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刚解开心结,他可不想在老元帅心目中留下举止放荡轻浮的印象。
“叫我灵璧。”薛灵璧手臂又缩了缩。从确定自己心意开始,到确定他心意之后,他就希望能够抱着他。然后真的抱住了,他又不满足地希望加上一个永远的期限。
“灵璧。”冯古道无奈地叹气。
薛灵璧嘴角上翘,“嗯。再叫一声。”
冯古道半侧过脸,两条眉毛一抖一抖地道:“幼稚也要有个限度。”
薛灵璧笑道:“不知道当初是谁更幼稚,追着马车跳上跳下。”
……
这些‘悲惨往事’冯古道自然没有忘记,“那时真是多亏侯爷一声令下啊。”
“冯古道。”薛灵璧面色一正。
“嗯?”
“古道。”
“……嗯。”
“你今生今世,我不负你,你不负我。”薛灵璧缓缓收起笑容,语气转而低沉。
冯古道道:“嗯。”
“所以,如果我负你,你一定会负我?”薛灵璧放开手道。
冯古道转过身,脸上挂起他熟识的、带着点猥琐、带着点嘲弄的笑容,“侯爷英明神武,智计无双,这么简单的话又怎么会不懂呢?”
薛灵璧笑得肩膀微颤,半晌才道:“我现在才发现,我挺怀念那个冯古道。”
冯古道道:“侯爷是不是暗示我应该功成身退?”
“叫灵璧。”他坚持。
冯古道耸肩。
薛灵璧抬头看着天上满月,突然道:“今生今世,你不负我,我不负你。”
……
冯古道摸摸鼻子道:“这样说来,我们岂非没有相负的机会?”
“所以,你还是穿好嫁衣等着出嫁吧。”
“是迎娶。”
“出嫁。”
“迎娶!”
……
“夜深了。”
“嗯。明日继续。”
确定老元帅这座大山不是用来挡路,而是用来依靠之后,薛灵璧和冯古道的感情一日千里——在不触及出嫁和迎娶这个问题的时候。
卫漾几次三番来找他们出去吟诗,都被婉拒。到了第九次,冯古道终于拗不过他的坚持,与薛灵璧一道去参加他所谓的夏菊游会。
这种无病呻吟的赏花会薛灵璧在京城见多了,实在兴致缺缺,但又不放心冯古道一人前往,所以去虽然去了,却是全程板着脸。
幸好卫漾从见到薛灵璧开始,他的脸就很少解冻,所以倒也不觉得异常,兀自和冯古道说得高兴。
夏菊游会办在一座宅院里。
游会初始的目的是宅院主人爱菊,所以每到菊花盛开,便会广发邀请帖,让附近有名的骚人墨客一同赏看。后来不少文人在赏菊时诗兴大发,留下佳作,主人便将它们裱好挂了起来,每年游会都能看到。如此一来,自然激起其他文人的好胜之心,将原本一个普通的赏花会慢慢变成文人比斗会。
卫漾解释完,面有难色道:“其实,我也挂了两幅画上去。一会儿你们进去,帮我看看。究竟是因为我画得好,还是因为我是……唉。”
冯古道略感歉意,看来当日他们的实话对他打击颇大,乃至于信心俱失,草木皆兵。
赐婚有理(五)
进到府邸,立刻有人仆人带他们引至花厅。
过了会儿,主人便出来寒暄。
卫漾替他们一一引荐。
此间主人姓闵,听闻他们是雪衣侯和明尊,双眼顿时一亮,又是行礼又是连声道有失远迎,并亲自引领他们至花园。
此时花园满是游客,中间放着两排长桌,上面放着笔墨纸砚,想来是给这些才子挥洒笔墨用的。不过现在没人,大家都在欣赏菊花。
几株名贵的菊花被挤得水泄不通,连片叶子都看不见。
主人嘴上谦虚,但神情之间却满是得意,“其实我本来只是在菊开时节,请几位知交好友一同来赏花,没想到一传十十传百,倒成了当地的盛会。实在让人始料不及。”
冯古道笑道:“花好,自然是人人爱的。”
“若是本侯的心头好,是绝不准别人觊觎的。”薛灵璧冷不丁冒出来一句,眼睛还盯着卫漾。
卫漾以为是询问他的意见,当下道:“一个人独自欣赏固然喜悦,但有了众人赞美,岂非喜上加喜?”
冯古道忍不住轻笑。
薛灵璧挑眉看着他,“很好笑么?”
冯古道不敛笑意,道:“身心愉悦,自然会笑。”
主人接道:“不错。对着这样美丽的花,再烦恼的事情都能抛诸脑后。”
……
难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也不需烦恼,只要来看看这些花?若是如此,闹灾的灾民都不必赈济,只要送些菊花于他们便是了。
薛灵璧冷笑。
冯古道不用看他的脸色,光是看他站着的姿势心里就有数了。连忙扯开话题道:“卫漾公子不是让我们看画么?”
