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王,奴才是英寿宫的,曾侍候过先王。”沙小日轻轻答道。
“喔。”惜云微微颔首,“想来你对先王的病情也是十分了解吧?”
“呃?”沙小日有些不明所以,先王都安葬近两月了,不知王为何会突然问及这个。
“本王问你话呢。”惜云声音轻轻淡淡的,却自有一种迫人的威仪。
“是……是……奴才是先王近身内侍之一,所以先王的病情奴才稍稍了解。”沙小日赶忙答道。
“沙小日,你去过华国吗?”冷不防惜云忽又天外飞来一句。
“华国?”沙小日一惊,眸光偷偷上扬,想看看王现在的神色,可半途却遇上惜云扫视而来的目光,当下心头一震,神色一乱。
“你去过华国吗?”惜云再问道。
“奴才没有去过华国,奴才十四岁进宫,一直侍于英寿宫内,平日偶得假日也只是回家看看家人,从未出过风都城门,这一点裴总管也知晓。”沙小日力持镇定,娓娓道来。
“是吗?”惜云忽笑笑,抬步走下丹阶,一步步靠近阶下跪着的沙小日,淡淡问道,“那这是什么?”
话音落时,沙小日只觉得头顶一松,然后头发散下一大络,抬首看去,只见惜云手中握着一支青玉发簪,不由心头一凉,“这是……奴才的发簪。”
“我知道这是你的发簪,只是你知道这是什么发簪吗?”惜云再笑笑,笑得温和无比,可沙小日却只觉得那笑容仿佛是透过千年冰峰传来,带着沁人心骨的寒意。
“这……这就是一支普通的青玉簪,是……是奴才上次出宫时在集市上买得的。”沙小日垂首答道,手却不由自主的微微抓紧。
“裴总管知道这是什么发簪吗?”惜云又问向一旁的裴求。
“那是……昆山青玉簪吧?”裴求看一眼发簪,有些不确定的答道。
“是这样的吗?沙小日。”惜云手微微抬起,让那支玉簪立于阳光之下,剎时,那一支玉簪在阳光之下便如一泓缓缓流动的青水,青碧一片,令人视之如饮甘露,身心一阵清凉。
“是……是……”沙小日也看着了阳光下的那一泓青水,脸色一片灰白。
惜云垂眸瞥一眼沙小日,似有些遗憾道,“看来你们眼光都不太准,若我没看错,这一支青玉簪乃以华国境内桑山独产的青泓玉所制,这可是相当相当名贵之物哦。”
“是……是吗……还……还是王有眼光……这……这样看来……奴才……奴才……”沙小日语气有些不稳,断断续续的竟是说不完整。
“这青泓玉出世极少,所制之物万金难买,记得仁已十二年,华王曾下令‘桑山青泓玉非王命不得开采,非王室之人不得佩此青泓玉’而集所有出世之青泓玉于王宫,华国民间不敢再采再藏此玉,即算是我们风王室也只存一株青泓玉所雕凤尾竹,可是……你怎么会买得到这一支青泓玉簪呢?华国也买不到的东西你竟在风国买到了?你一月的俸禄有多少呢?好象只有二银叶吧?”惜云手垂下,摊在沙小日面前,掌心的青玉簪此刻不再清凉如水,而是散发着从地狱传来的寒煞之气。
“奴才……奴才……”这大热天里,沙小日却全身颤栗,哆哆嗦嗦说不完整一句话,偏偏衣衫背部却是湿了一大片。
“这青玉簪真是你买的?还是有人送你的呢?”惜云淡淡的问道,面色静然看不出丝毫愠色。
“不……不是……是……是……”
“不是什么?又是什么呢?”惜云脸上甚至浮起一丝浅笑,只是双眸目光如针。
“是……是……华王派人送给奴才的。”沙小日扑通趴在地上,“王,奴才该死,奴才不该接受华王之物,奴才不该替他……不该……奴才……”
“沙小日,你是风国人还是华国人?”惜云却未有丝毫惊诧之意,反而打断他问道。
“奴才是风国人。”
“那你的父母是风国人还是华国人?”
“他们都是风国人。”
“哦?那你的祖父母又或你祖上可有人是华国人?”
