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石梅也不好跟她道明原委,只得点头,设身处地替陈栻楣想了想,回了一句,“人总有个倦乏的时候,过了也便厌了,不就是个男人么?天下男人都一样皮相的,心向着你才是要紧。”
正说着话,小香儿跑了进来,“夫人,王爷那头唤你呢。”
陈石梅站起身,将头上的朱钗去了,只留了块素色的包巾分了发,穿着素色长裙,一件淡灰鼠的披肩,就往外走。
“唉。”王瓒玥伸手拦她, “你这是要作死么?王爷喜欢女人打扮得漂亮尊贵的,你怎么跟戴孝似的!”
石梅笑了笑,道,“气着了才好呢。”
“你别昏了头了胡来啊!”王瓒玥问她,“究竟怎么个心思,说明白再走。”
石梅想了想,只好说,“女为悦己者容么。”
王瓒玥傻那儿了,陈石梅就绕开她走了,带着小香儿,脸面也拉了一些下来,缓步往秦项连的书房走去。
秦项连此时正在书房外的院子里,身边站着鸾璟儿和茗福。
这鸾璟儿是个才艺兼佳之人,温柔娴雅,会诗词,人也知道分寸,因此甚讨秦项连欢心。
还有一个叫茗福,是武将之女,此女子甚是泼辣,说话心直口快,极不待见陈栻楣,总是恶言相向。
不过,陈石梅倒是觉得这两个女子其实不错,一个是才女,一个是性情中人,两人相处也和睦,从不惹是生非。
倒反而是陈栻楣和王瓒玥不怎么讨人欢喜。
陈栻楣是因为霸道凶悍,泼辣善妒。而王瓒玥,则是因为斤斤计较,争强好胜。
说来说去,其实妻妾得不得宠,也不在于妻妾本身如何,而全在于夫君的喜好。同样的,茗福那样泼辣就可以被看做坦诚率真,而陈栻楣就变成了凶悍,王瓒玥则成了蠢笨。若是仔细想起来,还是挺叫人心堵的,百样米百样人,人同命不同吧。
陈石梅往前走,看抿嘴笑着赞赏王爷诗词的鸾璟儿,和一旁一脸纯然要王爷给她解诗的茗福,一巧一拙,一灵一纯,一静一动,一柔一刚,都是恰到好处……
石梅突然感慨起来,陈栻楣和王瓒玥弄错了一点,所谓争宠,并非争夺某个男人的宠爱,而是争相成为那男人中意的样子,来换取他的宠爱。对于会争宠的女子,可爱,也可悲,而对于不会争宠的女子,可怜,却也可爱。
走到了院子里头,陈石梅给秦项连行礼。
鸾璟儿和茗福看到了陈石梅的打扮,都有些呆愣,但很快就回过神来,给她行礼,看着她的眼神之中却有一丝淡淡嘲讽,她们知道,陈栻楣终究还是那个刁蛮的,做得有些过了,反而会让王爷反感。
果然,秦项连微微皱眉,对石梅一拂袖,并不多说什么,只是,“修香粉宅的泥瓦工匠到了,太后说要按照你的意思建,你选地方定图纸去吧。”
陈石梅听后,抬眼看了看秦项连,低声问,“王爷,不与我一起么?”
秦项连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来,“你且去吧,我乏了。”
陈石梅又给他行了个礼,便转身去找泥瓦工匠了。
缓步往外走,她不回头看都知道,身背后鸾璟儿和茗福是如何含笑地看她,笑话她自作聪明。同样,也可以猜到秦项连会如何地轻视她,更加不愿意与她亲近,可这正是她想要的。
走出了院子,陈石梅就见身边小香儿边走边默默抹眼泪,就问她,“怎么了?”
“夫人。”小香儿抽抽噎噎说,“你说,咱们当年为什么要进王府来呢?当年,你没有许给王爷就好了。”
陈石梅笑了笑,这几天她也打听了,小香儿是从小跟着她的。
陈栻楣原本也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只是一个开香坊的,家里有些产业,爹娘早丧,她独自度日又生得美,经常遭人欺负,才会性子彪悍起来。这小香儿是她捡来养的,一直伺候她,乖巧也忠心,总是为她不受宠而不平。
“无妨的。”陈石梅伸手给她抹抹眼泪,“我有法子,过些日子就好了。”
“嗯。”小香儿点头,抹去腮帮子上泪花,这小丫头也是彪悍的性子。陈栻楣虽然不受宠,但是吃穿用度从来没少过,一来她是正室,二来,小香儿都会帮她抢,其他的丫鬟婆子都怕她这疯丫头。那日陈栻楣被埋了,也亏得这小丫头带着人一直挖,手皮子都破了,因此石梅很是怜惜她,对她极好。
陈石梅这几天在王府里待着,其他都还好,唯独一点,她很不喜欢,就是王府之中的人常常会笑话她和小香儿是穷命,什么都要抢,穷凶极恶的。
对此她实在只能一笑置之,这些姐儿哥儿们,都是自小就生就在大户人家衣食无忧的吧,自然不知道人活着不易的,不抢哪儿来的吃穿?家里的狗自然不如野地里的狼护食凶悍,因为没挨过饿,没见过真正饿死的,所以才不知道怕。
当日下午,陈石梅做了两件事,第一件,她见了建香粉宅的泥瓦工匠,陈栻楣有一座旧宅,不大。
这次皇太后赏赐了不少金银给她,因此她买下了宅子后面的一大块地,让泥瓦工匠们在那里动工,将旧宅拆除,建一座香粉宅。
工匠们只管办事,哪儿管那香粉宅离王府十万八千里远呢。
第二件事,陈石梅换掉了那一身朴素装束,穿了一身淡雅别致的,细心梳理打扮,问王瓒玥,“可曾见过皇太后,脾气秉性如何?”
