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上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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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上君舞- 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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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方便行路,叶莲改换了男装,故意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每日颠簸于路途之上,疲累不堪,夜里歇宿却总睡不着,就是睡着了,也是噩梦不断。常常会听到孩子的哭声,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在耳际飘来飘去。那个人通常会跟着孩子的哭声一起进入她的梦境。
  梦里他穿宽大的袍子,仿佛幽灵般在旷野里游走,她追着他,一遍遍问:“孩子呢?你把我的孩子藏哪里去了?”
  他不回答,只是东走西奔。
  走到后来,旷野变成了一座城池,有幽深的巷道,黑魆魆望不到头。
  地上有血汩汩流淌,粘腻冰冷,叫人无处下脚。到处都是狰狞恐怖的死尸,他弓着腰在死尸堆中胡乱扒拉,然后从中抱起一具小小的尸首慢慢朝她走过来,对她轻笑:“孩子在这里。”
  叶莲立刻便被吓醒了过来。
  梦境并非总是这样不堪,偶尔也会有温馨惬意的时候,满山遍野的桃花,他拥着她,极温柔地往她嘴里喂热气腾腾的汤包,眼中唇边俱是绵绵的笑意:“慢点吃,别烫着。”
  而她就那么没骨气不知羞耻地靠在他怀中,甚至连推开他的念头都没有过。
  他在她耳边低低说着话,说了许多许多,到底说些什么等到叶莲醒来已经记不清了,大抵是他小时候不听话挨揍的事情吧!
  接近半月的时间她都在赶路,可等她马不停蹄到了石州,护送燕君舞灵柩的大部队却已经离开了。
  因为丧葬队伍声势太大,叶莲不用打听,便从街边巷角的传言中知道了消息。
  叶莲几乎没做停留,便催马继续南下,往沙齐河方向追去。
  沿途随处可得瀚海王治丧大队的传闻轶事,快到沙齐河的时候,乡间议论之声更多,传的沸沸扬扬的便是队伍并没过河,而是开入了附近一大豪强的坞堡之中。
  叶莲起初并不大信,在临近沙齐河一个小镇子上打尖时遇到百来个兵丁,一窝蜂地把镇子上仅有的两个棺材铺的匠人带走了。
  旁边有人低声嘀咕:“看见没有?那就是送瀚海王灵柩的官兵……听说这几日进了孔家堡,嗳?他们把棺材铺的匠人带走做什么?”
  “这还不明白,是为瀚海王制作棺椁啊!孔家堡那边匠人不够,便补几个去。”
  叶莲把这些话听在耳中,记在心里,待那队兵丁走得稍远些,便付了饭钱随后跟上。
  那群兵丁一出了镇子就走得很快,一队人马浩浩地朝西边山地而去。
  山路崎岖,七拐八弯的,走到接近天黑时,方看到那个传说中孔家堡的影子。
  那坞堡坐落在半山之上,足有两三个石州那么大,城郭谯楼一应具备,守卫森严,寻常之人根本不得入内。
  叶莲眼看那些兵丁带着几个匠人进入堡内,却也不好冒冒失失再往前去,便下马隐入路边林间,琢磨着天完全黑透后到坞堡四围观望一二,好寻找机会进去。
  夜幕完全四合,四野悄寂无人,只有虫声哝哝。
  一小牙月亮挂在树梢头,微淡的光投下来,晕染的四野一片模糊。
  坞堡厚重的城门早关上了,城头谯楼上挂起风灯,隐约可见护卫兵丁在城郭上来回走动。
  薛棠派来的那几个人一直没见跟过来,看来是被甩掉了,这样最好,免得都跟着她陷在这里,白白害了他们的性命。
  叶莲放下一颗心,提上长剑寻没有光的暗处慢慢朝坞堡靠近,直到城墙根下。城垛底下虽离守城士兵最近,其实大多数时候反而看不到。她绕着城郭一路转过去,想要找一低矮处跃入其内再做打算。
  叶莲走了许久,也没找到可以翻越入内的低矮之处,却看到另一处城门,那门比之前的正门要窄小许多,却不知为何这时候都还是开着的。叶莲正觉奇怪,却见从那门内驶出一辆马车来,随后还跟了一队百来人的骑兵。
  马车驶到门外便停了下来,车帘一动,借着谯楼上的灯光,叶莲看到一高大男子从车上下来,细细看时,竟是慕容蓑。
  看来燕君舞的灵柩果然在这坞堡之中。
  叶莲心中正自计议,便见骑兵最末匆匆赶上来一骑,马上男子衣着华丽,并未穿戎装,径自翻身下马,走至慕容蓑面前躬身一鞠,道:“慕容大人好走。”
  慕容蓑回了一礼,道:“多谢孔堡主相送,主上这里就烦劳堡主多费心了,慕容蓑就此告辞。”
  两人又客气了一回,慕容蓑方上了马车,一时车马行动,径自去了。
  那孔堡主这才转身回走,牵马入内,一边吩咐守门卫兵道:“没什么事了,下匙关门吧!”
