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在外,于是便好心收她在身边打理日常琐事,直到最近才一起返回王府。估摸着,这前前后后也不过是近一个月里发生的事情。
才坐了不过小半个时辰,我便意外地听到“扑通”一声。大家齐刷刷的视线望过去,却原来是裘卓耐不住困顿睡着后仰头栽在了地上。这一倒地却又将她惊醒,于是她又忙不迭在众人的忍笑声中爬起来坐好。我暗自撇撇嘴,心中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被选来竞争太子妃之位,竟然还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睡着倒地,而且醒来还脸不红、气不喘地立即坐好,像裘卓裘小姐这般不拘小节的姑娘,现在当真是稀有啊!除非是她本人有问题,否则,我只能认定她对这个高高在上的宝座压根不屑一顾,也才会如此疏忽大意。
真或假对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裘卓总不会比阑雅难对付就是了。
“喂……”左耳边传来一声细微的呼叫,我睁了睁眼,看到一旁盘腿而坐的阑雅,也就是现在名义上的“丁辛”,正以一副困窘的可怜像看着我。咦,她的面纱呢?我这才看清她正努力以口形向我求救,再顺势低头一看,她的面纱不知怎么竟飘到了我的身边。唉,孽缘,真是孽缘……我利索地拾起面纱厌恶地扔回给她,不想却换来她一记感激的回视,霎时一愣,不免又一阵心烦。
这个阑雅,究竟是来干嘛的啊?
一上午的静心修行结束,我们六人便又马不停蹄地被邀请去参加信王爷特设的宴会。瞅着自己身上分外华丽的衫裙环佩,我小心翼翼地跟在王府的齐管家身后,心口却愈发突突突地跳个不停。其他几人倒也并未表现出什么不一般的神色,一个个却也是妆容精致,乖巧可人如仙女下凡——看样子,我们几个都是很会“装”的人哪……我不禁暗嘲一句。还没走到大厅门口,我忽然听到什么异样的声音,不觉间所有人都站住脚步,我这才往前方定睛一看,瞬间便被吓得七魂丢了三魄——啊,一……一只大狗!那是一只如藏獒般硕大无比的大狗,浑身毛皮锃黑发亮犹如抹了油,正垂涎着一张满布獠牙的血盆大口怒吼着拦在我们前行的路中央。
“汪……汪汪……”
我听到有人吓得“啊呀”一声,紧接着又看到齐荏然悄悄从队伍前面溜到了最后,卢婉芪紧拽着钱落谷的衣袖瑟瑟发抖,就连一直睡意颇浓的裘卓都不禁睁大双眼,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怎么,王府的看门狗也去参加宴会?我不知死活地扒着齐管家的胳膊露出头来,好奇地往那边又望去一眼。在见到那大狗脖子上套着一个项圈被一旁的人牵着时,我刚欲放松的心情竟陡然间紧张起来,不禁迅速把头低了回去。
莫言戒备地扫过一眼,看到队伍中戴着面纱的“丁辛”,牵着绳子的手掌不觉微微用力,成功控制住了萨勒犬的挣扎。他凝神盯住镇定自若的“丁辛”好一会儿,直到齐管家在旁催促时,才复又牵了狗远去,站在长廊上的众人也不觉大大地松了口气。
我后怕地从齐管家身后直起腰来,下意识拍了拍心口——老天,差点被他识破!我可是和莫言照过面的,要是被他认出我的身份,那我可死定了!哎对了,刚才那条狗——叫“萨勒”?这是我方才从齐管家与莫言的对话中得知的,只是不知信王家的狗不去看门,为何要四处溜达吓人呢?
“各位小姐受惊了,老奴会将此事禀报王爷……”齐管家还说了什么我并没注意去听,只是一想起刚刚那只大狗嗜血狂躁的眼神,心头刹那产生的恐惧徘徊许久消散不去,闹得我连赴宴时也一直心慌不安。信王那老头倒是越活越精神了,前段时间听说他大病一场,可看样子影响并不大嘛,至少现在看上去面色还是红润润的很有血气,宴席上言谈之间的那股活力也丝毫不逊色于年轻人。果然,他并没有注意到我,倒是与齐荏然和“丁辛”多说了几句话,我在心中马上记了一笔——那个齐荏然真是大有来头!
