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哥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嘴上还是乐呵呵地笑道:“是是是,您,您看看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
他语气谦卑,围观的人反倒觉得很正常,毕竟他也算是在方柏树老爹手下工作,自然低人一头。
李笑有点担心地看了沈旬一眼,不知道他会如何应对,在这么多人面前丢面子,如果沈旬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未必会受得了。
方柏树轻蔑地看了沈旬一眼,拉开椅子,刚要坐下。
沈旬突然将筷子放下,声音不轻不重,但是足以让周围的空气凝滞一秒。
方柏树屁股悬在半空中,暂停了一秒。与他一同愣住的,还有所有围观的心思各异的人。
沈旬抬眸,不咸不淡道:“你敢坐?”
方柏树脸色顿时又青又白,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腰却缓缓直了起来,僵持在原地。
李哥欲开口,准备再次打圆场,却被沈旬一眼扫了回去,他讪讪地吃了口饭,却并没有如御大敌的不安,好似这种情况经常发生。
除了谢拾之外的众人俱露出奇怪的神色,沈旬的态度,太奇怪了点。方柏树看他不顺眼,这很正常,毕竟方柏树脾气不好的恶名在外,可是,沈旬不过是yin…film旗下的艺人,怎么说,也没有那个底气敢和yin总公司的二少这样说话。
方柏树更是气急,很明显地感受到了围观者微妙的和嘲弄的目光。
他没想到沈旬竟然在外面也这样丝毫不顾及他的面子!
《风传》的角色本来他十拿九稳的,甚至拜托父亲找了后门,可是临阵一脚,最后在合约上签字的演员却变成了沈旬。
那是他第一次正眼瞧这个刚来yin…film的新人演员。
他冲过去质问父亲,却在董事会议上看到了沈旬,那可是一场内部会议,连他都未曾参与过。瞬间他就明白了,如果沈旬拥有yin的股份,多到足以进入内部董事会的地步,那么也不奇怪yin会如此大力捧他了。
yin年前遭遇经济冲击,资金链断裂,这一点他不是不知道,但是如果沈旬趁虚而入,加持yin的股份,这对yin造成的影响,几乎是无法弥补的。天知道方家在yin一家独大这么些年,有多少人想将他们扳倒。
方柏树试图劝方父从银行贷款来度过危机,而不是轻易让别人掺和公司权益,却遭到了方父的冷眼。
“你整天玩乐胡闹,什么时候关注过公司的事情?我走到这一步也是无可奈何了,我警告你,要么回公司帮你大哥,要么乖乖专注于你的事业!你还有脸说别人,沈旬?你比他大,比他出身好,你做出什么成就来过?”
方父不喜欢方柏树,这是方柏树一直都知道的事情,但是这一次,他将方父眼中的厌恶全都归咎于沈旬头上。
这也是方柏树处处与沈旬为敌的原因,自己想要的角色,被他抢走,这只是一件小事,但是他极其痛恨有人碍着自己的路,痛恨受压制的感觉。
偏偏沈旬股东的身份,让他不得不咽下这口气。
他与沈旬见面机会并不多,每次见面必定挑衅,每次都输得一塌糊涂,这让他恼恨无比。
沈旬蹙眉看了他一眼,继续提起筷子。
方柏树吸了口气,周围这么多人目光盯着,他已经是骑虎难下了,绝对不能丢了面子。
“我有什么不敢坐的?!我就坐了!”话音刚落,他一屁股坐下去,面上仍是气呼呼的。
沈旬抬眸瞥了他一眼。
方柏树有点紧张,屁股在椅子上挪了挪,他以为自己气势慑人,将沈旬震得不敢说话,于是洋洋得意道:“怎么样,小爷就坐了,就坐在你对面,你敢怎么样?”
沈旬却没有任何表示。
这就完了?谢拾提起的心微微放下,其他围观好戏的人却有点失望。
杨息尧眼睛转了转,有心挑拨,笑着对方柏树道:“方哥,你不如和我们一桌,这边菜色还全些,何必碰人家冷脸呢?”
方柏树顿时勃然变色,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杨息尧一怔,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露出无辜的神色,低下头去。
方柏树猛地扭过头去,盯着沈旬,冷笑起来:“沈旬,你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拿股份做要挟,抢别人的角色?别人都不知道吧,上次你趁着yin内部危机,趁机入手大量股份,得了许多好处。我真是没想到啊,一个演戏的,毛还没长全,居然有这么多手段?!”
