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老爷有急事找!”
听他的口气似乎真的出了什么大事。我也像是瞬间忘记了劳累,让汨儿先回去,然后跟着丁管家向着父亲的房间走去。
房门大开着,门口也不见伺候的小厮。
丁管家一声不响地就下去了。我惴惴不安地踏进房门,却见安静的房间里,父亲正独自站在窗前,侧面看来愁眉紧皱。
“爹……”
父亲闻声慢慢转过身来,我却吓了一跳——我何时见过他如此哀伤的神情?
“怎么了……”
“辛儿,你外婆病重,恐怕……你舅舅写信来说,她想在有生之年见你一面……赶快去收拾东西吧,明天……明天就起程。”
我傻傻的站在原地,听得不明所以。
外婆?舅舅?我以前怎么从没有听人提起过?
我最近是不是脑子生锈了啊,怎么连这么重要的细节都忽略了呢?
“爹,外婆家在……”
“在千里之外的沁州,一个叫乌云镇的地方……”父亲又一次紧闭上眼摇了摇头,禁不住身体的颤抖便扶着一旁的花架,“什么都不要顾忌了,你就放心去吧。我已经拜托照辉镖局的阎岭师傅,明天和你们一起上路……”他看我的眼里充满了泪光,我一时却只能静静地站着,心里像有千面锣鼓齐鸣共振,乱得不行。
照辉镖局,阎岭……是大师兄!怎么会这么巧!
只要明天见到他,把我的行程通知师父应该也不成问题。不过,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或许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要远离京城,远离这里的纷争,远离我的责任和义务……看上去,倒像是我一直梦想的生活。
可是,一切还没有分出胜负,我却又要中途放弃了吗?
望一眼父亲,我沉了沉心思,拎起裙角缓缓走了过去,向着他屈膝跪倒在地。
“爹,辛儿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请您和姨娘千万保重身体!”默默地叩了一个头,父亲也没有出手拦我。
怀着莫名沉重又忐忑的心情轻轻地抬起身,看到父亲脸上隐忍、宽慰的笑,心中幽幽掠过一袭微波。
“辛儿这就去和姨娘辞别……”我站起身准备往外走。
“哎辛儿,你姨娘那儿就别去了……省得再叫她伤心一次……”父亲说着黯然低下了头。
这一次,我真的要离开这生活了三个多月的城市了。
回到“漠然间”就开始了翻箱倒柜。
说是“翻箱倒柜”一点儿也不夸张。尤其是汨儿,一听说我要出远门,恨不得把所有能用的上的东西都找出来给我带上。倒是小玲不慌不忙地跟在她身后,把乱作一团的屋子一点点又整理回原样。
“你们两个……谁愿意跟我一起去?”
汨儿一边叠着衣服一边放慢了动作,怯怯地瞄了我几眼,而后又看了看一旁的小玲,想要等她先回答。
“小玲,你……”
“小姐带汨儿去吧!汨儿比小玲细心,也比小玲能干……”我本想问她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的,没想到她倒推荐起汨儿来了。
看她恭顺地低头答话,竟像没有一点儿私心。汨儿则在那儿喜不自禁。
“真的吗?小姐会带奴婢去吗?”
“好吧,就带你去了!”我笑着向她点了点头,那小丫头马上连声感谢,乐不可支地继续收拾起东西来,嘴里还念念有词,“南方很热的,衣裳还是薄的好……不过也会有冷的时候啊,带上夹袄吧……嗯,这个也有用……差不多了吧……”
怕她和小玲两个人忙不过来,我几次想帮把手都被汨儿拦了回来,小玲也劝我放一百个心,“小姐先去院子里赏赏花吧!这就交给汨儿和奴婢好了!”
幸福地享受着她们两人的照顾,一天,两天,三天……
众星拱月的感觉果真是容易上瘾的。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亭子里来,看了看头上的阶梯,我径直走了上去。
再次将远处的画面尽收眼底,才发现这风景较之几月前已经大不一样。树好像更葱郁了,也更挺拔了,原先可以望见的青瓦屋脊几乎全都掩映在了墨绿色的浮云之中。高高的太阳炙烤着大地万物,干燥的空气中却仿佛飘着一丝香气,一丝阳光的香气。
湛蓝的天空中几片流云,轻轻朗朗横于天际。
不知道沁州的天空,是否也如此清澈明净。
我斜靠在栏杆上,任帷帐披于发后,任它轻柔地拍打着我的脸颊,带来飘渺之感。
“扑棱……扑棱棱……”
当看到帷帐外钻进一只白色的鸽子时,我顿时激动不已。
通人气的小鸽子没有被我的靠近吓着,一边挨着我的抚摸磨蹭着,一边乖乖的等我取下脚上附着的纸条。
双手禁不住一阵颤抖。
“mingrizhaolinwangfu。”
毛笔写汉语拼音,看上去还真是别有一番韵味啊……
这写的是……明日……
赵,赵凛……
……王府!
