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知道了。”炎紫轩说完,不忘用手轻撩一下他散落腰臂的墨法,仿若再说,丑小鸭,你看我一个男人,都比你这个女人还美丽,你就别动不动把你那令我喷隔夜饭的笑容摆在我眼前了吧。“九个月前,姑娘也这般问我,也是这般光景,仿佛一切都没变,都没发生过。”
听了他的话,想起他送我出宫的那一日的场景。心生恍惚,这么多个日日夜夜过去了,春去春又归,花谢花常开,我身边不知道发生了多少事,遇到了多少人。太子炎紫轩,潘翎飞,上官汶烨,玉儿,周大婶,与他们一一相处的点滴画面在我的脑海中渐次上演,而独独我却没有见过萧何。我来这是为什么,不就是见萧何么。想到这,模糊里我的眼,湿润了我的心,一阵一阵凉意向我袭来,眼泪情不自禁地滴落下来。
炎紫轩不知我为何辛酸,似想去安慰我,但欲言又止,便拉起我的手,我猛地警觉抽回手,兀自垂泪。他窘迫地将手慢慢收回,敛墨凤目失去了往日的奕奕神采,喃喃地说:“墨姑娘,失礼了。”
进了皇宫,一路行来,宫女,太监见了炎紫轩莫不屈膝行礼,敬称“太子殿下”,也无人注意他身后还跟着个女扮男装的小厮。
“殿下。”一声妖气十足呼声,很不屑。我一惊,在皇宫,还有人敢这般对太子无理。
“蔡将军。”炎紫轩只是淡淡的说,口中也带着轻蔑。
“殿下,今日又出门了。想必还是那烟花柳巷之所吧。”那人语气戏谑不敬,“那日抢了殿下投掷千金的花魁宛因,在下真敢愧疚啊。”
“那本宫弃之如敝屣的宛因可合将军口味?”说完炎紫轩拂袖走了,我连忙跟上,空留下那面露难色,还俯身屈礼的蔡将军。
我心中诧异,其实早在侯府就听说当朝太子种种的流言蜚语,风流韵事,好喜出入青楼,一掷千金包下花魁。我只当玩笑听听,并未当真。但今天听到这番对话,貌似确有其事。可和师傅接触这么久,觉得他比正人君子还君子,一点都没有嫖客的样子。想到这,我疑惑地望着炎紫轩,他并不在意我的眼神,只是径自带着我来到了东宫。
我随着进了一间屋子,一心记得和师傅炎紫轩讨教琴艺的事。进了一处侧室,一把古琴映入我眼,我放下炎紫轩送我的琴,雀跃入座,试了试这把古琴的琴色,语音淳朴,韵深质美。只道:“可惜啊,师傅,我觉得这把琴比你送我的琴音色还是差些。”
炎紫轩唇边噙着一抹浅笑:“墨姑娘,你可知,这古琴也是分雌雄的?”啊?古琴还有男女性别之分?他继续道,“我送你的那把古琴为雄,你看这琴面板上雕刻着一只凤呢,也称古凤琴。”
我知道凤与凰是神话传说中的神异动物百鸟之王,雄为凤,雌为凰,我便又问:“那师傅,有古凤琴,那便有古凰琴了,这才是一对啊?”
炎紫轩还是带着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继续为我解惑道:“古凤琴与古凰琴乃是一对千古绝世奇琴,是古琴中的神仙眷侣,流传世间一直被喜好琴乐的人追捧,而我幸得了这古凤琴。但那古凰琴我却没见过,不知落到那个女子的手里?”太子说完,脸上的笑容更浓,一副神往的模样。
“师傅,谁规定了男子弹古凤琴,女子弹古凰琴了?你不也是把这把琴给我了么?你别乱想了,说不定那得古凰琴的和你一样是个男子?”啊哈,终于让我逮住个机会“反讥诮”他了。
炎紫轩摇摇头,破天荒地没有反唇相讥,只道:“墨姑娘,在这呆一下,我去更衣。”
没一会,炎紫轩就回来了,啧啧啧,神仙又下凡了。白色轩敞宽松的秀袍亲贴在他健美结识的身体上,袍子上隐隐能看见龙形的暗纹,已然寒冬,他却还只几层单衣,我佩服他健壮硬朗的体格。檀香墨发还是松松散散挽着一个髻,用一根龙头芙蓉玉簪子盘起,炎紫轩抛给我几件衣物说:“墨姑娘,一身男装弹琴,只会惹得我没心思了。”
我瞪大了眼睛,说:“师傅说这话我好奇怪。”怎么听起来竟有点像潘翎飞调笑我的味道呢?
