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猜的。”冯古道望着薛灵璧,自动自发地接下去道,“从侯爷的话里头猜的。”
薛灵璧挑了挑眉,“怎么说?”
“当初侯爷告诉我藏宝图之事,我还以为是因为侯爷对我信任有加,推心置腹,连这等辛秘都不吝分享。”冯古道笑着摇头。
薛灵璧淡淡道:“难道你现在认为不是?”
冯古道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继续道:“后来侯爷举荐我入户部,我就更感激侯爷提携之恩,赏识之情。”
薛灵璧不动声色。
“为了报答侯爷这份恩情,我自然要不遗余力,全力追查藏宝图的下落。毕竟,除了魔教一事以外,我在侯爷的眼里,还寸功未建。是一条无用的米虫。”
对于他的嘲讽,薛灵璧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到那时为止,我对侯爷的用意还未产生任何怀疑。直到……”冯古道无声一笑,“侯爷在这里提出三天之期。”
薛灵璧道:“本侯不该提出三天之期?”
“侯爷千辛万苦,甚至不惜劳烦顾相也要将我弄进户部,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找个办事不利的缘由将我治罪?”冯古道望着他,徐徐道,“侯爷不是这种人。”
“你认为本侯是哪种人?”
逢迎拍马已经成了冯古道的本能,他张口便道:“当然是英明神武,智谋过人,每做一件事都有每件事理由的那种人。”
薛灵璧嘴角微翘,似笑非笑。
“就算侯爷因为物色美人这个谣言而要将我治罪,也绝对不会马上发作,最起码也要等到我的利用价值被压榨到涓滴不剩的时候。”
薛灵璧轻哼道:“你的认识真是独到。”
冯古道道:“所以,我回去之后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从尾到头地想了好几遍,最终,让我想出一个不愿意承认却又最为可能的答案。”
“说来听听。”
“那就是侯爷从头到尾,从尾到头都没有真正地信任过我。”冯古道叹息着,脸上是无尽的遗憾,“藏宝图之事侯爷其实是在试探我。因为我曾是魔教中人,而藏宝图其实是藏在……魔教。”
薛灵璧不置可否道:“继续。”
“告诉我藏宝图是第一次试探。可惜我的确从未听过藏宝图之事,自然也不能回应侯爷的试探。举荐我进户部是第二次试探,看我是否知道藏宝图的下落,当然,又是无果。三天之限是第三次试探。这个试探又分两层,其一,假设我是真心投靠侯爷。那么如果我知道藏宝图的下落,自然会找个适当的时机将真相告之。其二假设我并非真心投靠侯爷,而是魔教派来假意投诚、安插在侯府的奸细,当然,用半个魔教安□这样一个奸细耸人听闻了些,但是万事都有万一,侯爷这样想……也无可厚非。我若真的是奸细,那么这个时候自然应该制造一条假线索,顺着侯爷的意思将计就计地将视线转移到户部。”
薛灵璧鼓掌,“很精彩的猜测。”掌声稍顿,他缓缓问道,“那你究竟是其一,还是其二呢?”
宠信有理(六)
“是其一,却也不完全是其一。”冯古道道,“我是真心投靠侯爷,却的的确确不知道藏宝图的下落。”
薛灵璧默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他的手指细长,骨节分明,指甲圆润,十分好看。
冯古道也在看。但是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他它握剑的样子,稳健有力,尤其是杀人时。
薛灵璧缓缓开口道:“今天是三日期限的最后一天。”
冯古道叹了口气,点点头。
“你说藏宝图在魔教,却是猜的。”
冯古道报以微笑。
薛灵璧冷哂道:“而且还是从我身上猜的。”
冯古道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发现这一关比他想象中更加难过。
“冯古道,你说本侯从头到尾都没有信任过你,那么你告诉本侯,从头到尾,你有哪里值得本侯信任的?”
冯古道想也不想地回答道:“我出卖魔教。”
“所以本侯便要相信你?”
“魔教在江湖中牵连甚广,辉煌门、血屠堂个个与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出卖魔教等于断绝自己的生路,除了依附侯爷,我走投无路。”冯古道说得嘴角发苦,“可惜事到如今,侯爷仍是不信我。”
“为了刺杀秦王,樊於期将自己项上人头赠予荆轲。为了取信曹操,黄盖甘受周瑜杖责。每朝每代总会有许多所谓的忠臣义士为了某个目的而牺牲自己。”
冯古道苦笑道:“侯爷真的认为明尊会为了让我混进侯府而牺牲半个魔教?”
薛灵璧不语。
冯古道无奈道:“那么荆轲是为刺杀秦王,黄盖是为火烧曹操大军,那么侯爷认为我进侯府能对魔教有何建树,以至于让明尊做出如此重大的牺牲?”
