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邵问不以为意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渍,一脸苦笑道:
“今晚进入那琼玉阁之前咱们王爷说什么来着?啊,对了,好似是说怕遇上有什么特殊嗜好的嫖客,占那金校尉的便宜,咳,还真就遇上了,幸亏咱手疾眼快,飞了一个酒杯过去……咳,又说什么怕那采花贼看上金校尉,对金校尉下毒手,这居然也准了!咱们这王爷啊,咳咳,还真是货真价实的乌鸦嘴,咳咳咳……”
“无可……无礼。”另一个略显虚弱的声音从大树另一侧传出。
说话之人与邵问一般同是黑衣黑衫,盘膝靠树而坐,双目紧闭,貌似打坐调息之状,冷峻面容惨白泛青,正是侍卫莫言。
“好吧,那就算咱们王爷是铁口神算好啦……咳咳……”邵问瞥瞥嘴道,顿了顿,又问道,“我说莫兄,你怎么样了?”
“无妨。”莫言回道。
“无妨个屁啊!咳咳咳咳……”邵问提声喝了一句,顿时又涌出一口血水,险些被呛死。
“凝神!静气!”莫言微微睁眼,沉声提醒道。
“凝什么神?!静个屁气!”邵问坐起身,吐出一口污血,瞪着莫言恶狠狠道,“邵爷我大小也算禁军侍卫排名前五的高手,叱咤杀场横行江湖那都是小菜一碟,何必劳你莫侍卫替我挡那贼人的一掌,搞得现在你堂堂一个禁军第一高手现在连一个小拇指头都动不了,脸白的能吓死活人!”
莫言抬眼望了邵问一眼,面无表情解释道:“你已受内伤,躲不过那一掌。那人功夫不弱,那一掌若是拍在你身上,你定毙命当场。”
“你!”邵问瞪着刚刚才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的脸色,扭过头,闷声道,“你之前也伤的不清啊……”
“我内功比你好。”
邵问只觉一股甜腥又涌上喉头,又咬牙咽了回去,气鼓鼓瞪着莫言:“好,你内功好!好的很!如今还不是身受重伤像木头一样坐在这里?!如今那金校尉被人掳走,生死不明,看到时候王爷追究起来,你如何复命?!”
此言一出,莫言脸色又白了几分,闭眼道:“我刚刚推了那贼子一掌,想必他也伤得不清,金校尉暂时还没有危险。”
“但愿如此……咳咳……”邵问向前蹭了蹭,靠在莫言身侧倚树盘膝坐好,叹息道,“我看那金校尉是个福大命大之人,搞不好他还活蹦乱跳的,我们俩的小命却要交待在这儿了……咳咳……”
“王爷已回去搬救兵,路上还留了记号,想必不多时便会有人来援……”
“哪有那么快”邵问摇头长叹,目光移向杭州城方向,突然,双眼睁大,发出一声惊呼:“诶?”
“何事?”莫言睁眼问道。
邵问滴溜溜瞪着一双月牙眼,一脸诧异惊色:“我的乖乖,不是我眼花吧,那边过来的人是在跑还是在飞啊?”
莫言顺着邵问目光望去,只见远处浓浓夜色中飞驰而来一抹蓝影,足不沾地,衣袂狂舞,飞扬墨发几乎融于漆漆黑夜之中。看那身形步法,自是江湖上罕见的绝世轻功,可看这飞奔速度,江湖已是无一人可及。
不过眨眼之瞬,那蓝影便来到二人身前,抱拳道:
“二位可是范王爷手下的侍卫?”
来人身姿笔直,素色蓝衣,俊容苍白如霜,黑眸沉深微乱,薄汗布满额角脖颈。
“你是?”邵问愣愣问道。
“在下开封府展昭,擒走金校尉之人在何处?”展昭声音沉哑,急声问道。
“那贼人入了树林。”莫言回道。
“多谢。”第一个字一出口,展昭身影便消失在漆黑茂林之中。
邵问眨眨眼皮,不可思议道:“难怪汴京人人都夸御猫展昭轻功绝顶,果然名不虚传。”
莫言却是微微皱眉:“以十成内力持续狂奔飞驰,这岂不是伤身之举?”
邵问略一回想,也不由点了点头:“面无血色,呼吸紊乱,声哑如嘶,果然是伤身之举。”顿了顿,又有些莫名道,“都说开封府御前四品护卫展大人为人沉着冷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刚刚展大人似乎有些……”
“慌乱……”一向冷言冷语的莫言,此时语气里也有些不确定。
*
慌乱……
展昭怎能不慌?怎能不乱!
疾行穿梭在漆黑密林之中,展昭只觉心口好似被火烧一般,火辣翻滚,如焚心肺。
何处?到底在何处?!
平日黑烁双眸此时已隐显血红,入眼树影就如鬼魅魔障一般蛊惑心神,素蓝身影飞驰叠换,惊如闪电,可那脚下的步子却是失了章法。
为何自己没有早一步发现他没跟在自己身后?
为何自己竟如此愚笨,竟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为何自己……自己没有护在他的身边?