出席宴会的人除了我们六人和王爷夫妇,还有一个四十多岁模样的宫里来的女官。我一开始有些纳闷为何赵凛没有现身,忐忑了一会儿便也没再纠结多想。既然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再看眼前的美食便顿时食欲大增,好似以后再也吃不到一般,我将伸手够得着的菜肴样样都夹了几筷子堆在碗里,毫不客气地大吃起来。一向不多话的钱落谷可巧坐在我旁边,见我毫不做作大快朵颐,讶然间竟也抛弃了那套淑女作风随我一起大吃一通,最后两人干脆就着甜滋滋的米酒敞开了肚皮,一盅接一盅地竟也喝了足足三壶酒。也幸好我们坐在最后一张桌子上,虽说肚皮吃得鼓鼓的,可我们很有默契地快速夹菜、飞速入口、再用宽大的衣袖遮掩住嘴巴畅饮几杯,加之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大厅中央献映的歌舞之上,我和她也算是难得一番逍遥快活。
就这么着,只因一顿酒席,钱落谷便和我成了朋友。
回去的路上许多人都是酒意浓浓,我竟还没忘记自己的任务,不死心地想要脱身去寻找信王的住所。谁知齐管家这人又太尽职尽责,来时亲自护送我们也就罢了,走时又硬要亲自送我们回西院。
我看,除了半夜大家都睡觉了,我恐怕没有其他机会摆脱众多的眼线。
晚饭后是书画课,其实也就是六人各交一幅即兴创作的字画给那宫里来的女官,由她交给信王妃过目之后再留到最后呈请皇后定夺。虽说这只是众多比试之中的一项,却也是极为重要的一项。毕竟是选太子妃,不是给随便什么人挑对象,那些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就完全用不上了。古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其实这话不能完全死抠字面去理解。“才”是可以有的,但不可有“大才”,尤其是超越男子的“大才”,这才叫女子的“德”——呵呵,说穿了,不就是叫女人们别学得太多,要给男人们留点儿面子么?就这么一句话,还真好意思传来传去传上几千年呢!
我的毛笔字在这几个月的锻炼中进步不大,写来也只能算是“认得出”阶段,根本不具形体美和神韵美,与她们那练了十几年的高手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所以我很清楚自己这一关只能落得个出洋相的结果。可最让我意外的是,作业交上去不久就有上面的丫头偷偷传话来,说信王妃给分最低的竟然是裘卓!
睡前一刻,钱落谷乐颠颠地跑来我房里聊天,吓得小娴一个劲儿地在门外踱来踱去,好似生怕钱落谷把我掐死在房里,连一向稳重的小静也被她影响地疑神疑鬼。她们这般为我担心倒是叫我有些惶恐了——我不过匆匆来匆匆去,为何值得她们如此待我呢?相处尚不过两日,不要告诉我说什么感情深浅的牵扯。思来想去也只可能是因为信王妃的缘故,或许是她交代了小娴小静要照顾我周全,而且还在这命令上加了砝码要她们全力以赴。而至于王妃为何会这么照顾我,我想除了因为我与巾儿同乡,或是巾儿姐姐替我说好话,也不会有其他的可能了。
下一个意外则是从钱落谷那儿得来的消息。一大早我就开始惴惴不安,现在总算得知为何赵凛今天没有现身午宴,原来他清晨就出发上路离开了京城,据说是赶往北方的边塞,而此时那儿正进行着一场与邻国的战争。也许是因为安逸的环境造成了我的有恃无恐,听到“战争”二字我竟没有太大的感触。这个年代战争就是家常便饭嘛,作为一名小女子的我,一不能上阵杀敌,二不能参与谋略,我还能做什么?罢了罢了,打就打去吧,我关心也没用,管那么多作甚?不过想到赵凛离京,心底便立即产生一种脱离苦海的狂喜,想到或许能永远逃开赵凛的骚扰,想到他或许会在战场上负伤甚至丢了性命,我心中竟不知不觉升起一种期盼——唉,我不该这么幸灾乐祸的,这不符合我一向为人的准则啊!但我更不想日日夜夜都活在那人的阴影之中,所以,老天你就……
呃,不好不好,还是顺其自然吧……
翌日,还没等我为赵凛离京的消息窃喜多久,马上又有消息传来——赵凛的生母,当今的皇后娘娘驾到了!我们几个都没来得及穿上自己最端庄最体面的衣服,便手忙脚乱呼哧呼哧地跑到大门口,跟在信王夫妇身后一字排开,然后全府上下六七十号人齐刷刷跪地,一齐高呼着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国之母长什么样子?我以前的确很好奇,可现在真让我见着了却又并不觉得有什么。隐没在人群之中果然会增长我的勇气,我小心地瞥了瞥前方不远处那周身萦绕华贵之气的身影,想想之前的赵凛,又看看前面的信王和信王妃,突然觉得所谓的皇室中人除了自小熏陶出的贵族气,真的真的与凡人无异。当所有人都沐浴在这隆重的欢迎场面之中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们这待选的六人之中不见了一个。直到过了小半时辰,皇后一行人短暂停留之后回宫了,我这才发现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齐荏然、“丁辛”、钱落谷、卢婉芪还有我都在这儿,偏偏就是不见裘卓的影子!回去时小娴和小静还好心帮我去打探消息,再返回来却支支吾吾不肯细说。到最后还是在我威逼利诱之下,小娴禁不住嘴痒透露给我——裘卓逃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迎接皇后的时候吗?嗯,那个时候大家那么慌乱,确实有机可乘。除却乍听时的惊讶,我马上便对此事释怀。服侍过她的两名侍女很快被调走了,院中的其他侍婢也通通被下了禁口令,命令她们不准对此事泄露半句,而对外则正式宣称——太子妃甄选入围的闺秀们只有五人——五人而已!
