴,生怕让外头的人听到了。
是的,也许人人都这样想的,这坏人死了,实在是大快人心的事。可是,他死的实在太不是时候了,连累他们也惹上了麻烦困在这里。
被教训不得乱说话乱走动之后,燕子终于也明白过来现在是非常时刻,怏怏不乐地老实下来。胡氏就坐在窗子边,她几次转头张望,看不见什么,又扭回头来。
第一百零七章
小冬看她那个样子,在椅子上扭过来扭过去,活象条虫子。若是平时小冬大抵还能笑出来,可是现在心里象塞满了乱麻,看着什么都觉得莫名的烦躁。她拿着活计打发时辰,可是绣了一会儿低头看,绣出来的针脚又紧又皱.活象条扭曲的蜈蚣盘在布上。小冬也懒得再和这块布较劲,索性拿了剪子来三下两下将那布绞了。
外面忽然传来吵嚷声,小冬一惊,胡氏已经利索地窜起身来,过去贴着门朝外看。过了片刻松了口气,转过头来说:“没事儿,土生兄弟两个想溜下船,让张公子给看见了。”
这两个孩子,太不让人省心了!
小冬现在深深体会到了姚锦凤那时候的无奈。其实这当人婶子,和后妈也差不多。要是自己的孩子,那是想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可这偏又不是。若是旁人家的孩子,那死活由他去,谁爱管这闲事一一可这孩子的爹娘已经不在.叔叔婶子不管谁来管?
正想着,胡氏说了句:“张公子来了。”
她打开门,张子千走了进来,朝小冬一揖:“郡主。”
“不必多礼。那两个孩子的事儿,多亏你瞧见,要不然一定惹祸。”
张子千点头说:“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道现在现在情况艰险。我想同您说一声,反正我也闲着,不如我来看着他们兄弟俩,省得再出什么波折。”
小冬想了一想:“那就要多劳烦你了。”
不过张子千人虽然机警沉稳,可凭他这身板儿力气,那两小子要是动起蛮来,他恐怕不是对手吧?
张子千仿佛能看出她在想什么,点头说:“我也有点拳脚功夫,郡主无须多虑。”
送了他出去,小冬觉得头嗡嗡的,一跳一跳的疼起来。可是这时侯若是说出来.胡氏只会更担心。
后头不知哪条船上传来斥骂呼喝声,随后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小冬手一颤,绣花针狠狠扎在自己手指头上。
胡氏摇着头,轻声念叨:“作孽啊…这些人亦是无法无天。”
这里天高皇帝远的,拳头硬才是道理。
小冬闷闷地吮了下手指,刚想接着绣,船身忽然震了一下,动静似乎是从脚底传来的。
船里众人心种惶惶,太阳一点一点慢慢的爬到头顶,午饭摆了,谁也没心情吃。小冬只喝了两口汤.为了怕胡氏担心,又吃了一个小水晶包子,里头是虾肉小白菜馅儿的,可是并不觉得鲜美,小冬觉得舌根微微发苦,所以吃什么都是一股苦味儿。
秦烈走了进来,一边脱外衣一边说:“行了,咱们等下就走。”
小冬忙问:“已经找到……那人了?”
“有信儿说,那人应该是住西堂山方向跑了.他们的人已经追下去了。”
小冬长长的松了口气,胡氏在一旁合掌祷告:“谢天谢地,菩萨保佑。那咱们快走.这就走。”
“对了,”小冬问:“刚才船是不是撞到什么东西上头了?”
“没有。”秦烈也轻松多了.虽然眼里净是红丝,神情疲倦,但是举止显得敏捷从容:“是船上有人挂在舱板上。”
那这一下撞得可够重的。
“有人受伤了吗?是谁?”
“没人受伤,你看看你的样子.眼晴都熬红了,快去歇会儿吧。”
小冬点点头,可是并不能全放下心来。等船终于开拔,小冬看着船离岸渐远,挂起了帆,行得飞快,一会儿便把枫林渡彻底抛不见了。
船上不知是谁先叫出声来,随之整船人都跟着欢叫起来,仿佛在庆幸着死里逃生。
秦烈简单的擦洗了下,陪着小冬一起躺下来。
“后头那些船上的人……他们会怎么样?”小冬想起那声惨叫,仍然十分不安:“若是能帮他们一帮……”
“那些人只是搜船,也不会随便伤人的。我过去看了,那人膀子折了.没有性命之忧。”
“现在做主的是谁啊?是那个惠延的弟弟?”
“他们这会儿也乱的很。有人要大开杀戒,有人说此时不宜多结仇家。惠延一死,他弟弟的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