为何……
层层叠叠的责问犹如波涛一般在脑海中纷涌而起,又如巨石一般堵在心口,几乎另血脉逆行。
疾行脚步骤然停滞,笔直身影定定立在深冷黑漆树影之下,一丝血红从齿唇间滑下。
不能慌!
不可乱!
要救他,就决不能再乱下去!
剑眉紧锁,双目紧闭,展昭将几乎自己吞噬的惶恐强自压下,不消片刻,双眼再启,黑眸中血丝依旧,却再无狂乱之态。
风起,树摇,叶影婆娑,沙沙声响,一抹若有若无的熟悉药香飘荡而至,瞬间又被林风吹散。
展昭眸中火光一跳,手指狠狠捏住剑柄,提气向树林深处奔去。
树影摇动,森森幽深,偶尔从叶间射下微弱月光,林间时不时传来诡异鸟鸣之声,更显寂静异常。
展昭脚尖点在地面上厚厚的腐叶之上,每一步都踏得极为小心,连枯叶也未踏碎一片,无声无息。
突然,毫无预兆的,一丝隐约人声顺着夜风幽幽传至。
展昭呼吸瞬间凝滞,素蓝身影宛若烟雾一般拔地而起,飞身腾树,脚踩树枝向来声处飘去。
层层树枝叶片在眼前疾驰而过,声音愈发清晰可辨。
“该死……咳,想不到只是抓一个臭小子竟如此费事……”
“好容易调开展昭、白玉堂……又凭空冒出来两个高手……那个冷脸的,真是难缠……”
两句话之间,展昭已经来到说话之人头顶,轻飘飘落在树梢之上,屏息凝神,闪眸观望。
树下,一人靠树席地而坐,手脚隐有刀伤,一边捂着胸口干咳,一边从怀里掏出药瓶往嘴里倒药。
但见此人,一身黑色夜行衣,淡眉长眼,长相斯文,脸上还有被殴青紫淤色,正是之前在琼玉阁调戏过金虔二人中的另一人。
而在此人身旁,仰面平躺一人,一身灰衣,身形瘦小,浓眉圆脸,双眼紧闭,正是金虔。
展昭目光一触及地上的消瘦身影,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就要冲身上前,但那黑衣人的下一句话,顿令展昭心神大震,惊骇当场。
“想不到这金虔一个从六品校尉,竟有这么多一等高手护着……难怪公子会把我调回来,若是别人,怕早就丢了性命……咳咳……”
此人知道金虔的身份?!
公子?什么公子?!
“为了一个瘦的没几两肉的臭小子,老子险些丧命于此!”那黑衣人将药瓶揣进怀里,狠狠瞪向金虔,忽然,咧嘴露出一个阴森猥笑,“公子只说要将这金虔活着带回去,可没说不准老子我找乐子!虽说这金虔又瘦又小,没什么姿色,但这荒郊野外条件所限,大爷我也就不讲究了,就凑合凑合……”
说话间,黑衣人手指便伸向了金虔腰带。
一寸,不过一寸。
黑衣人的手指刚探出不过一寸,寒光瞬闪,五根指根“嘶”的一声多出五道细若发丝的红线,骤然,手指齐根断落,血浆激射而出,断指跌落在地。
“啊啊!!”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天际,惊起一群夜鸟。
黑衣人抱着断手满地翻滚,一脸惊恐万状瞪着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的蓝衣人。
星眸充血,剑眉凝煞,俊逸容颜宛若罗刹,黑发无风狂舞,蓝衫腾动似魔,巨阙宝剑冰寒刺眼,剑刃一抹腥红怵目惊心。
“展、展展……”黑衣人惊叫刚出口半句,就觉眼前剑光一闪,剧痛瞬间铺天盖地袭来,双手双脚软塌塌跌落,竟是手筋脚筋同时被挑断。
黑衣人一口气没上来,顿时昏死过去。
杀了他!杀了他!!
展昭盯着黑衣人,满心满脑都充斥着这句话。
不行、不行!此人还要押回府衙受审,还杀不得……杀不得!
好似发泄一般将巨阙剑狠狠回鞘,展昭深吸一口气,压下从未有过的澎湃杀意,目光移向躺在地上的消瘦身形,心头不禁剧烈一抽。
展昭一步一步走到金虔身侧,誉满江湖的轻灵腿脚此时却是重逾千斤。
撩袍、蹲身,探出手指在细瘦手腕上探了探脉门,黑眸在金虔身上细细查看一番,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放下了几分。
仅是被点了昏睡穴而已。
黑眸移向金虔脸颊,微微泛白皮肤上溅上了几点血水。
修长手指想要抚去那几点刺眼血红,却在距离金虔面庞仅有毫厘之时硬生生停住,收回,握紧。
“金、金虔……”清朗嗓音好似染上风霜,涩涩发哑。
好似听到了展昭呼唤一般,金虔脑袋偏了偏,双唇微启,传出一声呼声。
“呼噜——”
“……”
薄唇微勾苦笑,星眸点点闪烁,展昭此时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心里不知是泛苦还是泛痛,就这样定定守在金虔身侧,直直望着金虔,一动不动。
直到一声远处疾呼打破了沉默。
“丁二,刚刚的惨叫就是从这边传出来的!”