嗯……就这几个字么?
我连忙翻转了纸条来看,背后空白一片。
这是什么意思……
是说,明天赵凛会在信王府吗?
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
不行,必须得好好整理一下思路。
今天,父亲突然说外婆病重,要我明天离京探亲……丁辛竟然还有一个外婆啊!还住在那么远的地方……
明天……明天——赵凛又非选在明天去信王府,时间挑的可……咦,这两件事儿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哎呀,想不通……
漫不经心地回了房里,汨儿和小玲差不多也准备妥当了。漫长的午后,我依旧像往常一样睡了个午觉,却蜷在床上很长时间睡不着。等到晚些时候小玲来叫门时,我才假装刚睡醒的样子起了身,到院子里闲坐了一会儿,喝喝茶,慢慢捱到晚饭时分才又回了房间。
一切都像平常一样安静,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可我却忍不住地开始留恋,留恋这漠然间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这晚闷热得要死。
明明已经很累了,躺在床上却又不莫名其妙地神经紧张起来,怎么也睡不下。心中的不安分因子不住地跳跃着,好像在提醒我,还有些很重要的事情需要我提前考虑。
是啊,这一走,留云阁的生意我也就帮不上什么忙了,而墨染轩那边的事也不得不暂时搁下了。
吴则北应该会很无奈吧?我倒是可以借此暂避一下风头。
不过关于吴则奇那老头和吴哲威之间的疑惑,再不解也只能先忽略不计了。
白天的事至少又教会了我一件事,那就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吴则奇大概以为“丁辛”不会“不知羞耻”地拿着自己的终身大事去问吴哲威吧?所以就以为吴哲威根本没机会戳穿他的谎言?
明里与我合作,暗里却又帮着吴则北——他究竟得了什么好处?
我之前真是天真的可以,竟然还天真到以为能和他做忘年交呢!唉,傻死了,让人牵着鼻子走……
行啊,你把我当棋子是吧?那我就让你看看,我可不是谁都能摆布得了的!
凌晨的时候,我好不容易睡下才一会儿,就被小玲急急地推醒了。
“什么,现在出发?”
懵懵懂懂之中像是游魂一样穿了衣服收拾好妆容,我的意识终于慢慢清醒了过来。一步步远离漠然间,远离丁府,心里的恐惧悄悄的冒了出来。
天还没大亮,府门外刚刚到了一队车马,一个彪形大汉风风火火跑上前来向着父亲一鞠躬,我才看清他那粗犷的面孔——是阎岭!
“就有劳阎师傅啦……”父亲诚心地一拜,然后松开了我的手,微笑着推着我向前。“去吧,辛儿……”
“……父亲,辛儿走了,您保重……”我的心不自主的慌了起来,看着父亲复杂的眼神又站住了,自己就好像离开了老鹰庇佑的小鹰,突然间不会展开翅膀了,甚至更畏惧飞翔。
“丁老板放心吧,照辉镖局一定会把小姐安全护送到沁州的!”大师兄信心满满地打了保票,我却在这时更加心慌不已——“安全护送”?难道说这一路上会很危险么?
咦,汨儿在这儿,小玲呢?我有事要托她去做啊!
“小玲!”
“……奴婢在!”
“小玲,我梳妆台上有一个圆圆的雕漆首饰盒子,等天亮之后你去把它交给留云阁的肖掌柜。还有,告诉他,那盒子可以装很多东西的。记住了吗?”
“是,奴婢记住了。”
“辛儿,留云阁的事就不用那么惦记了,爹会给你好好看着的……”
“嗯,这也许是辛儿能为留云阁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我有些低落地念叨了几句,想到自己这副伤感的样子,马上又扬起头来。“辛儿真的要走了!”说完我转身迅速地走下了石阶,一口气跑到马车前面,等来到跟前时才注意到车前站着的那人,正是三师兄李斐。
他,他也要一起去吗?
微喘着气看了他一眼,我马上回过神来,抬手搭上马车的木栏却又停下了。我终究忍不住回头望向丁府门外,那站在阶梯之上同样遥望着我的老人。
再见了,您多保重!
