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们随时都有被抓的危险,你素来心直口快,万一将此事和盘托出,虽说太师也不能对恩师如何,但总是横生枝节。”
梁夫人心中不悦,却没有反驳。
薛灵璧道:“依我看,史太师既然这样穷追猛打,一定还有别的原因吧?”他望向被他抱在怀里的那叠纸。
梁有志的手微微缩紧。
梁夫人感觉两人微妙的气氛变化,脚步慢慢地挪向梁有志。
薛灵璧眸色越来越厉。
梁有志舒出口气,似妥协似无奈道:“其实,这是当初我开仓赈灾的账目。史耀光虽然要去了功劳,却没有这笔账。史太师曾向恩师要过,但都被恩师挡了回去。恩师说过,这笔账就是史耀光占他人功劳的罪证。他让我留在身边,是以防万一。”
薛灵璧道:“若史耀光强据他人功劳为己有之事曝光,顾相也难辞其咎。”
梁有志坚定道:“我留着这份账是为了让史太师投鼠忌器,绝无用来伤害恩师之意!”
薛灵璧忽然笑道:“若是史太师和顾相都受了牵连,谁是最终得益者呢?”
梁有志的眼睛顿时瞪成滚圆,震惊地望着他。
梁夫人手中的剑柄越握越紧。
……
冯古道汗流浃背地跑过来,“侯爷,木柴抢救出来了。”
薛灵璧笑容盈盈,“那就好。”
冯古道转头看着梁有志和梁夫人,惊讶道:“两位只是站在这里,为何看上去比我还累?汗流得比我还多?”
梁夫人冷哼道:“侯爷,是打是杀一句话吧。”
冯古道更加莫名其妙,“梁夫人,好端端地为什么要侯爷杀你打你?”
薛灵璧道:“你认为,你打得赢本侯?”
梁夫人气息更急。
因为她一点把握都没有。见过刚才他的出剑,她才知道学武天分真的很重要。自己学了这么几十年,却远不如别人十几年。
“打不赢,也不会束手就擒!”
“说得好。”薛灵璧赞赏地击掌道,“不过既然你打不过,又赢不了,为何不走呢?”
梁夫人讶然道:“你放我们走?”
薛灵璧道:“腿在你们身上,难道还要本侯千里相送不成?”
梁夫人和梁有志面面相觑。
“离开京城之后,你们一定很少关注朝中之事。”薛灵璧微微一笑道,“顾相的改革,本侯是附议的。从头至尾,本侯都没有怀疑过顾相的为人。即便他权倾朝野,本侯也认为,这是我朝之幸。”
梁有志眼眶猛然一红,一手抱着纸,一手撩起衣摆,缓缓跪下道:“我代恩师谢侯爷的信任成全!”梁夫人急忙一同跪下。
薛灵璧道:“你是戴罪之身,想重新出仕是千难万阻。不过,弃文从戎一样是报效朝廷。你可愿意?”
梁有志霍然抬头,眼中闪烁着不可置信的慌忙,“侯爷?”
“镇守西南的镇远将军严脩乃是本侯知交。只要你有本侯的举荐信,他必然会重用你。”薛灵璧微笑。
梁有志双目含泪,缓缓地低下头,须臾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谢侯爷。”
薛灵璧坦然受之。
既然商量好前程去处,四人自然不再留恋火后的断瓦残垣。
天色在不经意间悄悄亮起,梁有志和梁夫人当下与他们一同到附近村庄休整,其后指明锁簧镇的路径,才告辞朝西南而去。
冯古道望着充满信心和希望的梁氏夫妇的背影,感叹道:“侯爷又做了一件好事。”
“又?”薛灵璧似笑非笑。
“侯爷还救了我三个人三条小命。”
“是么?”薛灵璧回头看着他。
冯古道觉得他的目光别有他意,但琢磨了很久也没有琢磨出一个所以然来,只好陪笑道:“当然。若非侯爷武功盖世,大杀四方,恐怕我和梁夫人他们都要葬身火海。”
“你与梁夫人?”薛灵璧莫名地觉得这句话有些刺耳。
冯古道连忙改口道:“我与梁氏夫妇。”
薛灵璧冷笑道:“自作多情。只怕就算你想与他们一同死,他们还嫌你多余。”
冯古道连声应是,“当然当然。我这条命是留下来陪侯爷的,怎么能随便让别人觊觎走!”
“有空贫嘴,不如上路。”薛灵璧手里拄着冯古道替他新找来的拐杖,慢吞吞地转身。
“侯爷。”冯古道望着他缓慢的动作,心中生出一丝不忍,“要不要我背你?”