王瓒玥一笑,“我只远远见过一眼,你那是因为有一手香粉手艺,王爷才送你进宫给太后配香粉的,谁知道你就飞上枝头了呢?”
“太后是不是也是个烈性子?”陈石梅突然问。
“对!”王瓒玥点头,“说来也古怪,你平时都不招人待见,却偏偏太后特别喜欢你。”
陈石梅笑问,“我不招人待见,为何我与你那样好呢?”
王瓒玥也是笑,“偏偏巧了,我平日也是不招人待见的,可就唯独你待见我,我不和你好,和谁好呢?”说完,两人竟也笑了起来,陈石梅笑得会心,王瓒玥笑得无奈。
“你对王爷有情?”陈石梅问。
“也不知道。”王瓒玥叹了口气,呆呆坐下,伸手,轻轻敲着眼前的茶杯盖子。
陈石梅之前也听她说了自己身世。
王瓒玥乃是名门之后,父亲是将军,有兵权,可惜仕途坎坷,经历过很多磨难。在他落难那会儿,被迫将王瓒玥过继给了别家。那家做娘的是个疯货,对她常常打骂,家里其他女孩儿还总笑话她自以为大家闺秀,其实落架的凤凰不如鸡。王瓒玥就这样活到了十五岁,原本她也可以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皆精的大小姐,却变成了尊贵出生,卑贱过活的市井丫头。
十五岁那年,他爹总算恢复了官职,并且平步青云尊荣显贵,将她接了回来,王瓒玥翻了身,却有了个不好的毛病,什么都要比出个高下来,生怕输给别人。
可惜她有好胜的心思,却没有好胜的本钱,入了王府,本来想要受宠,却落了个钻研争宠,笨拙无礼的名头,被王爷冷落。幸好她爹如今位高权重,又极为疼爱,倒也没人敢来得罪她。只是她自己看不开,日日较劲,如今似乎也看淡了些,不怎么争了。
见王瓒玥不说话,陈石梅对她说,“我去宫里,见太后。”
王瓒玥点头,“你可小心些说话呀。”
“嗯。”陈石梅笑了笑,去厨房亲手做了些糕点,让小香儿提着,去皇宫了。
出门前,遇到了也准备出门的秦项连。
“王爷。”石梅给他行礼。
秦项连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进宫?”
“是。”陈石梅点头。
王爷微微皱了皱眉头,用马鞭轻敲自己魁梧肩头,道,“你好歹是正室,如今又身份尊贵,别总跟个小孩似的任性,要大度。”
陈石梅点了点头,并不反驳,只道,“是。”
秦项连眉头皱得更紧,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陈石梅带着香儿上了马车,问她,“王爷这是去哪儿?”
“和三王、六王他们打猎去吧。”小香儿回答。
“皇上和王爷,是一个太后生的么?”陈石梅尽量多问一些,以免一会儿坏事。
“才不是呢。”小香儿道,“皇上和五王爷,是皇太后亲子,三王爷、四王爷和六王爷是琼妃生的,不过琼妃早就过世了,二公主也是太后生的,已经嫁出去了,现在太后身边,就您一个干女儿,您也是香粉公主呀。”
“呵呵。”石梅笑了起来,往小香儿嘴里塞了块糕点。
嘴上虽说笑,石梅心中却是有些计较的,太后不是四王爷的亲生母亲,还要收她这个不受宠的妻室为义女,而秦项连身为王爷,却又有个贫贱出生的妻,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讲究?
深情早走,良缘迟来
一路上,陈石梅心中忐忑,自己只是普通人家闺女,何曾进过宫见过太后,若是有什么失礼不得体的,让人笑话事小,失了体统事大,可别露了马脚才好。
“夫人,你又不自在了呀?”小香儿在一旁细声说,“每次进宫,你都不乐意。”
陈石梅微愣,问,“我为何不乐意,你可知道?”
“自然是知道。”小香儿点头。
“那你说说。”陈石梅见她似乎有些顾忌,更加疑惑。
“我说了,夫人不准动气啊。”香儿说着,捏了捏衣裳角,“因为太后每次都劝您跟王爷散了,改嫁他人。”
陈石梅一时听得呆了,还以为听岔了,急急问,“香儿,你说什么呢?”
