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笑了说:“世伯,鹤林又不是孩子了,您就别操心睡觉的事了,我等洛成弟喝了药看看起色再说。”
煎好的药在众目睽睽之中端到了桌子上,正晾着凉呢,二姨奶奶和三叔也屁颠屁颠的过来了,一脸的笑不知是怎么挤出来的,也学了我们一家的样子,“担心”的看着床榻上的爹爹,不定心里在怎么咒呢,看得我一阵阵的犯恶心。
“药该凉了!”我从爷爷怀里跳出来,跑去要去端药:“爹爹该能喝了!”
“嘉儿!”“嘉儿!”几声惊呼几乎同时响起,生生把我钉在原处,爷爷的大手一把把我揪到身边:“让你娘端,万一洒了烫着你怎么办?!”
切,我没好气的看了娘亲小心翼翼的端着汤碗,在奶奶的帮助下一勺勺的把暗红色的药汤给爹爹喂下去,屋里安静的仿佛连空气都静止了。
半晌,爷爷见碗底空了,才怔怔的回过神来,说:“这刚灌下药去,能立刻有个什么起色?!快快,都回去睡觉吧!大兴!大兴!”爷爷喊来门外的管家段伯:“带许少爷去客房休息!”说罢,又冲满屋的人摆摆手:“都回去吧,围在这里像什么?”
我看着屋里的人渐渐退干净了,只有娘亲执意要留下,怕丫鬟们照顾不好,爷爷搂了我说:“嘉儿,是要回房睡还是要和爷爷一起睡?”
我看看娘亲瞅我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仰头对爷爷说:“爷爷,嘉儿想留下来照顾爹爹。”
爷爷嗔怪道:“不行,你个孩子能帮什么忙?有你娘就行了,你快去睡觉!”
我摇摇头:“嘉儿睡不着,嘉儿想陪着爹爹娘亲。”
爷爷唏嘘几声,抚了我的头顶说:“也好,嘉儿有孝心,不过可要乖乖听你娘的话,切不可捣乱啊!”
我忙不迭的点头。
不知是不是药劲上顶,屋里的人刚散不久,爹爹额上竟开始渗出汗珠,面色也泛着潮红,娘亲见状,慌忙去湿手巾,给爹爹拭着额上的汗。
我趴在床边一个劲儿的打着呵欠,刚开始还能目不转睛的看着爹爹,给娘亲端个茶碗递个水的,没多久就开始鸡叨米似的点头打瞌睡,眼皮也抬不起来了。
“嘉儿,嘉儿,”娘亲摇摇我的肩膀,轻声问我:“困了?”
“嗯?”我一个激灵回过神,把瞌睡虫赶跑,直起身子说:“不困,我不困了。”
娘亲的手轻柔的搁在我的脑袋顶上,轻声一笑,我跪坐在圈椅上,双手垫头趴在爹爹一旁,听着他的鼻息慢慢的粗重起来。
“嘉儿……”娘亲停了半晌说:“……还疼吗?”
脸一下就红了,埋头在臂弯里,我假装若无其事的摇摇头。
娘亲蹲在圈椅一旁,手指轻轻滑过我的面颊,低声问:“是不是怨娘打你了?”
我摩挲着脑袋,舔舔嘴唇,闷声说:“没有。”
娘亲眼帘垂下,无声的笑笑,说道:“来,嘉儿,娘抱你睡会儿,不能再熬夜了。”
我摇摇头:“嘉儿长大了,娘亲抱不动了。嘉儿一点儿都不困。”
娘亲带来的贴身丫鬟祈福灵巧的跳进来,说道:“少夫人,要不奴婢先带嘉少爷去旁边屋里躺一会儿吧!”
我连连摇头,本来求了爷爷就是留下来照顾爹爹的,哪能待了没两分钟又跑去睡觉。我一下跳下椅子:“娘坐在椅子上歇会儿吧,嘉儿趴床边就好了。”
娘亲站起身坐到椅子上,笑了笑,趁我没留神一把抱起我提溜起来,左臂一揽,打横把我抱在了怀里。
“哎呀!”我惊得不轻,踢了腿挣扎:“娘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娘亲拍了我的后背说:“还说娘抱不动你,结果呢,还是个小毛孩长不大!快,娘抱你睡会儿,别说话了!”