希望她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千万别被抓回来!虽然我很想知道她为什么会逃跑,又能逃去哪里,但至少她比我有勇气做出选择。对这一点,我只能说我羡慕她、佩服她,却也只是羡慕、佩服而已了。
几日下来,我们所有人都已清楚地看明白了这次所谓的太子妃甄选,其最后的赢家到底是谁。想到丁家,想到最后坐上太子妃宝座的会是那个“丁辛”,尔后父亲和姨娘要毕恭毕敬地对她称呼“娘娘”,我心中忽而极为不爽。老天选我代替丁辛活在这个世上,却又选了别人再来代替我活在这个世上,多么讽刺的轮回啊!
“小姐,王妃有请。”小静不觉间来到身前,我竟刹那恍惚过后才反应过来。
“哦,好……”嘴上应着,我心里却马上开始盘算如何应对。这几天来我们六个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明争暗斗,毕竟都是修养过人的大家闺秀,想来也不屑去做那些无聊又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我很庆幸自己没有时时小心应付那些想象中会出现的埋伏和陷阱,睡觉吃饭也算安稳。可是,来了都四五日了,每天除了念经打坐静心,就是静坐在房中刺绣、写诗词,说到比赛倒是也赛了些,可也不过是老一套,像什么比谁绣的牡丹娇艳啦,比谁写的字清秀啦,比谁做的诗词雅致啦,比谁见了萨勒犬不会乱叫……
( ̄▽ ̄)〃
这样无趣的选拔选也就选了,可最让人烦恼的是——我在王府根本没有四处活动的自由!!老天啊,我可还是要去偷东西的呀!!
啊,偷……“偷”字不好,我是去搜罗证据的啊,我可是正义的一方,没错没错……( ̄▽ ̄)〃
出门时经过卢婉芪的房间,透过敞开的窗扇见她正安心写着字,那娟秀的字迹整整齐齐码下来,竟也能像幅画儿一般赏心悦目。我不觉羞愧地看不下去,便快走几步离开了。小婢将我带去了东院,原本以为会出现的信王妃并没有立刻现身,反而只有巾儿姐姐一个人招待我。我不知现在时机是否妥当,又是否隔墙有耳,因此对她的寒暄问候也只是恭谨应对,不敢暗自试探什么。果然,直到我茶水喝尽四五杯,才见房中那扇大屏风后面缓步走出一位老妇,信王妃竟到这时才出现!
我暗暗松了口气,却也禁不住有些后怕。
“肖小姐如此温婉可人,果真是当今女子的表率啊……”
我含羞低下脸,识礼地福身一敬。“王妃过奖了,小女子万不敢当……”
“呵呵……静耳以前说起过你,老身还想着有机会会会肖小姐呢,没想到缘分这东西说来就来,咱们就在这儿见上了。”信王妃和善地拉我坐到她身边,就像寻常人家的长者一般握着我的手仔细地打量我,一边看一边露出一抹笑容。“肖小姐自小生长在崎阳,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我心惊她何此一问,但还是据“实”相告。“回王妃,民女从降生到成人,短短十八寒暑,一直没有离开过家乡。”
“哦,那就奇怪了,我也没去过崎阳啊,可我怎么越看你越觉得面善呢……”信王妃兀自盯着我的脸瞧着,好像硬要看出个端倪不可似的,害我窘迫不堪不知作何反应。还是巾儿姐姐忍不住轻声一笑,递上茶水帮我解了围。
“婆婆,肖小姐初来京城,您这样会把人家吓到的。”
信王妃闻声,假装生气地白了巾儿一眼,却更把我的手往怀里拉。“你这丫头啊,说话也不看场合……”嘴里是嗔怪,可那语气听来却没有一丝埋怨。我不禁对巾儿姐姐和信王妃的关系产生了一点儿好奇,又或一点儿羡慕——那可是信王妃啊!是信王那老狐狸的老婆啊!巾儿姐姐连她都能搞得定,还有谁不能摆平?
你真是我的偶像,巾儿姐姐!
“对了肖小姐,家里几口人呐?”
“回王妃,民女家中本有父母双亲,可他们二老都已相继过世,民女只好来投奔京城经商的义父。”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给我编的身世,孤女也能来竞选?
“唉,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要孤身一人,真是可怜的孩子……不过世事难料,处处都是如此,想开些也就好了……”她安慰着我,另一只手却也习惯地捻着佛珠,那珠子晶莹剔透,如琥珀般散发着神秘的光泽,叫我看了一眼禁不住又望去一眼。
“可惜烨儿出门去了,要不我可得让他来见识见识,看看京城以外的女孩儿多么乖巧懂事,哪像京里那些闺秀们,一点儿都没个闺秀的样子……”
我诧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