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最近不太平,早点回家吧。”
直到对方转身回头,乐婉才看清了脸。刘海遮去了大半额头,两束长发流垂耳鬓,冷削的下巴右边有道淡淡的伤疤。乐婉觉得,这个人,太冷。
“还问公子姓名……”
再等她抬头,哪里还来的公子,只留的萧萧黄叶,遍地横尸。丫鬟见着怕,拉着乐婉就走,说,不走,待是怕给官爷看见,有理也说不清了。
乐婉点头,天色也晚,便慢慢的拐出街角,平静地溶入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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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进乐府大堂,瞧见乐翎坐在桌前,乐舒在另一边。下人丫鬟都战战兢兢地耸在角落,乐翎一手搁在桌上敲着,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大姐,二姐,都在啊……”
乐婉走近,欠了欠身。
乐翎站起身,大步走到乐婉身边,几乎是呵斥,“怎?想到回来啦?出门不知道请示吗?”
乐舒半挡在乐婉面前,拉着乐翎,“算了,妹妹这不好好的回来了,你又气个什么劲?”
“怎么,就这么跑出去了,还想继续消失个三天嘛!?”
这一说,乐婉便想到了一年前那次,不过出去玩,回来已是三天后。让姐姐们和大夫人甚是担心,虽然挨了不少骂,倒也让乐婉转了性。
那一年多前,还是春天的绵雨。乐婉被那细雨下的心情烦躁,拉着丫鬟冲出了乐府大门。当时还住在临安,城外有一片山。
乐婉没理由的往山边跑,而那丫鬟也没脑子的跟着。
山脚下,有一条专辟的上山小径。乐婉提着衣裙下摆,一路往上爬。丫鬟只能看着乐婉的后脚跟,也一股脑的爬。没想到乐婉的急停,丫鬟冷不防地撞了上去。
本来以为将会狠狠挨顿骂,可谁知乐婉并未回头,只是看着前方。丫鬟跃过乐婉的肩膀向前望去,却是看到一个人,倒在路边。
“呀……这是……”
丫鬟叫了一声。乐婉装是没听见,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先是捏了捏那人的鼻子,又探了探鼻息,“还活着……”
转头,啪嗒啪嗒听到有人走近。乐婉站起身,看到的是一个挑担的老伯,两捆柴火被捆得严实。
“老伯,雨天还出来砍柴啊……”
那老伯抬头,不耐烦地说了句,“有何办法……别挡路了……”
“老伯啊,能否借宿……”
老伯本想拒绝,可乐婉拿出半锭银子,那老伯便满口答应。
引过了半个山头,在一山窝间,老伯的家就在那里。倒是丫鬟挑着担,而老伯背着那昏迷男子。若不是那半锭银子,恐怕老伯也不会那么拼命。待到了老伯家,天也渐渐放了晴。
在一个看起来仓库的地方,老伯放下那男子,不好意思地对乐婉说,“抱歉,家小,屋内有我那残废的老婆子,怕你们见了恶心,只能委屈各位了……”
丫鬟伸出手把老伯拉来,掏出银票,说,“给我们去城里置办点衣服,请个大夫来,还有……”
“不要多嘴,就做这两件事够了。”
老伯点头离开。
乐婉知道丫鬟要做什么,她倒是想通知乐府的人,可这次乐婉就是不想让乐府的人找着了。更何况,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就是想救这书生。
乐婉蹲在那书生边,捋了捋他的头发,身上没有一点财产,怕是被山贼洗劫了去。
老伯带着大夫很快就过来,那大夫把了把脉,说,“只是染了风寒,身上有些皮肉伤,其他无碍。”
“可治得了?”