薛灵璧黑眸沉入深潭,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化整为零,釜底抽薪。”
冯古道坦然对望,“若无我通风报信里应外合,侯爷要对付魔教,恐非朝夕之功。若侯爷是明尊,是否会在这种非危急的关头做出如此大的牺牲,投下如此大的赌注?”
薛灵璧眸中精光微敛。
“侯爷怀疑我无可厚非,但是……”冯古道的声音陡然转向激昂,“侯爷为了证实自己的怀疑而将我推向火坑就太令人发指了。”
薛灵璧眉头一挑。
冯古道不屈不挠得与他对视。
“本侯有个问题。”
“侯爷请问。”
薛灵璧语速不疾不徐道:“当初凤凰山若是没有那场泥石流,本侯是不是已经落在你……和魔教的手中?”
冯古道吃惊地看着他,“侯爷怎么会这么想?”
他冷声道:“回答我。”
“侯爷将‘你’字放错了位置。侯爷应该问,若是没有那场泥石流,本侯与你……是否已经落在魔教手中。”
“这样说来,你是与本侯共进退?”
冯古道就差没有指天指地地发誓了,“当然。为了侯爷,我甚至背弃师门,与师父兵戎相见。”
薛灵璧终于将目光移开。他起身走到窗边,墨黑的大氅从座椅扶手上轻轻扫过,犹如划过天边的乌云。“若是在魔教,你可有办法将它取回?”
冯古道苦着一张脸道:“若说魔教现在对侯爷是除之而后快,那么对我一定是凌迟而后快。”
薛灵璧缓缓推开窗户,月华如水,流泻入窗。
冯古道道:“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侯爷也不必这么忧心。眼下魔教正是走投无路,只要侯爷诱之以小利,说不定他们就会乖乖将藏宝图双手奉上了。”
“你认为明尊是本侯诱之以小利就会将东西乖乖奉上之人?”
冯古道道:“呃,当然,或许中间还会经历几番明争暗斗,明枪暗箭,但是以侯爷的智慧和谋略,必然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不知道为何,每次你夸本侯,本侯都觉得很不自在。”
冯古道道:“这是因为侯爷自谦。”
薛灵璧斜了他一眼,“难道不是因为你言不由衷?”
冯古道干笑道:“侯爷真是慧眼如炬。其实我的确是有小小的言不由衷,毕竟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偶尔也会爆发诸如嫉妒英才之类的情绪。”
薛灵璧嘴角一弯,似笑非笑,“本侯得到一个消息。”
冯古道静静地听着。
“袁傲策已经离开了辉煌门。”
冯古道大吃一惊道:“他去了哪里?”
“你很关心?”
“当然。”冯古道笑容发苦,“如今我是魔教的头号追杀对象。袁傲策的武功非同小可,要是遇到他,我只怕很难逃出生天。”
薛灵璧故作恍然道:“不错,你上次说过,魔教整体的武功都很高,袁傲策更是胜出本侯许多。如此看来,你这次只怕真的凶多吉少。”
冯古道脸色发白,“难道他……”
“他往京城来了。”
冯古道干咽了一口口水,“侯爷,你有什么支援边境之类的任务还没找到人选吗?我愿毛遂自荐。”
薛灵璧道:“你入户部才短短数日,脚跟都未站稳,还是踏踏实实地站下去吧。”
“但是袁傲策不必血屠堂。他一定对我恨之入骨,我真的怕他是为我而来。”冯古道脸上的惊忧不似作假。
薛灵璧淡然道:“只要你是真心投靠本侯,本侯自然会保你周全。”
冯古道叹气道:“就怕侯爷再来个其一其二,我就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那你不妨检讨下平日的所作所为。”
冯古道道:“我平日的所作所为只有十一个字形容,对侯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薛灵璧浓长的睫毛微微下垂,覆盖住眼中闪烁的光芒,“话不是说的。”
冯古道朗声道:“我一定会让侯爷对我刮目相看。”话中是说不尽的昂扬斗志。
薛灵璧不置可否。
“对了,夜已深,侯爷若要出门,还是趁早。”冯古道提醒道。
“本侯几时说要出门了?”
“可是侯爷你穿着……”冯古道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这件大氅上,“侯爷平时在府里很少穿的。”
薛灵璧嘴唇微张微合,半晌才道:“本侯怕冷。”
……
冯古道看了看书房四周,殷勤道:“那我去找人哪几个暖炉来?”
“不必了。”薛灵璧抬手阻止他蠢蠢欲动的脚步,“本侯要歇息了,你也早点睡。”
“多谢侯爷关心。”冯古道笑得如释重负。
他的表情让薛灵璧颇觉不爽,“你笑什么?”
“这是侯爷头一次关心我,是不是说明对我的怀疑已经去了一半?”
