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驾就在前面,虞山,那艘船上的商人是月氏国的军人假扮的,我已让人将消息捎过去了。”
莫古本要喝骂的话一下子哽在喉咙中,怔怔地看了莫璃许久,像是不认识她一般。虽自草原一行后,他就知道他这位堂侄女,有时会突然做一些令人胆战心惊的决定,但却怎么也想不到,她竟胆大到这地步。
“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圣驾的行程是谢大人告知,那边则是我刚刚让刘真去探明的。”
“可眼下你让人撞船是什么意思?”
“五叔还不明白吗,月氏国的人很可能打算行刺,我唯有如此才能拖住他们。”
“你疯了,这事是你能插手的!”
“我没疯,阿圣如今就在那边,我不能不管。”
“阿圣?”莫古一怔,“万一都是你胡猜的,你实在是……这事哪能这样乱来!”
“若真是我猜错了,这船的损伤我全赔,石大山那边我亲自去道歉。”莫璃说到这,就看向争吵那边,接着道,“但若我猜得没错,他们确实心怀不轨的话,那这场事故,咱这边要求的赔偿,他们定都会答应下来,并且不会讨价还价。”
“你……”
莫古还没真正消化这件事,争吵的那边就已有停歇的趋势,如莫璃所说,对方自认倒霉,直接答应赔偿银子,并且真没有讨价还价,大方得像是财神爷下凡一般。莫古闻后大惊,莫璃的心顿时凉下去,竟是真的!
这样的话,到底是这些人还没来得及行动,还是已经有所行动了?为何从刚刚到现在,他们船上也就下来六个人,难道别的人早就已潜入虞山?只是虞山那边怎么也听不到有什么动静传来,还是因为离得太远,所以即便真有什么动静,她这边也听不到?
既然一方都答应赔偿了,那这架自然是再吵不下去,只是莫璃自是不能将此事就这么轻易了结。跟莫古暗示了几句后,就找了石大山身边那两位管事开始估算自个这边到底有多少损失,同时也提议让人也到对方船上看看。理由是既然双方都握手言和了,那相互关心是应该的,只是这个理由却被月氏国的人断然拒绝。
莫璃即往莫古那看了一眼,莫古心头慢慢生出寒意,这若是真的,那简直是捅破天的大事!再看莫璃,却见那丫头已一脸若无其事地同石大山的管事们开始估算损失了。而刚刚匆匆说好,他的任务是要保证将官差留在这,并安排船上的伙计们在船附近查看,借着查看船身还有没有哪损伤了没察觉之事,起到监视对方的作用。
月氏国的人原以为自己这边自认吃亏做出退让后,这窝囊事很快就能平息,却没想事情不仅没有如他们想的那般,而且还变本加厉起来。
十几个明晃晃的火把,十多盏风灯,船上岸上加起来足有四五十人,一个个睁大了眼睛,全都盯着他们,这算怎么回事,天马上就要亮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莫璃面上虽还是若无其事,但心里紧张得手都要开始发抖了。自确定自己的猜测后,她就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真的能起作用,更不知道刘真是否已见到阿圣了,虞山那边又是什么样的情形…”,她只盼着,天能快些亮。
一个时辰后,即便莫古极力挽留,官差却还是回去了大半,不过到底给他们留四个衙役在那看着。而莫璃这边的伙计们在寒夜里站了一个多时辰后,上下眼皮也开始打起架来,其实他们都不知道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因东家许了丰厚的报酬,所以刚刚一个一个都演得很是卖力。
生生等了一个时辰,月氏国的人见莫璃迟迟没给具体数目,气得七窍冒烟,最后留下一句明日再谈,然后就回去自个船上去了。总归刚刚都有了官府的人作证,对方的负责人也出来按了手印,因此莫璃这边自是没有阻拦人家夜里睡觉的道理。
事情似乎得到了妥善的解决,于是,将到黎明时,除去莫璃这边的人外,石大山的人基本都回去补觉了。
莫古走到她身边:“没有任何异样。”
莫璃没有开口,只是神色凝重的看着江面,凌晨之前的天,是最暗的时候。
远处的江面如被泼了墨一般,眼睛适应了船这边的火光后,再往那一看,就是漆黑一片。风吹得脸上冰冰的,连眼睛都觉得冷,她闭上眼,尽量让自己焦躁的心平静下来。好一会儿后,她才慢慢睁开眼,继续看着远处的江面。
莫古还想问她刚刚的事,却就在这会,莫璃两手忽然握住栏杆,身子微微往前面一倾:“五叔快看,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在动?”
“什么?”
“瞧着像是一叶小舟!”莫璃喃喃一句,随后大惊,“糟了,会不会是他们船上偷偷下去的人!”
“我什么都看不见。”
“你靠过这边来看!”