“怎么不?待我回去开服药,喝下便可。”
乐婉抓着大夫,“开什么药,直接施针,好得更快。”
“这……诊金就……”
乐婉又拿出五十两银票塞进大夫手中,“快点。”
大约半个多时辰过去,大夫出来,对着乐婉说,“晚上睡一觉,明儿个醒了,就没事了。”
谢过大夫,乐婉进屋,那人躺在铺着麻布的地上,均匀地喘息。
丫鬟弯腰,对乐婉说,“三小姐,出来也有些时候了,早点回去吧……”
乐婉摇头,“要回去你自己回去罢……”
见乐婉不走,丫鬟怎么敢走。
“这么辛苦救了他,我更是想知道他到底是谁……”
候着候着,天也就黑了,乐婉也乏了,也睡了。
一觉睡到天亮,在草堆上乐婉还能睡那么熟。到头醒来,太阳已经晒进了屋里。那丫鬟也倒在一边睡着,没有醒来。
乐婉整了整头发,回头才发现本来睡着那书生的地方空空如也。推开门,阳光刺来,适应了后,才定睛看到,那书生在给老伯劈柴。
“你……病可好了……”
那男子回头,见乐婉走来,放下斧头,上前,说,“多谢姑娘相救,老伯都和我说了……早上醒来,见姑娘睡得正熟,不忍打扰……”
乐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看着对方。
看着尴尬那男子说,“在下姓段……名骁……”
乐婉福身,“原来是段公子,乐婉见过段公子……”
“乐婉……好名字……”
重新拿起斧头,为那老伯砍起柴来。乐婉坐在一边看着他,段天骁怕她看着无聊,便说起了路上所见。
乐婉这才知道,这段天骁只是京都里一富人家的公子,为了磨练自己才离家,想独自走遍山河。他说他是跟着一个商团南下,可半路上遇山贼,还好自己跳下悬崖,不然早没了小命。
他又说,“如果可以,不知姑娘是否愿意让在下画一幅丹青……”
看到坐在他对过的乐婉稍稍一愣,段骁赶忙补充说,“请不要在意,只是作为救命之恩的报答罢了……”
乐婉笑曰,“那也可以,不过公子,不介意的话,可否陪我上山看看……”
段骁一愣,放下斧头,说,“当然……”
瞥下丫鬟,乐婉带着段骁上山。段骁可没想到,看乐婉只是一女子,没想到上山如此矫健。没一会儿,段骁便气喘吁吁,而乐婉倒是越来越快。
当了山顶,段骁扶着一旁的树,喘着粗气,说道,“没想到,姑娘体力如此之好,在下……”
待段骁抬头,眼前出现的场景倒也是让他一愣。
山顶遍是桃花树,眼下时节,便是桃花盛开之时,乐婉穿梭在各个桃树之间。段骁看着陶醉,一阵风徐徐吹来,淋的漫天花瓣齐飞。乐婉穿着白红搭配的衣服,在一片粉红之中,刹是显眼。犹如桃源仙子般不食人间烟火,倒成了一幅绝美的景色。
段骁一时没了话语。不注意间,乐婉跑来,拉起段骁的手,便在群林中跑来跑去。
“姑……姑娘……”
乐婉装是没有听到,前行了一阵,忽见林中的石桌石椅,乐婉拉着段骁坐下,喘着一阵,开口说道,“这里很漂亮吧。”
“的确……”
段骁见乐婉不说话,便和她聊起,段骁在旅行时的所见所闻,乐婉是越听越入迷,拉着段骁问东问西。
这一聊也渐进傍晚,段骁见天色不早,便要乐婉回家。乐婉不肯,跟着段骁又回了老伯家。段骁见乐婉不放过他,也就说了下去。
丫鬟不敢劝,也就秉烛长聊,直到乐婉爬在桌边沉沉睡去。段骁舒了口气,见那丫鬟早已不知何时睡去,便褪下外衣披在乐婉身上。
'三'如歌
清晨,乐婉被一阵鸟鸣吵醒,揉了揉眼睛,见房间里只有她和丫鬟。那段骁又不知所踪,也不见他在院子里。乐婉抿了抿嘴唇。老伯说他下山去城里买东西了,听说是画笔宣纸之类吧。
乐婉想都没多想,就带着丫鬟下了山。
“买颜料……他有钱嘛?”乐婉忿忿地想着。丫鬟看了看她,又不敢插嘴,见进了城,丫鬟终于开口说道,“小姐啊……我们三天没回府了……是不是……”
乐婉就好象没听到一样,进了城就直奔城西的“磬峪轩”。
可走到半路,被几个人拦下。
“三小姐……”
“熙……熙管事……”
是了,最后还是被熙管事给带了回去,匆忙下山,还把姐姐送的“流韵簪”落在了山上。乐婉跪在祠堂内那一排的词牌前,想着一年前的事。
回了府后,见大夫人的脸色便知事情不妙。那时,乐舒和乐翎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出。
丫鬟更是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乐婉虽然解释了,但还是逃不过惩罚的命运。
关在屋里静闭三天。除了吃喝,一切自理。
这次的话,乐翎是给轻了吧,只是跪两个时辰,还有加厚的垫子撑着。即使乐舒不劝,恐怕乐翎也不会罚她多重。倒是,那次把乐翎姐姐送的簪子落在山上,她还记恨着……
想着想着,乐婉轻轻笑着,不知为何,自上次,回来之后便变了一个人一样。
许多事,乐婉也不记心上了,倒是那个人的名字,却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印象中在大夫人面前提了一次,可之后却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还记得那七日之后,那老伯是捧着一幅卷画而来,是交到了大夫人手上。乐婉是没见过画得什么,却是乐翎见过,说是一少女在林间翩翩起舞。
这显然画得是乐婉了,乐翎说,那丹青被大夫人收了去,怕是被毁了吧。
乐婉闭着眼。青烟弥漫让她有点不舒服,没有很想看那丹青的冲动,却是觉得,不见那画的内容,白白出了门,白白认识了那公子,也白白地挨了罚。
听见有人推门而入,乐婉下意识地回过头,是乐翎,倒是和之前那气势不一样了。
“好了,回房休息一下,然后来我这里。”
便离开了。
乐婉小心翼翼的站起,脚却是麻了,怕是只能在祠堂休息一会儿,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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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翎的屋子干净地很。乐婉推开门,见是乐翎站在桌前,手里拿着什么。
听到声音,乐翎回头,招着乐婉见来。乐婉走到桌边,是一幅画。
漫漫桃花林,一少女跳入其中,似乎是陶醉,跟着随风飘散的花瓣旋转。乐婉看得清楚,听乐翎说,“这就是那一年前的画……没个署名……”
一年前,出走三天,得了幅画。一年后,出走一日,却什么也没带回来。
倒是对乐翎说,“外头闹山贼了……”就被关了祠堂。
乐翎把画送给乐婉,然后说,“七日后,我们就要搬家。”
乐婉明白,都是那些山贼惹的事。
大夫人的意思也是搬家,至于去哪里,那就给乐翎做决定。后来乐翎就说,去京城吧。
乐舒也没有异议,她说,到处都闹山贼,却都是不敢抢到天子脚下的。
收起画,乐婉瞧了二姐一眼,乐翎心领神会地说,“要就拿去罢,放在我这儿生灰。”
“二姐,真的是要搬家吗?”