……
半个时辰后,冯古道就在心底狠狠地痛骂着自己的一时的心软口快。
“再快一点。”即便在他的背上,薛灵璧依然挺直背脊,“我们要赶在天黑之前到锁簧镇。”
冯古道苦着一张脸道:“侯爷,马是要休息的。”
“所幸本侯骑的不是马。”
“……”
患难有理(七)
至锁簧镇已是日薄西山。
冯古道和薛灵璧一人一根拐杖,汗流浃背地出现在镇头。
镇民见他们弯腰弓背,先是一脸嫌弃,但看清楚两人容貌之后,又换成一脸惊艳。
冯古道捶了捶后背道:“侯爷,你看他们这种表情,会不会让我们白吃白住啊?”薛灵璧身上是从来不带银子,他是带了银子,却在泥石流中失散。梁氏夫妇的情形就算比他们好,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所以他们也没好意思开口。
薛灵璧斜眼睨着他,“不如你去问问?”
冯古道干笑道:“侯爷胸有成竹,我何必自讨没趣。”
薛灵璧道:“本侯几时胸有成竹?”
“侯爷乃是当朝重臣,当地官员若是知道你驾临此地,定然争先恐后,巴结惟恐不及啊。”
“那要如何让当地官员知道本侯是本侯呢?”
这句话虽然说得拗口,却一下子戳中了问题本质。
冯古道望望他的穿着,又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地问道:“侯爷,你猜这里的官员会不会曾经挤在京城的万人之中瞻仰过你啊?”
薛灵璧道:“镇上的官叫做地保,是当地乡绅推选出来的,并非朝廷任命。你觉得他千里迢迢跑去京城瞻仰我的机会有多大?”
“呃,又或许他没有跑去京城,而是路过睥睨山,刚好看到侯爷你大显神威……”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薛灵璧冷哂道:“今晚的食宿就交给你想办法。”
冯古道的脸顿时皱成一团,叹气道:“侯爷之前一心一意要来锁簧镇,我还以为侯爷已经……”
“如果想不出,”薛灵璧淡淡地打断他,“本侯就将你卖进镇上的怡红院。”
冯古道眼珠一转,微笑道:“不知侯爷所指的怡红院是什么地方?”
“想知道?”薛灵璧挑眉。
冯古道想了想道:“若是侯爷想说的话,那就算我就想知道。如果侯爷不想说,我绝对不勉强。”
“不勉强。”薛灵璧眼中隐隐有冷光闪烁,“把你卖了还能得几两银子,本侯何乐而不为?”
冯古道舔了舔嘴唇道:“侯爷,其实我不值几两银子的。千万不要让怡红院的老板太破费。”
薛灵璧道:“破费不破费,就要让怡红院的老板亲自验货才知。”
作为锁簧镇最大的青楼,怡红院在镇上可说是一枝独秀,格外红火。
尤其是楼外两只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犹如媚眼秋波,不停地勾搭着每个过路人摇摆的心。
冯古道走到怡红院大门外的五步处,便收住脚步不肯再走。
薛灵璧用拐杖敲了敲地。
冯古道扁着嘴巴,故作可怜道:“侯爷,我另外想办法就是了。”
薛灵璧淡然道:“既然已经到了地头,我又何必舍近求远?”
冯古道干笑道:“可是这家是青楼,卖我进去未免有送狼入羊口之嫌?”
“狼入羊口?岂非好事一桩?”
冯古道摇头叹气道:“原本是好事。奈何我早已在心中暗暗发誓追随侯爷一生一世,所谓忠臣不事二主,我又怎么能够再分心为怡红院添光增彩?”
薛灵璧斜了他一眼,“装模作样够了没?还不进来?”
冯古道赶紧笑跟在他身后。
怡红院虽是烟花之地,但是布置得十分清雅,偶尔有女子走过也只是含蓄一笑,并不上前纠缠。
冯古道看得两眼发直,“侯爷,我突然觉得,将我卖入这里也不是不能考虑。”
他的表情看得薛灵璧心生厌烦,“哦?你的祖训和大志都不要了?”
“不如侯爷先将我卖掉,换点周转的银子,等侯爷平安度过危险之后,再回来替我赎身。”
薛灵璧的脚步骤然停下,冷嘲道:“身为堂堂男子汉,开口卖掉,闭口赎身,你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么?”
“为侯爷,我愿肝脑涂地。”冯古道躬身。
薛灵璧望着他的头顶,冷声道:“就怕到时候先肝脑涂地的是本侯。”
冯古道抬头,却见薛灵璧已经上楼。
“侯爷。”
冯古道落后薛灵璧半步,因此他的脚还留在最后一阶台阶上,就听到转外处有人急吼吼地冲出来喊道。他慢慢地走上楼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眉头轻蹙。
“如进去再说。”薛灵璧边问边转头看冯古道。
冯古道早已抬头,冲满脸惊喜的阿六抱拳道:“别来无恙。”
阿六暗暗地等了他一眼,对薛灵璧道:“侯爷请。”
二楼包厢间间亮起灯火。
阿六领着他们走到最后一间,然后迅速关上门,砰得一声跪在地上,冲薛灵璧哭喊道:“幸好侯爷平安无事,都是我们保护不力,才让侯爷遇到大险!侯爷不在的这些天,我担心的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就是怕侯爷有个……当然,侯爷吉人天相,绝对会逢凶化吉。幸好我还记得侯爷之前曾经说过锁簧镇的怡红院是朝廷布下的暗线,所以我便一早在这里等侯爷。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让我等到侯爷了,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冯古道笑道:“你说的这么流利,一定背了很久。”
阿六抬起头。
冯古道被他阴郁怨愤的眼神吓得心头一跳。
不过阿六一转头望向薛灵璧,眼神中就只剩下幽怨了。
薛灵璧坐在椅子上,将拐杖丢在一边。
阿六紧张道:“侯爷的脚?”