香儿捂着嘴巴,“不说了,不然又该拧我嘴巴了。”
陈石梅拽了她衣袖子 “太后是否不喜王爷?”
香儿左右看了看,凑到石梅耳侧低声说,“岂止啊,王爷也不喜太后,我听王府老下人们说,王爷的亲娘琼妃就是被太后害死的。”
陈石梅骇然,如此一来,她更不懂,既然是这般关系,那陈栻楣与太后之间必有嫌隙,为何关系亲密?
秦项连似是有意送陈栻楣进宫,利用香粉拉拢太后,为何?莫非是为了缓和关系?
越想越觉得不妥,石梅有些忧心,别是太后根本不喜这陈栻楣,只为敷衍?
这蛮狠又痴情的陈栻楣,只是太后和秦项连间彼此牵制的一颗棋?可转念一想,石梅又觉得不对——陈栻楣凭什么呢?她在王府并不受宠,和太后又非亲非故……一个出生卑贱的弱女而已。
就这样一路混想,马车便进了宫门。
陈石梅大着胆子撩开车帘,由缝隙往外望,皇宫里方砖青石、高墙厚瓦,好不庄严,也肃穆,却是看不出富贵与荣华。
马车在青石砖上行着,颠簸,有咯吱吱的声响传来,像是车轮或者是石板承受着什么,因此发出细碎声音,似倾诉似埋怨,久久不断。
听着那声音,陈石梅反静了下来。
又行了一路,她忽然问小香儿,“香儿,我若是与王爷散了,你高兴么?”
“高兴呀!”小香儿赶紧拍手。
“为何?”陈石梅认真看她,“世人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
小香儿赶紧摇头,“夫人,姻缘有好有坏,你恋王爷太苦了,香儿不喜欢王爷。”
“你是我的丫鬟,不是该我喜欢谁,你也喜欢谁么?”陈石梅笑着问她。
“应该是啊,谁喜欢你,我就喜欢谁。”香儿道,“所以香儿喜欢太后。”
“哦?”石梅倒是有些意外,“你是说,太后对我好?”
“嗯。”香儿点头,“虽然每次太后见你都不准香儿跟进院子,但是香儿能看出来,太后是真的喜欢夫人。”
陈石梅听后没做声,略过了一会儿,问香儿,“我没嫁人之前,你怎么叫我的?”
“叫梅子姐。”小香儿笑道,“不过你都不准我那样叫了,要叫夫人,或者王妃。”
陈石梅点了点头,摸摸她脑袋,“你今后还是叫我梅子姐罢。”
“当真么?”香儿一脸的欣喜。
石梅点头。
此时,马车停下,外头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传来,“恭迎公主。”
陈石梅整了整衣襟,问小香儿,“好不好看?”
“好看!”香儿点头。
石梅便拉着她一起下了车。
来迎接的,正是那日传旨的柳公公。
陈石梅很稳当地下了马车,跟他问好,“公公可好。”
“呦,好好!公主折煞奴婢了。”柳公公赶紧去扶石梅,显得亲密,“太后念叨好久了,公主快往里请罢。
石梅跟着他往里走,到了太后居住的万华园外,公公停住了脚步,小香儿似乎也早已习惯,在门侧垂首候着。
陈石梅独自步入,就见园中百花盛开,中间有雕花的石桌石凳,一位戴着凤冠,身着九凤争艳霞的妇人正坐在桌边,手持一根檀香木,轻轻地拨弄着香炉里的熏香。
“儿臣给母后请安。”
陈石梅进门前,特意拉着柳公公询问,她刚封了公主,该怎么称呼太后才不失礼。柳公公就教她,自称儿臣,叫太后母后,太后必然大悦。
这听着虽然有几分古怪,但石梅还是照做了。
跪在地上偷眼看太后,石梅倒是一愣,只见太后竟然眼圈一红,对她招手,“快起,来,给为娘看看。”
陈石梅心头一动,更觉怪异,不过她也没动声色,缓缓走了过去,挨着太后坐下,抬眼看她。
太后伸手轻抚她手背,细看她眉眼,点头赞许,“我儿美艳,比为娘当年更甚。”
陈石梅也不知该作何回答,只是看着眼前这位尊荣显贵的妇人。
为娘、我儿……这样的称呼未免也太亲密了些。皇家身份尊贵,她卑微,可为何如此亲热,必然是有缘由的。
“听说你的香坊塌了?”太后轻轻叹息,“娘是日夜担心,就怕你有什么不测……幸好老天有眼。”
石梅点了点头,略一思考,试探着说,“皇娘,我自废墟之中爬出后,就像是两世为人一般。”
“是么?”太后吃惊,伸手端着石梅的下巴细看,点头“脸色是好了些,晚上还不着觉么?”
陈石梅摇头,“有些事想通了,便睡得好了。”
“你……想通什么了?”皇太后眼中惊喜。
“娘以前说的都是对的。”石梅抬眼看太后,认真道,“皇娘,能不能再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