卫漾正想找个机会提这件事,闻言忙道:“正是,还请闵兄带路。”
主人自是乐意。
画挂在花园旁的小屋里。
屋里无桌,三面无窗,全是墙,两面挂满了字画,只剩下最后一面墙空荡荡的,散发出无形的诱惑。
卫漾径自走到两幅菊花图前,介绍道:“左边这幅是我去年所作,右边这幅是我前年所作。”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道,“如何?”
冯古道看了眼画,又转头看与其并列的另两幅菊花图,微笑道:“栩栩如生,相得益彰。”
卫漾又看向薛灵璧。
冯古道说话还是较为含蓄的,只有他最一针见血。
薛灵璧淡淡道:“不算辱没了被画的花。”
卫漾这才放下心来。
主人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卫漾公子歌画双绝,世人皆知。他的画自然是上上品。”
冯古道问道:“你听过他唱歌?”
“自然听过。卫漾公子声音浑厚,歌声气势磅礴,令闻者无不热血 沸腾。”主人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
‘纤纤手,轻衣透’得让人热血沸腾?
冯古道和薛灵璧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的不屑。
不过表面上,他们一温一冷,都是半点不漏。
主人便带着他们看其他人的字画。
冯古道不禁赞叹。常道江南多才子,广西不遑多让之。
赏到最后一幅,便有仆人进屋来禀:“孟猛猛孟公子题诗完毕,请主人过去赏鉴。”
那主人听后却不喜反忧。
冯古道不由讶异地看向卫漾。
卫漾苦笑道:“这位公子的诗,真是……”
连卫漾这样的鉴定无能都觉得无法过关的诗……
冯古道和薛灵璧突然很感兴趣。
孟猛猛的名字虽然取得勇猛又可爱,但本人却是个身材干瘦,面色蜡黄的青年。他周围围着一群人,个个面带微笑,却怎么也掩饰不住眼角眉梢的讥嘲。
孟猛猛毫无所觉,口沫横飞地解析着自己的佳作。
主人挂起笑容,从容上前道:“孟公子又有何佳作?”
孟猛猛道:“哈哈,快快快,这次闵兄一定会将他束之高阁的。”
……
束之高阁?
冯古道和薛灵璧对他肚子里的藏货有了基本的了解。
主人对着纸,朗声念道:“南橘北枳如何分?闵家墙头蹲一蹲。放在墙内是黄金,放在墙外是草根。”他的声音随着纸上诗句慢慢地弱了下去。
冯古道和薛灵璧都有几分意外。
这诗听起来虽然韵律不整,又没什么惊艳词句,但是其内力所表达的含义却十分讽刺。
果然,主人的脸泛起一阵粗红,半晌无语。
孟猛猛一个劲儿地鼓吹自己,“如何?是否了不得?”
才子中突然有一人拍众而出,“得了。这首诗明明是佘兄照着你的口吻所作,亏你还能这样洋洋自得。”
孟猛猛眼睛一瞪道:“这是我花一两银子买的。买了自然是我的。”
那人大笑道:“这样的诗也值一两。来来来,你且准备好一百两,我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写给你。”
冯古道眉头微微皱起。
孟猛猛急怒道:“我就是不要你的!我喜欢照岚给我写的。”
那人道:“那你知不知,佘兄用那一两钱做了什么?”
孟猛猛道:“他自然是用来买文房四宝的。”
“什么文房四宝。他用来请我们喝酒了。”那人得意道,“可惜他没有请你啊。不过孟兄家财万贯,应当不会介意这么一顿小酒吧。”
冯古道原先还觉得孟猛猛花钱买诗,即使被人作弄也是活该。但如今看到他这样被人欺凌,不禁又动了几分 恻隐之心。
孟猛猛低着头,用眼角恨恨地看着他们,一字一顿道:“我武功很厉害的!你不要惹我!不然我会打你们的。”
他这样一说,反倒引得其他人更加乐呵。
之前讥讽他的书生更是上前一步道:“既然孟公子文武双全,便露几手让我们见识见识,也好开拓眼界。”
有书生附和道:“所谓死读书,读死书。能够亲眼一见当代的绝世高手,我无憾矣。”
孟猛猛被激得满脸通红,当真捋起袖子要冲上去。
主人见状,连忙命下人将他拖开。
“孟公子,何至于此?”主人大皱起眉,“若你在我府上有个闪失,我如何向令尊交代。”
孟猛猛恶狠狠地盯着那伙书生,大吼大叫道:“我就揍他们,就揍他们!揍了他们就不会笑我,就知道我的厉害了!”