“奴才……奴才世代都是风国人。”沙小日闭上眼匍匐在地上,一种灭亡的感觉从头而来,这一刻他忽清醒了,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原来都是风国人呀。”惜云淡淡的点头,目光移向一直静候着的裴求。
“王,您要如何处置?”裴求上前一步请示。
“忘宗弃国者,斩!”惜云的声音忽冷如冰窖寒风,在场之人皆是全身一颤。
而地上的沙小日却已摊成一滩烂泥,晕死过去了。
远远的,一名内侍急急跑来。
“王,宫外有一自称是您的厨师的人求见。”内侍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可一至跟前却只觉得此处气氛十分冷肃令人打颤,不由赶紧收敛气息。
“哦?”惜云略一偏首,然后微微一笑,剎时肃冷的气息全褪去,昱升宫前又恢复七月高温,“快请他进来。”
“是。”内侍急忙退去。
而裴求看一眼摊在地上的沙小日,小声的问道:“王,他……”
“即刻拖下去,斩!”惜云的声音冷厉无情,眸光如冰剑扫一眼沙小日,“传本王诏命,有如是者,一律斩无赦!”
“是!”裴求躬身领命,然后挥挥手,命两名内侍驾走地上的沙小日。
而远处的宫门前,一个瘦长的青影正缓缓走来,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身影,那渐渐清晰的五官,裴求有些好奇,这人竟能让王褪去那一身冷肃之气,笑得那样的温暖。
一眼看去,比起兰息公子那无双的俊逸雍容,这只是一个十分平淡普通的人,扎在人堆里便找不出来的,可转首之间又似觉不对,再看第二眼,却觉得这平凡的五官蕴着一种常人未有的灵气,令人过目难忘。
“拜见风王。”那青衣人虽语气恭敬,但却只是微微躬身,并未行大礼。
“久微,你终于来了。”
在裴求隐觉这人礼节稍欠时,却见王正微笑的看着那人,目光清澈,语气温和,仿佛等这人等很久了一般。
“是的,我来了。”
久微抬首看向高高丹阶上的风夕………不,那不是风夕,虽依然是一袭白衣,但那直披的长发已挽成雅逸的流云髻,即算是那一袭素衣也有变化,那袖口的龙纹,裙摆的凤羽,腰际的九孔玲珑玉带……更甚至那脸上优雅的微笑,那眉宇间的清华气度,那清冷自律的目光,那静立的高贵仪态……这些都不是那个简单任性的白风夕会有的,这是风王………风国的女王惜云。
心头似有些失落,仿佛有什么从他眼前消失,可是……这不就是他一直期盼的吗?他不就是盼着这一天吗?
“裴总管。”惜云转头唤道。
“奴才在。”裴求躬身应道。
“请安置久微先生住霜痕宫,他以后即为本王御厨,他只待于本王一人,宫内任何人不得擅使且不敬于他!”惜云的声音淡而清。
“是!”裴求答道。
惜云吩咐完即转首看向久微,“久微,你远道而来,今日便先休息吧。”
“多谢风王。”久微再微微躬身道谢。
光阴荏苒,荷败菊开,夏尽秋来。
昱升宫乃风王日常批阅奏折、处理政事之处,所以此宫不似紫英殿轩昂大气,也不似含露殿的小巧精致,它既有英寿宫所有的端庄持重,也有青萝宫独有的开阔闲适。
放开手中折子,微微揉揉眉心,侧首看向窗外,一丛白菊正怒放。
朝局已稳,新选的官吏也各自进入状态,这两月来,各地呈上的折子也少有让人忧心之事,似乎一切都渐入佳境……可是……这种平静能维持多久呢?当那种局势展开之时,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保有风国的安定,免风国的百姓受战火之苦,这是她作为风国的王的责任,而她……也仅能保风国百姓!唉……不自觉的心头便一叹。
忽然,一种极微的声响传来,那仿佛是一片落叶舞在风中,细微得人耳几不能察。
“什么人?”惜云淡淡的开口问道,目光注视着窗口,长袖垂下,白绫已握于手中。
一抹极淡的黑影从窗口轻飘飘的飞入,有如一缕轻烟绕入室中,无声的落在地毯上。
“暗魅,拜见风王。”那抹黑影是模糊不清的,让你看不清他面貌如何,体形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只是大略的可知,他是跪着的,正垂首向风王行礼,唯一清晰的是他的声音,却是听过后你想不起他的声音是什么样的。
“暗魅?”惜云的眼光落在那一团模糊的黑影上,即算是这种大白天,即算是以她之修为,却也无法将那团黑影看个透彻,“你是兰暗使者?”