“五弟说得是,想必是展南侠和那贼人对上了!”
“臭猫!展昭!小金子!”
一阵急匆匆脚步声瞬时逼近。
展昭身形一颤,猛然伸出双臂,将金虔捞入怀中,紧紧扣住,双足发力,翻飞上树,不过几个起落,就将金虔抱离此处数丈之外。
待穿着一身单薄亵衣的白玉堂和满头大汗的丁兆惠循声而来之时,现场便只留下仅剩半条命昏死在血污里的黑衣人,让二人惊诧不已。
“五指齐根斩断,挑断手筋脚筋,这、这是南侠下的狠手?!”丁兆惠一脸无法置信。
白玉堂一脸沉凝,皱眉四下环顾:“展昭如此失常,难道是小金子糟了不测?”说到这,脸色不由又是一沉。
丁兆惠四下探找:“为何不见南侠和金校尉?莫不是还有其他歹人?”
“丁二哥,我们分头找!”
“好!”
*
躲?为何要躲?
展昭不明白。
既然已将贼人擒住,就应立即解开金虔的睡穴,与白玉堂及丁兆惠会和,将贼人押送至杭州府衙受审,而不是现在这般、这般好似做贼似的抱着金虔躲在树顶之上……
但是、但是……
怀中人温暖呼吸萦绕耳畔,淡淡药香缠绕鼻尖,熟悉的睡脸近在咫尺……
展昭手脚僵硬抱着金虔,黑烁眸子看也不敢看怀中人一眼,只是硬邦邦环着那消瘦身形,靠坐在树杈之上。
霜月朦胧,夜林十里如墨,秋风萧索,落叶翩飞若雨。
清凉月色照在展昭面容之上,俊逸五官苍白的几乎透明。
只要……片刻……
长睫缓缓阖上,手臂慢慢收紧。
……片刻……就好……
茂密林叶间,素蓝衣袂随风飘荡,划出一道凄寂弧度。
“展……展大人……”怀中人低低传出一声呓语。
星眸猝然睁大,惊乱慌措顿时布满俊容。
展昭大惊之下,手忙脚乱想要松开金虔,忽然想起此时乃是在树上,又慌忙将金虔环入怀中,一阵兵慌马乱,险些让堂堂南侠从树顶上跌个大马叉。
“不、不要蹲马步……”怀中人又道出一句。
险险稳住身形的蓝影僵住了,只听某人呼吸稳畅,睡得小呼噜一串接一串,毫无苏醒迹象,刚刚那两句,显然是梦话。
一抹无声叹息从薄唇中溢出。
这人,睡着了也不让人安生……展昭有些责备望了金虔一眼。
可就这一眼,就好似着了魔一般,再也移不开眼,目光在熟悉的脸庞上寸寸流连。
眉毛……一看见银子就会高高飞起……
细眼……瞄见银子就会弯成两道月牙,还会散出绿光……
鼻子……被罚蹲马步的时候会委屈的一皱一皱……
嘴巴……嘴巴……
望着那张平日里叽里呱啦片刻不停除了赚钱讲价就是拍马屁、此时却安静得只呼出温热气息的双唇,展昭一双黑眸慢慢蒙上一层雾霭,双颊开始发热、发烧,一双猫耳朵逐渐发红、透明……
“啪!”
巨阙剑鞘受不住主人的突如其来的爆发握力,发出一声轻响。
黑眸瞬间恢复清亮,满面红晕顿时又浓了几分。
自己刚刚竟想、竟想……
不成、不成!必须立即将金虔点醒,回去和白玉堂他们会和,否则、否则……自己不知会做出什么……
展昭暗暗咬牙,竖起手指,运功入力,朝金虔睡穴点去。
可指尖刚触及金虔皮肤,又僵住了。
一抹异样感觉涌上心头。
刚刚……抱着金虔的时候,金虔的身体好像……好像很、很软?
就如、如那书上写得一般——软玉温香!
这个词毫无预兆突然跳入展昭脑海,竟让展昭惊的浑身一颤。
狠狠闭眼,忿咬牙关。
莫不是自己已经思恋成疾,癫狂了不成?金虔明明是一个男子,怎会、怎么像女子一般……
女子……
心脏骤然抽紧,呼吸瞬间停滞。
这个词就好似荒原上的火星一般,瞬时就燎遍心田。
金虔自入开封府以来的一幕一幕在眼前晃过——
从不与其他衙役一起洗澡;
即使自己费尽心力早晚训练,瘦小身形仍是毫无长高之兆;
领口常年紧扎,半丝风不漏……
黑眸缓缓睁开,细细在金虔面容之上扫望。
浓眉细眼,五官平常,皮肤——比起那小白鼠尚且不如,更不要提什么肤若凝脂之类。
身形瘦小,胸、胸前平坦一片……怎可能是……
即使是如此之想,但一双黑眸偏偏又移向金虔那紧扎领口。
以前总以为金虔年纪尚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