第四十章
更新:09…04…09 19:11
天热得能要人命,我却只能和汨儿乖乖地闷在马车里。路上的风景被似火的骄阳装饰得耀眼异常,再说我现在也没有欣赏的心情,所以只好和汨儿有一茬没一茬地随便聊着。几十号人中就我和汨儿两个女孩儿家,一路上又要人照顾,遇上什么危险也帮不上忙,所以乖乖躲在车里也省得给他们添麻烦了。
马车外是细细碎碎的脚步声,紧迫却踏实。
自从一早出发以来,整整一个上午,车队都在一刻不停地前进着。虽然不知道这次照辉镖局押的是什么镖,可是看阵仗似乎也来头不小,满满的拉了六车的货物,每辆车上都是均匀大小的麻袋摞麻袋,每辆车也都由四五个人分别负责。我们的马车在队伍的前方,随行的还有几个丁府的家丁。但除了阎岭和李斐等几个人骑着高头大马前前后后不紧不慢地哒哒嘀着,其余大部分人要么紧着货物坐在车上,要么就只能步行。
本来是想要弄一套男子的衣服穿穿以掩人耳目的,可一考虑到面纱的问题就只好作罢了。谁见过一个大男人家出门还戴面纱的?不穿帮也被人笑死。
也不知道车队走到了哪里,只是感觉到马车慢慢停下了,汨儿不由得一掀帘子,正看到阎岭下了马走过来。
“丁小姐要不要下来喝杯茶?”
趁着半开的门帘,我探出半个身子,看到不远处一个简陋的茶铺,一边竖着一根杆子,挑着一面破烂的写有“茶”字的幡子。
“多谢了,让汨儿跟着去装些水来好了,辛儿就不去了。”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啊……”
“哎,走好……”
汨儿一离开,我又闷着坐了回去。
马车外嘻嘻哈哈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也不时听到阎岭大声催促他们抓紧一些。镖局的人似乎是这茶铺的常客,就连茶铺小二的招呼声听来也没什么客套,竟还直呼其中几位镖师的姓名。
“赵老五,这趟镖保赚啊!回去该娶媳妇了吧?”
“你给老子讨一个啊?”
“哈哈哈哈……”
“哎,听说了没?最近江湖出了个大盗,叫‘彩翎雁’的……”
“敢情还是个女贼啊……”
“哈哈……说你孤陋寡闻吧!‘月颜’公子还叫‘月颜’呢!这‘彩翎雁’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咦呀,爷们儿家叫这么个诨号,软踏踏的……哎,货真价实的男人?他莫不是……采花贼吧,嗯?哈,哈哈哈哈……”
“嘁,人家一番行侠仗义,到你嘴里竟成了这般勾当……”
“哎,不就是说个笑嘛……”
这就是江湖中人吗?
呵,豪爽又不拘小节,粗粗拉拉骂骂咧咧,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样的日子,是不是离我不远了?
咳,怎么在这个时候做这种梦呢……
“咚咚……”
我一下坐起身来,刚才似乎有人在敲马车侧边的小窗。小心地靠了过去,又听到一声“咚咚”,于是轻轻掀开侧帘,只露出一条缝来。
“谁?”
“是我。”李斐的声音!
我马上松了口气,放下了帘子。幸好他站在马车背对茶铺的一侧,所以才有机会和我说上话的吧。
“怎么了?”
“昨天看到鸽子了吗?”他的声音就被隔在木板的另一侧,我下意识把耳朵贴了过去。
“嗯,看到了……功课做得不错哦……”
说句实话,李斐学起东西来真是堪比过目不忘啊,当时教得那么仓促,能这么迅速地消化吸收一个完全陌生的理念,真是叫人不得不佩服。
“谬赞了,还是小……还是你见多识广,知道有这么个法子。”
“……”真是要把人羞死了。“对了,王府要发生什么事么?”
“……看来,丁老爷真的没有告诉你……”他在那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小,我一时没有听清楚。
“嗯?”
“太子在信王府开了赛诗会,凡是有兴趣的青年男女均可以参加。而昨天他……还特意向丁府递了请帖。”
赛诗会?请帖……
向丁府递请帖,又说要邀请青年男女参加,不就是……不就是说要我也参加吗?
“……奉劝丁小姐一句,这几日最好乖乖待在家里,记得哪里也不要去……”这个时候,脑子里突然冒出那天赵凛临走时对我说的话,身上不禁一个冷战。
难道,这是他对我的报复?先把我引到信王府,然后关起门来算账?
可是我现在已经在去沁州的路上了,这算不算违抗了他的旨意?冒犯当朝太子,这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我现在逃了个一干二净,不就是罪加一等了么?
啊,父亲昨天为什么没有对我说起这件事呢?
他为什么要瞒着我……以为我应付不来,所以干脆把我送走?可我这一走,难道要让他和丁府上下帮我顶罪吗?他以为,我这样就安全了吗?
父亲怎么这么糊涂啊……
“……现在怎么办?”
“京城的事还有师父料理,他要你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