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种潜移默化的温暖力量。我已经融进去了,又要如何脱身出来?我怕我过不了这一关啊。等泪水沾湿了衣袖,才发现自己哭得太凶,发现自己心心念念只想着他,只想着他何时会来救我,然后我们一起离开京城……
只能是梦吗?一颗心被泪水浸得够酸了,我已经不敢再抱幻想。
他说过的,他说过会爱我护我让我幸福,怎么可以不管我了呢?我好害怕,害怕他真的会弃我而去,我又该怎么办?我其实多么期望自己就是焦点,多么期望所有人都能关注着我,那样我就可以纵情地享受众人的瞩目和关怀,永远不知何谓忧愁和失望。而他呢?他不曾用最直白的字眼向我表白心意,我只能从他暧昧不清的言辞中一厢情愿地认定他的心思。可若那仅仅只是我一个人的幻觉,我又该怎么办?
那毒已入心,他可知道?
哀凉的西风如鬼魅般嘶鸣着飞卷过廷尉狱的上空,在这狱门之内,一幕幕恐怖残酷的血腥场面正不时上演。我还一度感叹,幸而自己被关在这地牢之中,听不到也看不到地面之上那囚犯行刑时发出的惨叫和鲜血淋漓的可怕场景。可我又如何还能像在外面时那样静心安宁,丝毫不受影响和干扰呢?有时看着对面十几米开外的模糊墙壁,那凹凸不平的墙面上留下的纵横点线的阴影,盯着盯着忽的像看到什么诡异的东西,吓得钻进被子里。或是听到洞口传来某些响动,又忍不住凝神倾听,心底却在一阵又一阵地打着冷战。我可怜的脆弱神经几乎到了崩溃边缘,还能撑得了几日?
夜色或许还不深,我却累得倦倦欲睡,只盼明日睁眼时会是个不同的世界。
“谁在里面?”一道女声忽的跃起。
有人进来了!
第九十六章
更新:09…11…07 20:19
“是你!”
“是你!”
几乎是在同时,我们不约而同惊呼出声——来人竟是现在的太子妃齐荏然。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穿着一身暗色衣裳,披一件大氅,身后站立两个侍女模样的女子。我仍不及从惊讶中醒转过来,思及现今身份的差距,略略向她福了个安。
“此事说来话长。”我压根不知该怎么应对,她怎么会来的?脑子里又乱了,看到她就又想到钱落谷,不禁想起先前那个似是而非的约定——惨了,我怎么忘了!她却马上将身后之人打发出去,一步步走近我,站定后就不动了。我知她正打量我,下意识低了低头,心中终于生出一个念头。
“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故作犹豫地看向她,沉了沉气才开口。“太子殿下中了毒,娘娘可知道?”
齐荏然大吃一惊,明眸中赫然闪过一丝诧异。“这……与你又有何干?”
“殿下怀疑是信王派人做的,所以将我囚禁在此,以要挟信王换得解药。”
“呵,他又凭什么囚禁你?”睥睨的眼眸傲然地扫我一眼,虽然让人很不舒服,我也只能暂且无视了。
“娘娘应该记得,当初咱们同在信王府的时候,老王妃曾经几次邀我去品茶谈天。蒙老王妃抬爱,后来就让我认了她作婆婆。”
“那……”
“我也就此成了信王的干孙女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
“若非如此,我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唉,半真半假的,全凭她个人判断。若是她真能信了我的话,那我还有可能逃出生天。“娘娘在想什么?”
她不觉从深思中回过神来,只是看样子仍不太敢相信我的说法。“你当初不是从信王府逃走了么,又怎会……”
“娘娘。”我暗暗吞下口水,心想这人果真不好应付。“我当时是逼不得已,因为……因为遇上仇家来找我麻烦,所以才请求老王妃将我藏起来,自然对外要有另外一番说辞。”
呼——不知道这次说谎我的脸红了没。
“哟,你还有仇家呢?”
“都是祖上的积怨,娘娘不曾涉过江湖,自然对此不甚了解。”我忍着不痛快继续装笑脸,一时只觉得为了活命这般委曲求全,我真是太可怜了。“娘娘,殿下中毒的事情压根与信王无关,他将我关在此处也是徒劳。不过我有办法能弄到解药,您能不能……放了我?”