我还是挣了要下地,这样的姿势以前不觉得怎样,现在怎么这么不舒服,看见祈福在一旁捂了嘴笑的样子我就臊的脸通红。
“娘,娘累了一天了,别抱嘉儿了!嘉儿自己会睡。”我按着椅边要坐起来。
“娘不累!”小娘亲搂紧了我:“娘抱着嘉儿就不累了。”说着,把脸贴在我的额发上,轻声说:“听话,嘉儿越来越乖了,爹爹醒过来也该开心的很呐。”
阳光斜斜的照进屋子里,夏日的上午闷热的让人透不过气,我索性只穿了裤衩伸腿坐在石地板上,摆弄着干爹塞给我的一堆小玩意儿。
丫鬟跑到院子里去煎药,怕烟熏了爹爹,娘亲说到厨下做些易克化的东西给爹爹吃,小六叔说了上午没事要来陪我一起看爹爹的,又跑了个没影,真是靠不住。
我抬头扫了一眼床榻上的爹爹,别说,自从灌下了干爹带来的那不知名的灵丹妙药,爹爹面色上越来越带了血色,喂饭也不那么难了,奶奶喜得直双手合十,江大夫也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醒过来了,还连连称奇干爹带来的药材。我撇撇嘴,还什么世代神医呢,看来干爹说的没错,黔驴技穷了就说出个不可能的药方,掩饰自己的无能……
“啊呀,”一个不留神,手里摆弄的一套木制玩具上不知掉下个什么,骨碌碌的滚了个没影儿,我好奇的探头去看,原来是小木剑上镶嵌的琉璃珠滚落到了床下去了。
“什么质量啊……”我嘟了嘴埋怨,吃力的哼唧着爬过去,把头探到床底下去,伸手去够,原本还想着这古代匠人的手艺也算高超,结果还是不禁夸……
露在窗外边的屁股上忽然被拍了两记。我没奈何的翻眼,不是娘亲就是小六叔,整天生怕我待在爹爹屋里捣乱,好似一会儿看不见我我就要翻天了,那利剑似的眼神恨不能刷刷刷把我钉到墙上去挂起来,不能动了才算好呢。
“知道了知道了,”我没好气的应着,头也不回,懒得再往肮脏的床下爬,用手指去扒拉着那颗圆溜的珠子:“我没淘气,就捡个东西,就出来了。”
扑扑,屁股上又挨两下。还有完没完了?我恼火的扭头钻出来,挤了眼喊:“说了就出来还拍什么拍啊?!”
俩眼一睁,屋里一个鬼影也没有,屏风一早就收了起来,大门四敞着,院里青烟阵阵,丫鬟下人安静的忙碌着,就我急赤白脸的光着膀子对着门外。
“邪了门了……”我站起身子,左右看看,就是一个人也没有,难道小六叔跟我闹着玩?拍拍我再施展他的轻功飞到窗外去?他可真有闲心……
“咋呼什么呢?像什么样子?!”低沉沙哑的声音响在身后,我惊得一乍,猛地回头,竟看见床榻上爹爹眼睛微微睁开了,眼珠生涩的转动着,又把目光聚在我的脸上。
“爹……爹爹……”我喃喃的应道,懵懂的头脑做梦一样。
“灰头土脸的干什么呢?小耗子一样。”爹爹半启干裂的唇,声音听着涩涩的含混,像是嗓子里卡着什么一样。爹爹吃力的抬起胳膊,冲我招招手:“过来。”
“爹爹……,爹爹醒了?!”我一下反应过来,差点蹦的老高:“我,我去叫爷爷奶奶娘亲!”说着,光了膀子就要往外跑。
“回来!咳咳……”爹爹提高嗓门喊了两个字,就呛得连咳两声。
我收回就要奔出屋子的脚,飞快的跑到爹爹身边。看了这么多天的脸一直是沉静的睡着,都快忘了爹爹皱眉上下打量我的样子了。
“爹爹,爹爹你难受吗?”我心里抑制不住的激动:“爹爹,你等一会儿,嘉儿去叫娘亲来。”
“来,”爹爹费力的咽口唾液,喉结上下抖动:“先给爹倒杯水。”
“哦,倒水,”我伸手要去一旁的柜子上拿瓷水壶,猛地回过神来,又悻悻的收回手:“爹爹,嘉儿就去叫娘亲,爹爹等一下让娘来倒水吧。”
爹爹像是浑身都不得劲一样,缓缓地抬着胳膊又放下,听着骨节轻微的咔啪声。听得我这话,皱眉转头看着我:“怎么,给爹倒杯水都不乐意了?”