他此话一出,在座的人陡然心惊,李笑等人看沈旬的眼光已然不同,难道他是隐形富二代?李笑自认消息还算灵通,可她从未听说过这种事。
偏偏方柏树还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完全是泄露了自家公司的商业机密。
yin在影视公司里是属前三的龙头巨鳄,产业积累了很多年,可是尾大不掉,这些年开始走下坡路,盯着这块肥肉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等着方柏树父亲垮台好来分尸的对手不知道有多少,这也是方柏树父亲宁愿用大量股份换取一笔来源不明的资金,也不愿意求助商业伙伴或是银行,以免泄露了公司真实情况的原因。
只可惜,他有这么一个完全没有头脑的儿子,三言两语把什么都说出去了。
实在是蠢透了。
估计明天消息传出去,另外几家会有新动作。沈旬才不管方柏树父亲有没有地儿哭去,对于他来说,就好比已经被吞进了一半的猎物,突然引来别人惦记。
沈旬不悦了。
“蠢蛋,你有完没完?”他拿起刀子叉住一块牛排,在瓷盘上发出令人发怵地一声清脆响声:“狗都知道被赏了一个包子就应该适可而止。”沈旬蹙起眉盯着方柏树,道:“你却不知道?”
方柏树彻底暴怒,也来不及顾及名声,将手上墨镜往桌子上一丢,砸成几段,一只墨镜腿被甩飞出去,从沈旬耳畔擦了过去。
谢拾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脸色不怎么好。他的动作突兀,引来一片人的关注,其中杨息尧眸中探究之色最甚,沈旬只是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
“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方柏树握紧了拳头,道:“别他妈太把自己当回事了,给你台阶下你不下,你一个野娘犊子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方柏树私底下派人调查过沈旬的背景,却偏偏什么也查不出来,似乎是被人刻意抹去过一般。唯一能确认的是两年前的一场官司,沈旬与他叔父解除监护人与被监护人的关系,这让方柏树确认,沈旬应该是没有父母了的,或者父母离婚了,至少法律上,他没有父母。
他恶毒地瞪着沈旬,道:“你好高的手段,我派人去查,居然大半个月也没查出什么来,呵,你有什么好掩藏的呢?让我来猜猜?”
沈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似乎无动于衷,方柏树神色更加放肆:“私生子?还是死了爹娘?像你这种……”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左边突然飞来一只拳头,将他半边脸砸得快要飞出去。
谢拾面色铁青,眼中阴暗像山雨欲来。
方柏树还没来得及反应,头已经被谢拾死死压在桌子上,推掉一大片盘子碗碟,砸在地上碎成令人心惊的碎片,他只能听见背后那人的声音冷极了:“道歉!”
伴随着李笑一声尖叫,她被这样的谢拾吓住,捂住自己的眼睛,呆呆地看着他。整个大厅鸦雀无声,安静极了,所有人都怔住,包括沈旬。
谢拾又说了一遍,这次一字一顿,让人毛骨悚然:“我说,让你,道歉!”
杨息尧咽了口口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谢拾。从前谢拾安静淡泊,后来仿佛变了一个人,绝情冷淡,但依然还有从前温和淡定的影子。可,此时此刻,他见到的谢拾,乖戾狠绝,是从来没有展露过的一面。
杨息尧突然觉得,不是谢拾变了,而是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真正的谢拾。
☆、第29章 。28。27。5。1
方柏树在谢拾的拳头下拼命挣扎,却被谢拾死死压住,头往油腻腻的盘子里按去,汁水顺着脖子淌下来。
他从来没有受过这样大的委屈,当即声音都变了调:“你谁?!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沈旬回过神来,突然站起来。李哥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连忙拦住,急切道:“你不要再掺和……”
他被沈旬直接无视。
沈旬大步绕过桌子,试图掰开谢拾的手。
谢拾暴怒之下,呼吸有点不稳,将他往后一个猛推,等他意识到自己推了沈旬,又冷硬又狠戾的眼神,似乎顿时柔软下来。
沈旬捏了捏他的肩膀,谢拾怔住,紧扣在方柏树脖颈上的手指松了松,沈旬握住他的手,将他往旁边带了一点。
方柏树脖子都红了,猛地咳嗽几声,趴在桌子上喘了片刻粗气。
此时饭店里其他人都不敢再看下去,生怕被波及,都已经跑了,只剩下这两桌的人,一动也不敢动。
方柏树靠着桌子转过身来,见到被沈旬护在后面的谢拾,眼神一厉,气得要破口大骂。
却被沈旬一句话堵了回来。
“有种你继续。”沈旬冷冷盯着他,高大的身影站在方柏树面前,压迫感不言而喻。
方柏树刚刚被揍了一拳,现在脑子中还翻江倒海,思绪不太清楚,却本能地一阵畏惧,吞回了要说出的话。
他嘴皮翻了翻,什么也说不出,目送沈旬与谢拾离开的背影,在心中恶狠狠道,来日方长!他一回头,就见还未走的几人正讪讪看着他,方柏树把桌布猛地一掀,所有东西噼里啪啦掉下来,他恶狠狠地吼:“看什么看?!”