“放你?我可没有权利放了你!”她口不应心斥驳一声,却不知瞧在外人眼里,她的神色可比我更着急。
“不知娘娘为何会来到此处?”这地牢可不是她这样的人物常来之地,我也没有笨得猜不出齐荏然刚刚见到我时泄露的心思。
“你有何资格问我?”她那柳眉几乎倒竖,真没想到太子妃之位做了没几天,横眉怒目的派头倒像是长到骨子里去了。我也不恼不怒,索性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转身就要回牢房。
“那娘娘就请回吧。反正殿下每日都会来,我也不会太寂寞的。”
“你……你站住!你说的是什么话!”她生气了,可又不好摊开理由将怒火烧到我身上,只能紧咬娇唇,气得双手叉腰还不够,两只脚也闲不住,在我身边走走停停,顿时形象气质消失了个彻底。
我则乐得站在一旁冷眼偷笑。
“娘娘也在担心吧?担心……”我故意将话音拖长,不过还是决定不挑明的好。“我又何尝不想离开此地呢?但是娘娘帮不了我啊……”
“谁说我帮不了!”她真是气昏头了,一脱口就答应了我。我当然没想到激将法对她这么有效,不禁喜上心头。
“你真的愿意帮我?”
“那你说的解药呢?”
“呃……”
解药啊……赵凛或许同我中了一样的毒,但那深居宫内的太医哪里能看得出来?幸好我这儿还有最后一粒清心丹,若能按照它调配出解药,那就万事大吉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可没功夫在这儿看你发呆!”
“知道是知道,只是这事有点儿复杂,因为……”
对了!就把这事推到钱落谷头上!
“娘娘,您可记得,您和我还有钱落谷之间曾经有过一个约定?”
“记得。怎么?这事还和她有关?”
呵,脑筋转得够快。
“巧了,我所说的解药只有她能帮我弄到。”小钱啊,你可千万得讲义气,不要错失良机!
“哦?”
“我可以写封信给她,将找药需要注意的事项都告诉她。她可以利用钱家和沈家遍布京城内外甚至海外的耳目,办起事来自然事半功倍。若她找到了解药,不止殿下得救,更能使东宫和信王府不伤和气,而且娘娘和她的恩怨也可以一笔勾销,我也能离开京城,这样一来,岂不皆大欢喜?”
呵,我都有点儿佩服自己的思维逻辑,竟然毫不阻滞、空前顺畅。看来老天也要站在我这边了。
“这……”
她在犹豫,她在犹豫,我还能说些什么再添把火?
“娘娘,您还是快些决断为好。若是明日信王就去朝上参太子殿下一本,到头来殿下落得个诬陷罪名就大大不妙了。”
“好,你写信,你快写信!不过我要拿到解药才能放你出去。”她总算斩钉截铁,唤来留守洞口的两名婢女找来文房四宝,在小小的四方桌上一一摆好。
我已为自己做了最坏的打算,若是李斐不来,若是我过不了赵凛那一关,我只能一个人逃走。我将为何要获得解药详详细细、原原本本写进信里,又从清心丹上掐取小半颗包在信纸中,随后严严实实地封住信口,亲眼看着齐荏然命人拿上此信立即送去沈家。
若那解药难以配得,或是钱落谷有什么难处,又或解药配出却解不了赵凛之毒,我也只能枯等自由或许降临的一天。今日是正月十九,天上无光,可我的心里还是有了抹光亮。也许到头来,我也只能自己救自己。
又过了一夜,仍是像第一夜那般睡睡醒醒,折腾到天亮。我以为赵凛会出现,还特意想好了再见面时该如何应对。总算天可怜见,直到又有人送晚饭过来,他整整一日没有现身。难道他那么放心我这个鱼饵吗?我却为他觉得羞愧了。真刀真枪的战场他是见识过的,可听说他那次负伤却并不是因为英勇杀敌,而是在回京的路上遇上了不明身份之人的伏击。显然他把这事也怪到了李斐头上。加之不明不白又被人下了毒,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何时沦落到这般狼狈?他报复、发泄都可以理解,可他却只将希望压在我的身上。身为一国太子的他,难道不该为此感到羞愧吗?如果李斐真能笑到最后,这样的太子也活该被取而代之。
腹诽着赵凛的可悲,却也不得不看清一个现实——李斐真的太可怕了。我竟还无知无觉与他生活、相处了那么久。都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却不能肯定自己究竟见到了他几分真心,而且越来越不肯定。这世上的人与人之间只能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吗?一定不是如此,但围绕在我周围的却逃脱不了这种命运。或许将之归结为天意,各人心中还会好受一些。我想我已经想得够透彻,一旦看清,就再也不会畏惧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好像听到地面上有成队人马走过的声音,而且混杂着金属棍棒之类的碰撞声,听来急促混乱,好像正有多人缠斗在一起。难道是囚犯造反?心中一时又是紧张,我可是知道亡命徒若杀红眼,不管青红皂白一定见人杀人、见神杀神。又不多时,只听洞口砰然一声,长长的石阶上清晰地传来几声零碎的脚步声,远远望去竟是个穿着夜行衣的蒙面人闯了进来!他是冲着我来的呀!我吓得大气不敢喘,抱着被子躲在墙角暗处,心惊肉跳地看着那个瞧不清的人影飞快地跑近牢房,心里却莫名地既激动又不敢激动。
哗啦啦锁链被击断后扔到地上,那人立刻钻了进来。
“非心?”