主人目光一扫,看到冯古道,计上心来道:“既然是武林高手,自然要和武林高手比划才方显厉害。”
冯古道又不好的预感。
果然,主人道:“这位乃是魔教明尊,当今武林最厉害的高手之一,你若是能打赢他,才是真本事。”
冯古道挑眉。
原本对这主人所剩无几的好感此刻更是不留一分。
孟猛猛果然傻乎乎地转头看他,“也好,我先打败你。”
薛灵璧突然一脚踢起长桌。
众人先是眼睛被白花花的纸挡住视线,随即赶到额头一凉,伸手一摸,竟是墨汁。
待白纸落下。
众人齐齐张望。
除了薛灵璧、冯古道、卫漾和孟猛猛之外,竟然人人额头都有墨汁。
薛灵璧淡淡道:“便算和局。”
孟猛猛目瞪口呆。他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快的身法,高明的武功。
冯古道见主人青一阵白一阵的脸,不禁失笑。
看来薛灵璧也看不惯他们欺负弱小。
啪啪啪。
卫漾鼓掌道:“雪衣侯好身手!”
薛灵璧道:“不如他们的口才好。”他眼睛朝书生们一瞄。
那些书生受此大辱,原本还想下战书,来个文比,找回颜面,但一听对方竟然是雪衣侯,心里立刻打起退堂鼓。
每个书生的梦想莫不是金榜题名,入朝为官。薛灵璧是当今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得罪了他,只怕后半辈子都只有名落孙山的份。就算有幸上榜,也只能去穷乡僻壤做个小官,此生休想再有翻身机会。
主人似乎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误,连忙道:“刚才是我一时口快,还请侯爷和爵爷大人大量,包涵则个。”
冯古道微微一笑,问孟猛猛道:“你可介意?”
孟猛猛还是一头雾水,纳闷地反问道:“什么?”
冯古道笑眯眯地对那主人耸肩道:“既然孟公子不介意,此事便作罢吧。”
主人这才松了口气,但转眼见薛灵璧脸色阴沉依旧,心又缓缓悬了起来。
门的方向,下人缓缓领来一个清隽青年,身姿峻拔,如竹挺立。
“照岚?”孟猛猛大叫一声,跳起来冲了过去。
赐婚有理(六)
冯古道之前听到孟猛猛用一两银子向这人买了首烂诗,对他就不甚欢喜。但见他器宇不凡,双目清明,心中恶感又去了几分。
佘照岚伸手拦住冲过来的孟猛猛,冲那群高声向他打招呼的书生道:“诸位见谅,家中有事,先走一步。”说着,松开孟猛猛,转身就往回走。
孟猛猛跟在他后面,委委屈屈地道:“他们说你作的诗不好。”
“我的诗一两银子能买么?”佘照岚的声音比他轻,却咬字极轻。
冯古道诧异。听他与孟猛猛说话的口吻,分明比那群书生要柔和自然得多。
“可你不是卖给我了。”
“……不是让你别来。”
“不行。好不容易你给我写诗,我怎么可以不来。”
“我还给你写别的诗了,你不提?”
“那些又不是菊花。”
“你就是爱炫耀。”
“我想聪明一点。”
“……”
两人背影渐渐远去,消失在门洞里。
冯古道转头看那些书生,都有些讪讪的,加之额头那抹黑墨,狼狈不已。
薛灵璧至此,对这场闹剧已经不耐烦至极,冷着脸道:“夏菊已赏,告辞。”
主人还想挽留,但说辞却被他一个眼神冻结在喉咙里。
临走时,冯古道特地赞美了一番他的菊花。
主人哭笑不得。
怎么听都觉得他说的不是菊花,是莲花吧。什么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上了马车,卫漾满怀歉意道:“我也不知道闵兄今日怎么会如此失态,还请侯爷和明尊包涵则个。”
冯古道笑眯眯道:“我倒觉得他挺有趣的。”尤其是送他们出门时,完全忘了自己额头上还顶着一抹墨汁,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
薛灵璧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冯古道知道他本不愿参加这类的聚会,这次是借题发挥。
哪知卫漾一点都不准备就坡下驴,“虽然夏菊游会不成功,但南宁府还是有很多其他的聚会的。比如再过几天的泛舟诗会,又比如下个月的夜火会。”
#奇#冯古道笑道:“听起来,卫漾兄倒是挺忙碌。”
#书#卫漾还是头一回听他喊自己‘卫漾兄’,兴致顿时高涨起来,“那是。你若是喜欢,不如就在南宁府住下,这样我们就可以经常品诗论文,把酒言心。”
“品诗论文,把酒言新?”薛灵璧冷冷地吐出最关键的两个字,“经常?”
卫漾道:“侯爷若是有空,也可以一起来。”
“也可以?”薛灵璧面色阴沉。
卫漾道:“当然,如果侯爷不得闲,我也不强求的。”
他说的倒是真心真意,只是同样一句落在有心人耳朵里,就不是那么个滋味了。
薛灵璧道:“魔教明尊很得闲么?”
“呃,”冯古道摸摸鼻子,努力掩饰快要咧到耳根的嘴角道,“其实,我教长老都很能帮手……”
薛灵璧冷哼。
“但还是教务繁忙。”冯古道及时将话兜转回来。
卫漾长叹一口气,“这太可惜了。”
“本侯倒觉得挺好。”薛灵璧雪上加霜。
卫漾道:“那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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