  守门卫兵应命便要关门,叶莲眼见机会错失,急中生智,忽从地上捡起块石头丢出去,砰地砸在门边石柱上。
  卫兵听到动静,一下子警觉,在那边嘀咕了几句,派了其中一人往叶莲这边而来。叶莲忙伏身隐在杂草丛中一动不动,那人提溜着灯笼四下照照,没见着人,气哼哼地骂了一句,回头对门前大喊道:“没人,大概是野猫。”
  “既没人就赶快回来,要关门了。”
  那人应了一声,待要回去,却又停住,将灯笼挟在腋下,拉开裤子竟对着草丛中哗啦啦撒起尿来,一边道:“老子先撒泡尿,等我一会。”
  叶莲心头一阵嫌恶,却也顾不得,蓦地起身,长剑横拍过去,一下子便将那人拍晕在地。
  那边听到声响,立刻有人出声喝问:“怎么了?”
  叶莲一边迅速剥下那人身上衣物罩在自己身上,一边粗着嗓门含含糊糊回道:“没什么事,你们走吧,门留着我关就是。”
  她三下五除二将那卫兵的衣甲穿好,戴上头盔,特意往下拉低,防着人看到她的脸,一边提着已经灭掉的灯笼飞跑过去。
  那几个卫兵却已等得不耐烦,眼见跑来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只道是自家兄弟,便也不再多问,嚷嚷着往城楼上去了,一面走一面还骂:“就你屎尿多,妈的,自个把门关好了。”
  叶莲见那几人自顾走了,便松了口气,将门关好上匙,一转身便没入了黑暗之中。坞堡很大,她一时也不知该往哪里去,正踌躇时,却听马蹄声响,循声望去便见一骑人马缓缓朝东而去,马上之人手里提着盏灯笼,依稀是方才那位孔堡主的模样。
  方才慕容蓑跟这个人说什么主上,跟着他走总是没错。
  叶莲略一迟疑,便也就悄悄跟了上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一座大宅院外,那人催马入内,叶莲便又失去了目标。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跟进去,于是寻了处隐蔽之地翻墙入内,落地时才知那是个小院子,院内一排屋舍,正中那间还透着光,应该是间厨房,正往外飘着浓郁的饭菜香味。
  有两个女子在里面说话,一个道:“给小郡主熬的粥好了,你快端过去,晚了王爷可又该发怒了。”
  另一个忙忙地应着:“好,我这就去。”
  片刻间便见一个女子端着一只托盘从内疾步走出。
  叶莲随后踔着,若即若离,心里却是狐疑不已,她们说“王爷”,王爷是谁?难道真的是他?他果然是诈死么?这么说她是真的中了圈套了,难怪方才进来的那么容易。
  她越想越觉不对头,却又不想就此放弃,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跟着那女子。
  穿过月洞门,走过一座假山,再过一个花池,进入冗长的廊道,然后转一个弯,那女子终于在一扇雕花格子门前停住,举手叩门。
  门内传出人声:“进来。”
  叶莲听到那声音,整个人便如被雷劈了般定在那里,跟着响起的还有软软的童音:“爹爹……父王,我不要她喂,我要爹爹喂。”
  “好,爹爹喂你。”
  她无法控制地一步步走过去,透过半开的窗,便见内中桌前坐着的那人,他穿一袭宽大闲适的袍服,面色柔和,正端着只碗一小银匙一小银匙地往面前坐着的那个粉嫩可爱的小女孩儿嘴巴里喂粥。
  他真的没死……
  是他,真的是他。
  还是那张脸,尽管消瘦了许多,憔悴了许多,却仍然是他。
  叶莲脑子里嗡嗡直响,心头一阵阵翻涌,也不知是愤怒还是激动,到后来她已经完全辩不清楚,一双眼只是盯着那小女孩儿看,那小小的人儿坐在椅子上一刻也不安稳,只是动来动去,旁边的侍女不得不伸手扶住她。
  只有两岁多点的孩子,最是纯真可爱。眼珠乌黑如宝石,纯净澄澈一如湛蓝天空,半点阴翳也没有,眉目五官大体是像他的,小脸却是圆鼓鼓的,很有点像小时候的叶莲。
  叶莲有些昏眩,这真是她的孩子?
  她的宝儿没有死,还活着,活生生的,已经会说话,会叫他爹爹。
  “爹爹……”她在咯咯地笑,而后叫,“娘……娘……”
  叶莲的心立时缩成一团,她微躬下身,浑身发抖。
  燕君舞温柔的语声透过窗户传到耳边:“你娘,你娘也该来了,好孩子,咱们一起去接你娘好不好?”
  叶莲一个哆嗦,机伶伶便站了起来,中计了,她又一次上了他的恶当。
  她下意识转身奔到廊外,便在这时房门“嘎”地一声打开来,灯光直透出来,将院中照的雪亮,令她无所遁形。
  燕君舞抱着粉嘟嘟的小女孩缓步走出来,目光瞟过来,却又轻轻飘开,然后落回小女孩脸上,很轻很轻地道:“好孩子,那就是你娘,快叫娘。”
  “娘——”
  那孩子脆生生的语声好似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叶莲,她再也走不动,只站在院中怔怔望着廊下那父女俩,一步也动不得。许久她方清醒了一些,拖着灌了铅似的两腿费力地往后退。
  “叶莲……你真就这么狠心?”燕君舞向前跨了一步,却又顿住,凄然道,“你真的忍心,弃我们父女不顾而去?”