“在哪?”
“就前面,你仔细看是不是,一定是,这个时候谁会在江面上泛舟,这得让官差知道!”
“等一下……”莫古正要拉住她,可不想就在这会,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在凌晨这样寂静浓暗的时候,突出听到这般急促的马蹄声,只让人觉得那声音像似踩在心口上一般,让人没来由的就是一阵紧张。
两人对看了一眼,即转身跑到靠岸的那边,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结果两人皆看到了倍感震惊的一幕。难怪马蹄声那般让人心惊,急奔过来的竟是一队人马,皆是身披铠甲,即便是夜色也掩盖不了那浓浓的杀气!
钞关的官差们被彻底惊动,连滚带爬的出来,一瞧着这仗势后,全都吓呆了。而那有数的几位知道内情的,更是脸色刷地一白,当即就跪了下去。
附近的商船全部被控制住,动静弄得不小,之前才刚睡下的人又被吵醒,正没好气的走出来打算破口大骂的时候,却冷不丁地看到眼前那一排排披着冰冷铠甲的御林军后,即吓得一下子噤了声。
不许随便走动,不许随便张望,不许开口说话,所有人都被赶回各自的船舱内好好呆着,没有吩咐不许出来。姑娘,刚刚怎么没瞧着姑爷。”回到船舱内的房间后,红豆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也没瞧着刘真,他到底有没有见到姑爷,这会儿外面那些人,是不是因为听到姑娘送去的消息才过来的?”
莫璃摇头,她也不知道,这种事,她如何能知道。
官兵过来了,说明她猜测的事确实没错,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但没看到阿圣,她却又开始担心起来,难不成他是出事了?只是脑子刚一有这样念头,她即马上止住这样的想法。
所有人在船舱里等着的时候,外面开始传来刀剑撞击的声响以及时远时近的马蹄声。不过那样的声音并未持续多久,天还未亮就歇下去了,又过了一段时间,天差不多亮起来的时候,但还是没有叫她们出去。船里的人皆不清楚外面是什么样的情况,没听到许可声,没有人敢贸然出去看,就是待在船里的人,相互间的交流也是尽量压低了声音。
人心惶惶,安静得压抑的气氛让人心头极为恐慌。
阿圣真的没事吗?
莫璃越来越不安,照他的性子,若是知道她在这,定会过来的,难道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
一直到太阳升起后,一位钞关里的衙役小心翼翼地上了莫璃所在的这艘船,询问了几次后,就寻到她的房间,然后将她客气地请了出去。
所有的忐忑和恐慌以及这五个多月来的不安,在看到朝阳下骑马朝她奔来的人影后,全数消散。他还是那样热情直接,翻身下马后,不等她上岸,就率先走上甲板,手一伸,即将她一把抱进怀里。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怀抱,不过数月而已,对她来说,竟恍若隔世!
没有追兵,没有利箭,没有牢狱之灾,他真的安然无恙地回到她身边!
许久,莫璃才在他怀里抬起脸,随后就发觉他一边的胳膊沾了大片的血,隐约还能看得到伤口,她大惊:“你受伤了!”
阿圣挪不出时间看自己的伤,两眼一直停留在她脸上,毫不在意地一笑:“一点小伤。”
每次久别再见,他身上都是带着伤,却也依旧是每次都能对她笑得那么灿烂无畏。
仿若因他的关系,十月初的阳光看起来竟如仲夏时那么耀眼,视线被刺得有些模糊,手微颤地抚上他的胳膊,耳边却传来他低沉醇厚的笑声和轻哄。
片刻后,两人被安排在钞关衙门后院的厢房内歇下,同时请郎中过来给阿圣包扎胳膊上的伤。莫璃在一旁帮忙,待那郎中提着药箱出去后,才小心问了一句:“那边,是已经没事了?昨晚刘真找到你了?”