乐翎看着她,“不是你说闹山贼了吗,怕是会盯上我们,倒是你,跑出去不说一声,你可知把我们……”
“我错了嘛!”乐婉挽着乐翎的手,好似撒娇般,“那以后二姐也要时常出来透透气啊,每次看你都是在书房,想找你都不成。”
乐翎点着乐婉的头,说,“怎么,这次你擅自出门倒还成了我的不是?”
“乐婉可没有这个意思哦!”
姐妹俩在房里打打闹闹,同时乐舒也没有太早休息,倒是去了西厢房,找了她的先生,因为搬家的事,恐怕她这御用先生也要跟着去了。
两声敲门,“先生,可在?”
“进来吧!”
乐舒推门而入,见先生整了整衣服,便笑起来,“这么晚,先生还不休息啊。”
“大小姐也没有休息啊……”
“这里没有外人,不要叫我大小姐……”乐舒忽而又板了下脸,“先生可知搬家之事。”
待乐舒拉开椅子坐下,先生道,“青禾知道……”
“那先生也和我们一起走吗?”
阮青禾——乐舒的教书先生,稍稍一愣,说,“怕是不好……母亲她身体又……而且这次又要搬去哪里?”
乐舒见阮青禾又站着,便拉他坐下,说,“这次可能走的远点,要去京城。”
“京城……为何这次……”
“这头闹山贼,怕是盯上乐府了,你放心吧,路上会有人照顾伯母的。”
“大……舒小姐……”
“叫我乐舒。”
阮青禾看了一眼乐舒,便泄气了,“乐舒……这次怕是要赶上一个多月的路,才能到京城……”
“你这么说……”乐舒打断他,“你这么说,是不是不想和我们去了?”
“倒也不是……我只是……”
乐舒突然站起来,“罢了罢了,手机TXT不去,当我没来过便是了!”
摔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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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翎第二日依然忙的很,乐婉又找不见二姐,便去看乐舒。这日,乐婉却被挡在门外,丫鬟传乐舒的话,说是谁都不见。
却不知发生什么,乐婉去找了阮青禾。
“阮先生可在?”
同样是闭门,乐婉瞧了瞧怕是没有人在的样子,阮青禾不在这,那就只有在一个地方了。
随着青色碎石小路蜿蜒前进,乐婉轻轻地踏在上面依然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一眨眼的功夫而已,却拐进了乐府深处,一所僻静的别苑。
谁人想,这里却是给一个教书先生,和他的母亲,住的地方。
门是虚掩着,传来两人交谈的声音,一男一女,一老一少。
轻轻扣了几下门,“阮先生?”
里面声音停了下来,却又听到走来的脚步声。
门打开,是阮青禾,“青禾见过三小姐,快请进来……”
乐婉轻轻踏过青苔门槛,屋内少许昏暗,还有一个老夫人,坐在堂前。
“是乐婉啊,快上座。”
那老夫人站起,被乐婉扶下,笑道,“不要急,我只是找阮先生有点事,能不能……”
老夫人眯着眼说道,“可以可以,不过不知道什么事……”
乐婉笑了一下,阮青禾欠了欠身,和乐婉离开了房内。老夫人见他们离开,叹了口气,收起笑容。
出了门外,把阮青禾带去了后院凉亭,不得不叹的是,乐府之大,溪流亭间青竹枝梅样样俱全。
阮青禾看了一眼乐婉,便把眼光转移到一边潺潺的溪上,“不知三小姐有什么事……”
“你和我姐姐怎么了?”乐婉开门见山。
阮青禾稍稍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