“哈哈哈,你那男子装束弹琴,只会惹得我笑,怎弹得好琴呢?”炎紫轩笑完,忽地又正色道,“我这里没有蓝色的装束,白色的你就将就穿吧。”
我知道他又戏弄我,忙拿着衣物去里屋换。换完,我站在镜台前,仿若看着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一般。看惯了水蓝色的镜中影,没想到一袭白衣的我也会给人一种洗尽铅华,纤尘不染的飘逸灵秀之美。白衣及地,我在镜旁比划了几招,裙裾飞扬,如梅如雪,飘飘洒洒,美不胜收。
“墨姑娘,怕是再笨拙的女人也将那几件衣物换了个十遍八遍了吧。”炎紫轩在室外的叫喊,我忙从自恋中收了神色,撩帘移步,出了内室。
炎紫轩看着我微怔了片刻,才说了一句话:“仙女下凡,也不过如此。”
已习惯他戏谑我的语气,这句话语便分不出是真是假,只道:“师傅,柳先生为我留下的琴谱我自己试弹了几首,有些音韵总琢磨不透,”说着,把准备好的琴谱拿与他看,他接过来,独独看着那本《君临叹》,我继续说,“师傅,琴妙三叹最爱哪一首?”
炎紫轩不假思索地回答:“就是这首《君临叹》。”
我便顺着说:“师傅可为徒儿弹这一曲?”
炎紫轩勾起嘴角,轻轻一笑说:“姑娘可为我合一曲?”
我欣然点头。说罢,炎紫轩一甩衣袖,我也便随之翩翩落座。随着他的音律节奏,刚开始我还勉强跟得上,没过一会,便收了手,只作听客。
他的琴音,似大鹏展翅,苍鹰飞天,龙行万里,冲于云霄之上,气魄雄浑。又似水溅高崖,惊涛卷风,乱石崩云,卷起千层骇浪,动人心魄。这种威慑气势怎是我一个女子能附和的上呢?
结尾音韵,嘎然而止,各种霸气之景顺时化为一人,我竟然看见白衣似雪的炎紫轩带着帝王气魄俯身天下苍生。
第十八章 空惹冤家劫(一)
我呆呆地,又是一脸哑然之色,能将此曲弹出这等境界,需要怎样的胸怀和壮志,喃喃自语:“君临天下。”不自觉中又望向了炎紫轩,重新对他审视了一番,弹罢一曲的他已然从霸气的面色中换作了以往不染纤尘的容颜。我便拿出琴曲指出几处平日不懂的地方,炎紫轩果然也是好喜琴音之人,这些名曲以前都弹过,看着他认真抚琴琢磨音律的样子,心想,果然认真做事情的男人最帅了。我坐在他对面,手托腮,笑嘻嘻地看他,显然他也习惯我花痴的样子,也不理我,只是自己研究,没过多久,大多难懂晦涩的音律经他的几下琢磨都一一攻破了,只剩下几处我俩一起开始研究。不觉一天时间就这样伴着琴乐的叮咚之声过去了。
“啊!师傅真厉害。”当最后一个音律被攻破之时,我难掩自己的兴奋和对炎紫轩的崇拜之心。
“嘘——”炎紫轩听到门外有轻柔的脚步声,忙做手势让我小声。
“紫轩哥哥。”门外一声娇柔地轻唤。炎紫轩示意我坐着不动,他出了侧室,走到门外。那人继续道,“紫轩哥哥,这里冷,我给你送件衣裳,和先生弹琴不要太晚,早点歇息吧。”先生,先生是谁?哦,对了,我是女扮男装来皇宫的。
炎紫轩也轻柔地说:“玲仪,我和先生不知还要抚琴多久,你先歇息吧,我今日便留在此了。”我心下忿忿,为何炎紫轩和谁说话都是这样有礼,而对我不是讥讽讥诮,就是冷言冷语。
“紫轩哥哥,你要注意身体才是,玲仪先走了。”语气娇柔还带有丝丝不舍。
等炎紫轩送走玲仪,我笑道:“哪位公主啊,对哥哥这样好,你好福气啊。”不想炎紫轩听后竟绯红了脸,羞赧地只是笑笑,也不答话。我这才发现从他的琴案处滑落了一张纸笺,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我一看,是琴谱,便试着弹起来。语音如流水泛柔情,缓缓流淌,草草萋萋,一波一漾泛着缠绵,却又有一种晓风吹残月的感伤。我见这曲调我未曾闻过,便问,“师傅,这可是你作得曲?”
“正是,闲来作的,还差几段,并未作完。”他看着我的眼神旋即复杂起来,凤目流光溢彩,波水潋滟,竟让我恍惚地觉得如那首未完成的曲子一样一波一漾泛着缠绵。
我慌忙不去看他,墨汶嫣,色字头上一把刀,人家只是惊鸿一瞥,你却误以为人家对你有情意,再这样对着他几日,想必真成大花痴了。只道:“那可真可惜,作完了必是一首好曲。师傅,可为此曲命名?”
他的眼神狠狠地穿透我的双瞳,仿佛要把我吞噬一般:“凤求凰。”
我再一次从他犀利的眼光中移开,望着窗外,看着夜色渐浓,雾霭茫茫,起身说:“天色已晚,徒儿叨扰师傅已久,是该回去了。我先去换衣服吧。”
不想,炎紫轩起身挡住了我的路,意味深长地说:“回去?回哪去?”