“没事了,亏他找去,不然还不知这还有一艘船。”阿圣将上衣都脱下后,就往椅子上一坐,同时将她拉到身边,揽住她的腰道,“只是知道你在这也把我吓一跳。”
莫璃手指在他那双浓黑的剑眉上轻轻拂过,然后手贴在他脸上,低头看着他哽咽道:“在狱中那段时间很难过吧,瘦了好多。”
“不难过,就是想你想得厉害。”他侧过脸亲了亲她的手,然后收紧胳膊,将脸贴在她胸口叹道,“总算没有对你食言。”
莫璃抱着他光裸紧实的肩膀,面上露出笑的时候,含在眼里的泪也跟着落下。
一个月后,莫璃和阿圣乘坐的船总算在永州靠岸了,腿伤已痊愈的朱氏领着莫雪,同族里的长辈一起站在永州港口等迎他们。
莫长青已听说这趟同莫璃和阿圣一起随行的,还有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好似是为彻查姬家商社而来。一个月前虞山的那场刺杀,消息并未传开,知道实情的人也没几个,但莫长青还是稍有耳闻,故如今听说左都御史前来,心里不禁忐忑万分。
商社在莫璃回到永州的第二天就被封了,随后不到十天,商社里的主事连同下面的大小管事皆数被押入狱中问审彻查。姬御风则直接被羁押上京,而那天,莫璃正好被左都御史叫去问及商社以往买卖上的事。将知道的都交待完后,莫璃从衙府出来时,正好碰上押着姬御风的暗色囚车从里缓缓行来。
她站住,囚车从她身边经过时,姬御风也看到了她。
当初那位站在云端之上,眼里带着睥睨,面上带着傲气的贵公子,转眼间,竟就成了的阶下囚。光鲜亮丽的当日和蓬头垢面的今时,如此巨大的反差,实令人感叹命运的莫测以及人生际遇的难料。
“呵呵呵……”囚车内的姬御风忽然笑了起来,转头看她,“我到底还是小看了你。”
她两次算计他,他其实只是恼羞成怒,终究是未因此将她真正放在眼里重视起来,她折腾得冉厉害,跟他也是云泥之别。这样的女人,怎么有资格跟他站在同等地位来较量,而他的志向,从未在那些铜臭之物上,他的鸿鹄之志,如何拿来跟这样一个小小商户女等同视之。
或许导致他失败,导致他姬家落入眼下这般境地的原因并不在莫璃,莫璃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但她终是对这样的结果起到了加快的作用,犹如当年一尘大师在佛光寺,跟谢歌弦说的那番关于打翻茶水的话一样。一件看起来明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却有可能引起难以想象的后果,命运的莫测,可不就在于此。
月氏国的那场刺杀,其实是在三皇子暗中支持下进行的。而若不是之前太子借马料之事将三皇子压下,使之彻底失了圣心,并令其知道,这么多年来,他其实只是皇上为东宫准备的一块磨刀石,他估计也不会做出这样疯狂的行为。
虞山钞关的那个晚上,早在夜幕降下的时候,虞山那边的刺杀就已经开始。于内,幸好阿圣当时就在皇上身边,因刺杀的人除了来自月氏国外,还有来自皇上身边的人。于外,亦幸好莫璃当时的决定,令月氏国人失去接应的最好时机,因此那场刺杀还未激起什么样的波浪,就以失败收场。
就在虞山刺杀行动开始的时候,京城那边亦经历了一场夺宫之变,只是因虞山刺杀行动的失败而失败。皇权路上,夺嫡若是失败,便只有死路一条,皇帝回宫后,三皇子即被赐死。而一直站在三皇子那边,并被查出参与此事的姬家被抄,问斩者三十余名,姬御风就在其列,年幼者则被流放千里。一个世家大族,就这么在朱笔轻轻一划之下,灰飞烟灭。
这些事,都是后来莫璃从阿圣口中知道的,至此,她莫家的世敌倒下,而她父亲的大仇也算是报了。然盼她却没多少欣喜,听完后,心里反有种道不出的感觉,良久牙长长吁了口气。她不知道上一世,这样的斗争最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结果,是否跟如今这样的结局有所不同。应该是有所不同,仔细回想,上一世,她直到死的时候姬家都还没出事。不过这事也真说不准,或许那当时姬家已经出问题了,只不过结束的时间未到而已。
宫廷里的斗争,权力的拉锯,着实令人感觉心胆生寒,胜与败,关系到的不仅仅是个人的生死,而是整个家族的存亡。
转回来说其实就在姬家被查抄的那段时间,莫家已开始迎来最辉煌的一页。
腊月二十,去年冬莫家接了太子殿下订单的交货日到了,为此,莫家特意包下永州一家最大的酒楼,并把永州的各大商家都请到场,然后在众人瞩目中,将二十匹流光溢彩锦绣辉煌的倾世碧颜捧了出来。
场中片刻的寂静之后随之而来的惊叹即如潮水般涌来。
只是就在莫璃要将这二十匹倾世碧颜送到太子殿下亲派来的宫人手上时,对方却谦笑一声:“且慢。”
莫璃一怔,座上的莫老太爷也露出几分不解,同时心里隐隐有些担心,难不成是觉得这二十匹倾世碧颜入不了眼?只是之前不是已经看过了,并且还连声道满意。
正有些忐忑的时候忽闻外头传来圣旨到的声音,在座者皆是一愣,直到那位穿着宫服,手拿拂尘的公公从外进来后,大家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跪下。
宣旨的公公声音有些尖,每个字都咬得特别重,每句话的尾音也都拉得很长。莫璃因心里着实意外,故那几句话听下来竟没听清楚到底说了什么只知道这道圣旨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