“不是……”我耷拉着脑袋:“娘亲不让嘉儿碰爹爹屋里的东西……”直拿了手指点着我的头,威胁我敢碰一下就打手心。真是丢人……
“养的你四体不勤!”爹爹撑了身子要坐起来:“去给爹倒杯水!”
“爹爹别起来!”我慌忙按在他身上,万一猛地一坐再坐出毛病可咋办:“嘉儿去给爹爹倒水。”
匆忙的哗啦一下倒好一杯水,我吃力的扶了爹爹侧歪着身子喝下。爹爹喘了粗气又躺回去,看着我打量,只把我盯得浑身都发毛了。
“嘉儿去穿衣服……”就知道让他看见衣冠不整就得发火,我低声嘟囔着。
爹爹抬起手指轻轻抹在我的脸上:“什么时候都见不着你有个规矩样子。嘉儿,什么日子了?”
“夏至了,”我记得娘亲是这么说的:“爹爹睡了很久了,春天都睡过去了,再睡就把夏天也睡过去了。”话说至此,鼻音又不受控制的含混起来,我慌忙转身跑走:“嘉儿去喊人来!”
爹爹的书房里是几个月里头一回没有唏嘘的叹息声,奶奶拉住爹爹的手喜极而泣,哆嗦着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我趴在床头托腮看着,屋里的下人纷纷向爷爷奶奶道贺,爷爷面上带着些微的紧张关心之色,却又好像不像表露一样透着点点尴尬。干爹浅笑了跨进屋里,还没说出话呢,小娘亲一把拉了我按跪在地上:“嘉儿,快给干爹磕头,谢谢干爹的大恩!”
我刚懵懂的磕了一个下去,干爹大手把我抱在怀里,笑了说:“弟妹可客气了,本就是一家人,还要嘉儿来整这些虚礼干什么?”
小六叔几乎是跳进屋里,一下就扑在爹爹床前,激动地含了眼泪说:“大哥,大哥可算是醒了!大哥吓死骓儿了!”
我愤愤的看了那个几乎要痛哭失声的身影,切,我当儿子的还没激动呢,你抢我台词干嘛?!我挣了跳下干爹的臂弯,扯了爷爷的衣袖仰头故意大声说:“爷爷,爷爷不是有好多话要和爹爹说吗?现在爹爹醒了,爷爷快说啊!”
小六叔的抽泣声放缓了,从爹爹的腿间直起身子。爹爹面上还有些苍白,靠了枕头躺着,听了我这话,忙费力坐正,轻喘了气说:“儿子听父亲吩咐。”
爷爷拍了我的肩膀,张张嘴,皱眉对小六叔斥道:“你大哥病还没好,你跟着添什么乱?!还不赶紧起来?!”
六叔在爷爷咄咄逼人的眼神中抹抹眼泪站起退到一边,爷爷慢慢踱到床前,沉了声音对爹爹说:“你看你这回惹来多大的麻烦?!一家人围了你团团转,还害得鹤林昼夜兼程从全州赶过来!真是不知长进!”
我语塞,本来想让爷爷爹爹增进感情的,好好的爷爷干嘛提这茬,一提大家谁不知道这回的篓子是我捅的?一会儿你们探完病了拍拍屁股走了,爹爹跟我算起旧账可怎么办?!