“回侯府啊?”我疑惑。
“墨姑娘,你忘了,你原是从我这去侯府的,为何要把侯府当做你要‘回去’的地方?”炎紫轩一如淡淡,可是语气中却有让人不寒而栗的寒冷和压迫感。
“师傅,我和翎飞说好了,今日来今日回,否则他会生气的。”我自如地说,不去理那我不懂的话语。
“潘翎飞,你就这么怕他,怕他生气么?今天我说你在这,你便不能回去了。”也不知我哪句话把炎紫轩给惹毛了,他竟带着不容置疑的王者霸气。
我听这话,这语气,这表情,不由想起那日他也这样霸道地向潘翎飞要走我带我进宫。那时的怒火竟情不自禁地在此刻席卷地燃烧起来,他的目光也越来越炽热,我俩四只欲喷火的眼睛怒目而瞪,绞在一起。我越来越气,也不管他太子身份,只道:“太子爷的话,民女怎敢不听,否则就头点地了。你只管把我当做布娃娃一样使唤,爱怎样就怎样,我也反对不得。”说完我使出我全身的力气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扭了脸回到内室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炎紫轩仿佛听到我说的“布娃娃”一词,面容柔和起来,也不似方才那么霸道,跟着我进了内室说:“姑娘要去侯府就去了,只是……”他闪着一贯狡邪的眸子,使那天资容颜更加邪魅迷惑,“我那《凤求凰》本想让姑娘帮着我一起作完呢,如果姑娘急着要走……也罢……就让它搁着吧。”
我一听,要让我也参与作曲,方才来了兴趣,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可又一想,和潘翎飞说好了今日回,若不回,又怕他操心我,回去免不了一通责难。这怎么办,回还是不回呢?一时间,便为这去留左右为难起来……
炎紫轩又说:“姑娘要是真害怕翎飞,我便飞鸽传书问问他罢,省的你在这想个头发花白,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他怎么什么时候都不忘讥讽和戏弄我,我悻悻地说:“我这不是怕翎飞,我只是和他说好了,便是一定要做到的。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你一个君子还要让我这个小女子来给讲吗?”说完,我也不忘回他一个讽刺的眼神,太子殿下,你可真丢人啊。
炎紫轩反瞪了我一眼,狠狠地说:“你这没吃过亏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随即,铁青着脸转身出了房门。
我生了一肚子闷气,满腹委屈,非要到皇宫找太子干什么,他身份尊贵,不把一般人放眼里,动不动就生气,说话呕我。我越想越气,便开始自言自语:“不就是个太子么,干嘛一边强留我住在皇宫,一边又给我甩脸子看。你比个翎飞差远了,他宠我疼我都来不及,你却对我这般无礼。翎飞要知道了,还不提了剑来找你要人?……”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门“嘭”地被撞开,炎紫轩飞快地走到内室,狠命地甩起珠帘。我怔怔地看着他,此时,他剑眉竖起,脸上已不是怒气而是令人胆寒的杀气。我被这种气势吓得止住了口,不敢再造次,这回可惨了了,真的是得罪了太子。
他一个箭步走上来,蓦地抓住我的一个手腕,把我从床上提起。他微眯起凤目,更显得墨色双瞳迷澈深遂,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容颜可以在盛怒之下这般迷人?“你左一个‘翎飞’,右一个‘翎飞’,潘翎飞到底待你如何好,在我这就呆了一天,你还这样念念不忘。我就不懂了,你要心中若真有他,为何他要收你做小,纳你为妾,你却百般不许呢?这是为什么?”真不懂的是我,以前总说我是副将的女人,现在又把我想成喜欢潘翎飞的女人。他还真把自己当月老了,还是一个修行不够的月老,乱点鸳鸯谱。
炎紫轩怒目而视,在我的手腕上更使劲地用了力气,吼道:“这是为什么?你说啊?傻傻地看我作什么?你若真嫁了他,也好让有些人趁早死心了。可你偏偏又不嫁,吊着这些人的心。你说你这样做,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目的。比如……”看得出他被自己刚冒出来的想法吓住了,眼神慌乱起来,顿时吸了一口凉气,满色苍白,只微微地重复道,“比如……”
第十九章 空惹冤家劫(二)
炎紫轩顿时吸了一口凉气,满色苍白,只微微地说,“比如……离间。”
我呲着牙望着那快折断的双手,泪眼花花地望着炎紫轩,脑子却飞快的运转。他难道猜出我来这还有别的目的吗?他是怎么猜出来的?我方才做了什么事情露了破绽?我细细想他刚才说的话,他那样猜测也是因为我和潘翎飞的感情纠葛罢了。想到这,我心下便放宽了,红着眼睛,哽咽道:“什么‘有些人’,‘这些人’的,什么‘离间’,你说什么我全然不懂,我只知道,再在这呆一刻,我墨汶嫣就要死在太子的手里了。”
他听后表情柔和起来,在我手腕上的力也松了几分,我赶忙抽回欲断的手腕。炎紫轩仿佛还是没有从刚才那个想法中回过神来,但还是强忍着难堪的颜色,放低了声音:“可弄疼你了?”说着,又去抓我那受伤的手腕。
何止是疼,都快断了。我怕他再伤我,躲过了他,猛地运了一口气一掌打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