大量

  那不谙世事的孩子哪里知道此刻父母那些复杂而矛盾的心思?依旧欢天喜地不停叫着:“娘……娘……”她脸上的笑灿烂无比,一边还朝叶莲那个方向欢快地伸出两手,好像在等着随时扑入母亲的怀抱。
  叶莲脑子已经动不了,一颗心紧紧揪着,眼前心上有的尽是那小小人儿明媚天真的笑脸,还有那一声声娇嫩童稚的呼唤。这是她的孩子,是她的孩子啊!叶莲的脚不由自主便迈了出去,朝着廊下走过去,此时此刻,她只想要抱一抱她的宝贝,只要抱一抱她就好。
  除此再无他想。
  只是等她走至廊下,伸出两手叫着“宝宝”去抱孩子的时候,小女娃娃却忽然就变了脸,蓦地转过头去“哇”地便哭了起来,捂着脸趴在燕君舞肩上,再也不肯转过来看叶莲一眼。
  叶莲登时傻了眼,弄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先头她不是还很热情的叫自己娘?怎么一转眼小丫头便像见到了鬼一样怕成这样。
  燕君舞拍着孩子的背柔声道:“乖,别哭,那是你娘啊!快转过来让你娘好好看看你。”
  可是无论他怎么哄,那孩子就是不肯转过身来,只趴在他胸口上不停地蹬着两腿呜呜地哭:“怕……怕怕……好怕……”
  燕君舞没奈何,盯着一脸狼狈、茫然无措的叶莲看了半晌,低声道:“不然你去洗洗脸,换件衣服再来?”
  叶莲怔了怔,便也就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小孩子家高兴起来大人让叫什么便是什么,这也不足为奇。方才又隔得远,那孩子没看清她形貌,自然是欢欢喜喜的,可等到真看清了人便不是那么回事,偏她又穿成这样,整个人灰头土脸的,也难怪孩子会害怕。
  叶莲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那套从守门卫兵身上剥下来的甲衣,默默将头盔取下,垂目思索,天人交战片刻,还是跟着前来伺候的侍女去后面浴房梳洗更衣。
  她并不敢当真就解衣入浴,怕燕君舞会突然闯入,更担心洗浴当中有人做什么手脚,所以叶莲只将头发打散洗干净,匆匆擦洗一番便换上侍女准备好的衣服。她顶着一头湿淋淋的头发回去看她的宝儿,却不想到那里时小丫头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燕君舞人也不在,叶莲因此松懈了不少,烛光透过半开的帐帷投照在床上,小丫头两只小手举在枕头两侧,像只小青蛙般蜷着两腿睡得正香,那模样可爱极了。
  叶莲坐在床边,伸出手握住枕边放着的那只白嫩嫩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绵软的小手在她掌心,好似一块随时要化了的棉花糖,叫她怎么都舍不得放开。这就是曾在她腹中又踢又打的那个孩儿,一转眼长这么大了,可她这个当娘的竟然后知后觉,到如今才与女儿相见。
  她静静盯着那张可爱的小脸看,怎么也看不够,仿佛这样便是一辈子。
  小孩儿的皮肤水灵灵,嫩的像豆腐,一点瑕疵都没有,粉嘟嘟的小嘴微微上翘,该是做着什么香甜的梦吧?叶莲忍不住伸手过去在那张小脸上轻抚一下,又怕弄醒了她,只一下便收回手来。
  小丫头并没有醒,砸吧砸吧小嘴,忽然抬起两腿非常迅速地踢了两下,便将盖在身上的薄被蹬在了一边。
  叶莲愣了愣,却又由不住好笑,忙将薄被拉上来帮她盖好。
  只是小丫头并不领情,即刻便将被子又踢了下去,叶莲只好接着帮她盖好,如此反反复复,折腾了不少次,叶莲都累了,小丫头却一点也不累。
  “别踢了,不盖好被子会生病的,乖啊,再别踢了。”叶莲无奈地小声嘀咕。
  侍女实在看不过,便走上来帮忙,将那薄被横搭在小丫头胸腹上,却将那两只小脚丫露在外面,一边道:“这样小郡主就蹬不到被子了。”
  “不会受凉么?”叶莲担心地问。
  侍女笑道:“不会,小郡主是睡热了,天气热,不用盖得太严实。”
  叶莲“哦”了一声,心里一时愧一时哀,想到自己虽生下这孩子,却没有一天照顾过她,便难过地说不出话来。
  侍女在旁又道:“夫人放心,夜里小郡主有人照顾,夫人远道而来,必定累了,您的卧房已收拾齐整了,奴婢带您去休息如何?”
  叶莲戒心又生,摇头道:“我还不累,再坐一会。”
  侍女见她执意不肯离开,却也不好多劝,只退到一边守着,并不过来打搅。
  叶莲牵着女儿的小手,心里彷徨惶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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