“是。”暗魅答道,“奉公子之命,送信与风王。”
话落之时,一股清淡的兰香便在室中散开,一朵墨兰从黑影中飞出,直往惜云飞去。惜云松开握绫之手,摊于半空中,那一朵墨兰便轻轻的落在她的掌心,微微吹一口气,墨兰慢慢舒展,慢慢散开,然后一张薄如蝉翼似的白纸从墨兰中露出。
惜云拈起信,只一眼便将信看完,玉脸微微一红,似饮琼酒,醉颜如霜叶,但也只是一瞬间之事,转眼即褪去了那一层似略带羞意的红晕,面如雪玉,既白且冷,眼眸深幽如海,又清澈如溪,却无法从中看出任何情绪。
“公子说,风王阅信必将深思才复,所以暗魅明日再来。”暗魅的声音无波的在室中响起。
惜云眸光扫过,看着跪于地上的那一团暗影,忽然微微绽颜一笑,只是笑中却未有任何欢欣之意,“那么明日的这个时候,你再来吧。”
“是,暗魅告辞。”黑影又轻轻的从窗口飘出。
眸光落回手中那封信,一瞬间,一抹略带悲凉的笑浮上她的脸,眸光投向窗外,秋高气爽,秋菊烂漫,却无法让心头微微开展,无法让心稍稍暖和一下,长长叹息,那样的无奈而忧伤,真的要走这一步吗?可是……那确实……
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然后门被轻轻推开,一股菊花的清香便漫延开来,移目看去,只见久微手托一雪玉瓷盘走了进来。
“看折子累了吧?我给你做了菊花清粥,可以提神醒恼。”久微将粥碗放在桌上,看一眼惜云,意外这个自为王后即神思不露的人此时眼中竟闪着一抹悲凉,不由问道,“怎么啦?”
惜云却只是笑笑,端起粥碗,闻一闻那菊花的清香,心神不由一清。
“喝粥吧,我特意煮得清一点。”久微也不再多问,自动递上玉勺。
“嗯。”惜云接过,轻轻拌两下,然后舀一勺入口,“嗯……好喝,又清又凉,香绕唇齿,我还要!”一碗清粥三下两下便被她喝完了,完后抬首看着久微,原本微敛的眉头此时已展开,那眸中此时只有馋意,其意很明显,还要喝下一碗。
“没了。”谁知久微却摊摊手,“我只煮了一碗。”
“再煮。”惜云微微祈求道。
“不行。”久微却一摆手,看着惜云,似乎只有贪吃这一点,才能让眼前之人与昔日那个白风夕划上等号,“你知道我的规矩,一种东西我从来只煮一次。”
“我例外!”说得理所当然得近乎无赖。
“你例外?”久微眉头一扬,然后微微一笑,抬手指向惜云犹是微蹙的眉心,“那么告诉我这个,因为我也例外。”
惜云闻言勾唇一笑,放开粥碗,眸光扫向桌上的那朵墨兰,片刻后才道:“久微,你知道要让两个国家融为一体,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吗?”
“嗯?让两个国家融为一体?”久微闻言眉峰微敛,然后道,“结盟?”
惜云笑笑摇头,“换一个说法,让两个人融为一体,你知道是什么方法吗?”
久微闻言不由瞪目,似隐约猜到却又似不想相信。
“夫妻。”惜云却自答,起身拈起那朵墨兰,摊在久微面前,“夫妻一体,而让两个国家完全融为一体,不分彼此,那最简单也最好的办法便是两国的王结为夫妻!”
“这就是你不开心的原因?”久微看着惜云,没有漏过她说到夫妻时眸中那一丝茫然。
“不开心?”惜云又是一笑,笑意却未达眼眸即断,指尖拨弄着墨兰,淡淡的道,“其实我早就料想过,只是没想到他真会如此,我以为……他总还会保留一点点的,我们最后的……可惜他还是走这一步了。”
“那你决定如何?”久微双眉蹙在一堆,似极不赞同。
“我吗……”惜云走至窗前,看看手心的墨兰,然后伸出手,轻轻一吹,那一朵墨兰便飞出窗口,飘向空中,“我当然是要答应他。”话说出了,可神情却是那样的无奈而悲哀,目光依依追着那朵墨兰,仿佛是亲手拋出了什么重要之物,那样的不舍而绝然!
“你真的要嫁给他?”久微走至她身边,扳过她的身子,“夕儿,不能答应,十年情谊……并不止这些的,若答应了他,你们之间便算走至尽头!那样……那样你们都会终生憾恨的!”
“久微……”惜云拍拍久微的手,摇摇头,微笑,笑得云淡风清,却也笑得空然无绪,“或许这是天定,从相遇之初便已注定,这么多年……还不够吗?可是我们总是无法靠近……靠得最近时也隔着一层……他无法,我也无法!”
“一定要如此吗?”久微放开手,似有些不忍却又无能为力。
“时局的发展已如此。”惜云依然笑着,却笑得那样的荒凉,目光穿过那丛丛白菊,“况且这真是一个好办法啊……王是一国的象征,是国之民心所向,两国的王结为夫妻,那两国也就可以理所当然的、毫无间隔的合为一国,这样……才能真正凝聚两国之力,然后……”
“可是……”久微忧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