“断了。”冯古道接道。
阿六连忙道:“我立刻去找大夫。”
“此事不急。”薛灵璧拿起空茶杯,敲了敲桌子。
阿六想去倒茶,却猛然发现自己仍然跪着,而薛灵璧根本没有叫他起身的意思,只好转头又用眼睛瞪了冯古道一眼。
冯古道正想找把椅子坐下,看到他的眼神,忍不住道:“阿六哥,有何不满,你可以直说。只是你跪是你自己要跪,起又由不得我做主,你何必一个晚上已经瞪我三次?”
阿六的小动作被他揭穿,顿时恼羞成怒道:“还不快替侯爷斟茶?”
冯古道恍然道:“原来是斟茶,你何不早点说?”他走到薛灵璧身侧,殷勤地斟上茶,并双手送上薛灵璧面前。
薛灵璧视若无睹。
冯古道刚想放在桌上,就听他淡淡道:“放也由不得你做主。”
冯古道的脸顿时变成一只大苦瓜,两只手只好一动不动地停在半空中。
薛灵璧道:“魔教最近可有什么新的举动?”
阿六道:“自从那次偷袭之后,魔教就再无动静。而且这些天我全力派人寻找侯爷的下落,一时无法兼顾明尊……”
薛灵璧打断他,“袁傲策可有消息。”
阿六道:“袁傲策一直和纪无敌在一起。辉煌门近日来一直致力于扩张生意,收归魔教先前的各单生意。不过钟宇是武林盟主,纪无敌这种抢生意的举动引起了白道很多门派的不满。”
薛灵璧关注的只有第一句,“袁傲策一直和纪无敌在一起?”
“是。”
“没有离开过半步?”
阿六想了想道:“不曾。”
“包括本侯遇刺的那日?”
阿六讶异道:“侯爷怀疑来行刺的是袁傲策?”
“传闻袁傲策才是魔教的第一高手,而明尊的武功远逊于他。当日那个明尊居然能跟我打成平手。”薛灵璧目光一凝。
冯古道端茶端得双手酸极,忍不住开口以吸引他的注意力道:“会不会是魔教整体的武功太高呢?”
……
薛灵璧缓缓转过头,望着他浅笑道:“你是指,本侯的武功远远不如袁傲策?”
冯古道面色绷紧,“我绝无此意。”
“你既然是魔教中人,那么对魔教的武功应该很清楚。你说那日与本侯交手的是否明尊本人?”薛灵璧目光疏淡,但是冯古道却从中感受到了千斤之力。
“从声音和体型上,我觉得是。”冯古道斟酌道,“但是魔教多的是人保护明尊,他很少亲自出手。所以以武功而论,我又不能那么肯定。只是他的招式的确出自魔教。”
薛灵璧道:“在魔教,除了袁傲策之外,谁的武功最高?”
“这……”冯古道露出难言之色,“魔教中人个个心高气傲。即便是明暗双尊,偶尔也会遭到他们的贬斥,更何况别个。据我所知,清醒时称自己为魔教第二高手的起码有十个人。喝醉时称自己为魔教第一高手的起码有五十个人。”
“即便是明暗双尊偶尔也会遭到他们的贬斥?”薛灵璧眯起眼睛道,“比如说?”
冯古道的双手颤抖着,杯盖不时碰触着杯子发出叮叮声。他见薛灵璧无动于衷,只好强忍着酸痛道:“当初明尊拱手让出睥睨山,就惹起魔教很多人的不满。”
薛灵璧的手指缓缓地摸索着扶手,“惹起魔教很多人的不满?”
……
冯古道咬牙道:“侯爷,我不得不说,你现在的视若无睹,也惹起我的很大不满。”
作者有话要说:报告,关于攻受的问题。我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后又想了想,想了想又想了想又想了又想之后,决定……互攻。O(∩_∩)O~谁上谁下,就看他们各显神通了。
患难有理(八)
薛灵璧的目光终于落在他的双手上,“很累么?”
“不但累。”冯古道的额头渗出一层薄汗,“而且酸。”
薛灵璧微笑道:“魔教不是整体武功都很高么?我想你出身魔教,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
堂堂侯爷心眼小到针孔这么大,也算是人间一绝了!
冯古道一咬牙,将茶杯干干脆脆地放在桌上。
薛灵璧眼神一冷。
冯古道甩了甩手臂,重新又端起来。
薛灵璧上下审视了他一番,终于慢吞吞地接过茶杯。
冯古道几乎泪水滂沱,“我头一次发现侯爷喝茶的姿势竟然是这样的优雅。”
薛灵璧不理他,对阿六道:“起来吧。”
阿六松了口气,恭恭敬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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