“……谢云寒?!”我登时倒吸一口冷气,不由松开了紧握的棉被。
“太好了,你果然在这儿!”他几步摸到我身边,拉起我就要走。
“你怎么会来的?”我忽然间觉得犹豫,好像还有什么事没有做似的。“王爷让你来的?”
“嗯。莫行还在外面挡着,咱们快走!”说着说着,我已经被他拉出了那间小牢房。许是一天不曾活动腿脚,走出几步竟觉踝骨僵硬地站不住脚,我本能地一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不行,我若走了,岂不是对王爷不利?”信王毕竟是疼我的,我就知道他不会任由赵凛将我关着。但怎么能由他和莫行将我救出去呢?他们的身份若是因我而曝光,王爷和赵凛铁定要撕破脸。
“你先别管这些,咱们……”谢云寒正欲劝我切勿多心,却瞧见我弯腰捡起什么,眼神一怔。
“那是什么?”
不懂他为何又将注意力转到这儿上,我就将掉落的袋子向他一亮。“一个袋子而已。”说完便打算再别回腰间,不想谢云寒竟突然抢过去。他不理会我的惊讶,也丝毫不在意“此地不宜久留”的道理,拿着那小小的袋子凑近鼻端轻轻一闻,脸色顿时一变。
“火竹!”
“什么?”我一头雾水,却见他径自打开袋子从中取出那仅有的半粒清心丹,捏在指尖看了一看,又莫名其妙地看向我。
“我说这是‘火竹’……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吗?”
“它是‘冷竹’的解药。”
冷竹?对了,是五道堂用来控制堂下众人的东西,说来说去也是种毒药。照他这么说,火竹是冷竹的解药,那我之前吃的只是名叫“火竹”的一种解药?
“它……”
“师父也给你吃了冷竹吗?”没等我说完,谢云寒忽而这么问。
“没有啊。”虽然我是中了毒,可那绝不会是冷竹。我知道中了冷竹要每月服一次解药,过时就会丧命。而我直到现在也仅偶尔服过两三次清心丹。
“那你可曾服用过它?”手中举着那粒黑乎乎的药丸,他脸上神色让人不由生疑。我似乎觉察到什么,讷讷地点点头。那双眸子忽而瞪大,却是欲言又止,直到地面上又传来清脆的剑击声,他才又惊回神思。
“非心,我长话短说。这火竹只用来解冷竹的毒性,若是一个人体内没有冷竹,火竹对他来说就如同毒药,平日尚不会感觉到什么,但一旦……”
“情绪失控?还是走火入魔?”
咳,都差不多。
“你已经毒发过了?”
“呵……不止一次了。绕来绕去,原来是它……”我假装不经心地拿回来,一时只觉天旋地转。不,不能再让情绪失控,我不能再由它害我。
“非心,还是快走吧,再不走……”
“不,我现在还不能走。”
“非心!”
“我不能连累你们。趁着他们还没确实你们的身份,快和莫行回去吧!”深深一呼吸,我伸出手去用力地握上他的,就像在现代朋友之间告别时那样。“对不起,我以后……你替我好好照顾王爷,就说他的孙女不肖……”
“非心,王爷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去处,你什么都不必担心!快跟我走!”
“烨哥哥!”我最后一次叫住他,想到这或许是他和我之间最后一次见面,一种难言的不舍还是涌上心头。我这般执拗,给他和王爷添了不少烦恼吧?我总不会忘了他们的,哪怕只当做关系疏远而血缘极近的亲戚。
“若是以前,你不会来救我的。”
他目光沉沉,望着我的双眼不觉竟蒙上层雾气。心里有好些话要说,却又觉得不用说了。他自然懂得我话里的意思,正如我竟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曾几何时我们之间的关系那样错综复杂,可终究到最后留下的还是美好的东西,我已觉得很欣慰了。外面的打斗声好像又逼近了些,我和他都不由望向洞口,恰好看到刀光剑影如流光飞逝而过,好似能映亮凄迷的夜空。
“你多保重。”他松开了钳着我的手。
“你也是。”
再见了……
多年以后,我想我还是会不时想起这样一个人,想起那样一个人,想起形形色色帮助过我或迫害过我的人。这辈子当真值了,若是我能预想到日后会过上平淡而安心的生活,一定会对此时此刻以及之前经历过的一切不如意心存遥远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