“爹爹!”我一头扎进爹爹怀里,不管不顾的哭嚷起来:“嘉儿想死爹爹了!嘉儿还以为爹爹不醒了呢!呜呜~~嘉儿好怕!”
奶奶慌忙搂了我后背拍哄,擦着眼角说:“成儿,以后万事可都要小心啊!爹娘养你这么大不容易,万一你有个好歹,你还让不让娘活了啊?!”
我闷头埋在被褥里,感觉爹爹的大手轻轻抚在我的后背上,低声沙哑的声音:“父亲母亲呢教训的是,是儿子不知轻重深浅,让父母大人担心了。”
说话间,三叔四叔五叔他们才算是姗姗来迟,在爷爷逼人的眼神中,低着脑袋跨进屋里。四叔没个心眼的还和平时一样大大咧咧,张嘴喊着:“大哥,你可算是醒了,你这一觉睡得够长的啊!你再睡下去家里都该准备棺材板儿了!”
啪!一声脆响,爷爷一巴掌抽在他后脑勺上,听的我直咧嘴,你说这孩子本来脑瓜儿就不好使,爷爷还老这么抽,不是越抽越傻吗?
“会不会说人话?!”爷爷厉声训斥:“脑子里装的都是糨子吗?!客人在这也不嫌丢人!”
三叔躬身抱了拳笑着对爹爹说:“大哥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小弟们这几个月未听得大哥的训诲,可都心焦的很呐。”
口是心非的东西!我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只听爹爹淡淡的笑着回应:“劳弟弟们挂心了。”
寒暄不多久,爷爷就催了奶奶回房了,奶奶看见爹爹支应着面上也在冒汗,生怕搅了爹爹静养,也把几个叔叔和下人撵了回去。娘亲在屋里照应了爹爹,我赖着装看不懂小六叔催我走的手势,等人一散,我刚要偎到床上去,才发现干爹竟然也装没眼色,生生赖在了屋里没走。
最后一个丫鬟刚合上门出去,干爹一跃躺倒在爹爹床脚,调侃了看着爹爹说:“怎么样,老弟,这回又救你一命,该拿什么偿还?”
爹爹没奈何的一笑,舒口气说:“反正欠你的也这么多了,不还也罢!”
干爹撑起脑袋瞪圆眼睛说:“这话要说也得我这个债主才有资格说,你倒厚脸皮!”
爹爹惬意的靠在床头,眯了眼睛道:“那你开个条件,看我段洛成有生之年能不能偿报给你。”
干爹摇头晃脑的说:“你有生之年还不完也无碍,不是都道父债子还吗?你还不清,我就带了嘉儿去,给我端个茶递个水,就算替你还债了!”
“呵,”爹爹没忍住笑出声来,又呛着连咳两声,娘亲慌忙上前给爹爹轻拍着后背,爹爹才缓了气说:“你要不嫌这小子招人厌,只管带了他去,不算我还你债,就当你又帮了老弟一个大忙了!”
我歪了脑袋盯着地面画圈圈,把自己儿子说成这个样子,你算什么老子啊?!
娘亲忍了笑回头嗔怒的看着我:“嘉儿,一点都不懂事,不知道给干爹端杯水喝吗?”
“知道了,”我扭过头去寻茶壶来,背过身就撇撇嘴,这干爹人是挺好,就是一点没有眼力见,爹爹刚醒应该和娘亲好好诉诉衷肠,还在这里碍什么事啊……
“哎哎,嘉儿,”干爹赶忙摆手拦着:“不用倒了。弟妹,我不渴,不用麻烦。”
娘亲端了杯清水,小心的扶着爹爹喝着,轻声随口说:“我本还以为江大夫是个老实宽厚人,谁想到,他竟也有这么个心眼。生怕人说他医术不好,开出个这样的条件。我还真以为除了仙琼灵芝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呢。”
干爹但笑不语,躺在爹爹的床脚摇头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