——
谢拾垂着头跟着沈旬走出饭店。
沈旬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包烟,谢拾紧跟着,紧锁着眉头。
“气消了没有?”
“嗯?”谢拾神色恢复平静,摇摇头,抿着嘴道:“还没有,我很生气。”
沈旬扫了一眼谢拾的手,或许是刚才揍方柏树的那一拳太用力,他的手背微微泛红。
“有这个必要吗?”
谢拾没反应过来,疑问地看了沈旬一眼。
沈旬神色复杂,半晌才道:“他骂的是我,你和我有什么关系,何必生那么大的气。”他垂着嘴角扯了扯,道:“何况被骂几句也不会少块肉,反倒是他失了风度……”
谢拾却没有被他说得笑起来,依然拧着眉头,半晌才道:“我不准他那样……说你。”
沈旬沉默了下,神情有点冷,道:“他说的也没错,我的确……”
“不要说了!”谢拾突然激动地打断他,神情有点难过。
沈旬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谢拾认真地看着沈旬,又道:“我们是朋友,以前你护着我,现在该我了。”
沈旬斜眼看他,冷嘲道:“朋友?谁和谁?我和你才不是,谁见过像我和你关系这么恶劣的朋友?”
谢拾不理他,自顾自地说:“我把你当朋友就行了,谁管你?”
沈旬:“……”
“一共三十块……”老板娘提醒道。
沈旬付了钱,走出便利店,谢拾紧跟在后面,两个人穿过人行车道,绿灯突然变成红灯。
沈旬拉了谢拾一把,凶他:“想被车撞死?看着点儿路!”
谢拾笑了笑,说:“谢谢。”
沈旬迅速放开他,皱着眉问:“你和那小子接下来还要一起拍戏,怎么办?”似乎意识到自己越过了某道界限,他神色一凛,语气冷硬道:“你这样冲动地打了他,若是被他报复,可和我没什么关系。”
谢拾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眼角,叹了口气说:“不知道,看着办吧。”见沈旬拧着眉头,他佯装不在乎,耸耸肩膀道:“放心,大不了被揍回来,还指不定是谁揍谁呢,我和当年已经不同了,你看,我拳头很厉害。”
谢拾比了比拳头。
沈旬心想,唔,的确比小时候长大不少。
沈旬沉默须臾,突然撇撇嘴,讥嘲道:“嘁,谁叫你那么冲动?谁让你替我出头了?你觉得这样我就会感激你是吧……”
谢拾嘴角向下撇,笑了笑,接过话,道:“是啊,我在耍心机,让你对我感激涕零,五体投地。要是方柏树来报复我,正好,你不会坐视不管,又会跑过来救我,我可以趁机接近你……看,我多聪明。”
谢拾说着说着,还真有点得意。
“神经病。”沈旬瞪他,嘴角抽了抽,说:“然后,你又要将钥匙仍在花坛一次?”
谢拾:“……”
谢拾有点窘,讪讪地转移了目光。
沈旬在他视线看不到的范围里,得意地掀起嘴角,等谢拾眼睛扫过来,他迅速恢复冷淡的神情。
“我的钥匙呢……”谢拾摸了摸脑袋,十分尴尬地说,任何人被抓了包,神情都不会太自然。
沈旬掏出钥匙抛给他,忽然道:“不如推了那部俗烂偶像剧,方柏树的性格,不会善罢甘休。”
谢拾眨了下眼,轻笑出声:“你怎么知道我在演的是一部俗烂偶像剧?你关注我新闻了?”
沈旬:“……”
沈旬气势汹汹地瞪了他一眼,道:“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好。”谢拾笑着对他摆摆手,道:“再见!”他语气动作熟稔得好像两个人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沈旬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过了会儿,沈旬忍不住回头,谢拾还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长长的一只影子拖在地上,即使被冬日的暖阳照着,也仍显得有些孤单。
沈旬心一软,脱口而出:“你多加小心……”
他忍了忍,还是把后面的半截“有事找我”四个字咽了回去。
可是这样就已经让谢拾很高兴了,他笑得很灿烂:“我知道,谢谢你。”
沈旬咬牙道:“笑什么,神经病!”
这次他真的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拾目送他离开,嘴角的笑意慢慢淡下来,眉头微微蹙起,看来他又多了一个敌人,方柏树这样的二世祖,被打了后绝不会善罢甘休,只是不知道他接下来会耍什么手段,这的确有些棘手。
杨息尧隔着玻璃远远看着,他当然不会以为谢拾和沈旬仅仅是朋友的关系。朋友这个词,一文不值,没有人会傻到为了朋友去得罪方柏树这样难缠的人。
那么,谢拾与沈旬,一定有更深的关系,让谢拾勃然大怒,不惜挥拳头保护的人,一定有什么更隐秘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