“本侯并非关心你,本侯是暗示你可以走了。”薛灵璧的脸顿时拉下来。
冯古道也不以为意,笑眯眯地告辞出门。
薛灵璧看着门被轻轻地掩上,脸上神情复杂难测。
过了会儿,便听到宗无言的脚步在门口停下。
“将今晚跟着冯古道的两个侍卫召来。”他转过头,神情清冷,一如月下寒光。
尽管有了半个多时辰的‘推心置腹’,但是冯古道和薛灵璧之间的关系依然扑朔迷离。
为了向薛灵璧证实自己并非无用之人,冯古道每日都上户部,以期在上司和同僚之中都留下深刻美好的印象。
他连着去户部六天,总算有了回报。
户部尚书亲自上门垂顾,“前几日就听闻户部来了位新主事,乃是平日少见的风流人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冯古道连连自谦,心里却暗自盘算着他的来意。户部尚书是二品大员,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样人跑到他这里只为了看一眼他是否是传说中风流人物……就算他信,户部尚书自己恐怕也是不信的。
户部尚书也不含糊,开门见山道:“老夫听说冯主事在打听藏宝图?”
冯古道眼睛一亮,“莫非尚书大人有消息?”
户部尚书微微一笑,手指在茶几上敲了敲。
冯古道识趣地倒了热茶,双手捧上。
户部尚书端起茶杯,也不急着喝,只是前前后后吹了七八遍,吹得冯古道的心都快跳出来之后,才徐徐道:“老夫听说藏宝图是雪衣侯让你打听的?”
冯古道道:“这是自然。下官不过区区六品小官,哪里敢打听藏宝图。”
户部尚书缓缓放下茶杯,道:“那侯爷想打听什么呢?”
“自然是越详尽越好。”冯古道接得飞快。
户部尚书看着他的眼神一凝,好像要将他这个彻彻底底地打量清楚,甚至透过外表看到脑袋里装的是什么。
“尚书大人?”冯古道婉转地提醒。毕竟就算打量,他也打量得太久了。如果不是手指还在动,他几乎要怀疑他是被什么高手点住了穴道。
“老夫听说侯爷打听的是美人图。老夫家中只有两个样貌不端的不孝子,只怕这个忙是帮不上了。”户部尚书道。
冯古道惊奇道:“那尚书大人为何要问?”
户部尚书道:“老夫只是好奇罢了。”他说着缓缓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难得年少,又与侯爷投缘,前途不可限量。”
冯古道躬身,连道不敢。
户部尚书又勉励了几句,才转身去了。
冯古道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又回头看被吹凉的茶,纳闷地自言自语道:“他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宠信有理(七)
户部尚书的来意冯古道原先还猜了几天,后来随着元旦脚步的临近,便抛诸脑后了。
侯府所有人都为新年忙前忙后,宗无言连走路都不见脚跟落地。
薛灵璧中终日不见人。
冯古道故意在他的书房外游荡过几回,回回灯都是暗的。偌大府邸,仿佛只有他一个人是吃闲饭的。
“宗总管。”冯古道在宗无言如蛇般从身边游过时,忍不住伸手拉住他。
“冯先生。”自从某个谣言在京城越传越烈之后,宗无言对他的态度明显不同以往。
冯古道搓着手道:“你很忙啊。”
尽管态度不同以往,但是对于废话宗无言还是不吝给一个白眼。
“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冯古道微笑着问道。
宗无言细细地打量他半晌,搜肠刮肚地找出一个差事,“冯先生不如写一则对联挂在门外?”
“对联?这个我擅长。”冯古道捋了捋袖子,“挂在谁的门外。”
“冯先生自己的门外即可。”
冯古道:“……”
宗无言温和地问:“冯先生还有其他事情吗?”
“不知道侯爷需不需要挂对联,不如我去问问他?”冯古道试探道。
“冯先生请便。”宗无言说着就想走,去见冯古道依然拉着他的袖子,“冯先生?”
冯古道懒得拐弯抹角,直接问道:“侯爷在哪?”
“练功房啊。”宗无言怪异地看着他,“冯先生不知道吗?”
“……我应该知道吗?”
宗无言收敛目光,“我以为侯爷会告诉冯先生的。”
“那他为何不告诉我?”冯古道刚说完,就觉得手指里的袖子一松,宗无言早已像游魂一般飘然而去。
冯古道留在原地,须臾才低喃道:“就算要走,也要告诉我练功房的位置再走吧?”
幸好侯府什么都不缺。所以他很快就找到一个领路的人,尽管他领路的时候显得十分不愿意。
“冯先生不知道练功房在哪里吗?”那个仆人听到冯古道问题的时候脸上露出和宗无言相似的表情。
冯古道微笑,“我就是不知,那又如何?”谁规定他住在侯府就必须要将侯府的道路摸得一清二楚,当初他住在魔教也只知道几条常用的地道而已。
仆人以为他不悦,不敢再说,将他带到练功房门口,便匆匆离开。
冯古道在练功房外徘徊了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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