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聿的话语并不见愠意,只是,轩辕颛知道,他心底,必是计较了。
“应该说是师傅的提醒吧。”轩辕颛语音转冷,道,“我们的师傅,难道,你就不曾怀疑过?”
“至少师傅没有做过伤害我的事。而朕选择信任你那日的话,结果,彻头彻尾,是一场欺骗。这场欺骗,差点,就让朕失去了她。这种失去,对朕,才是最大的伤害。”
“我说过,我是为了你好。你身上的毒,根本容不得继续拖下去,而她,不过是一个女子。江山之重,我想,永远是在女子之上的。况且,如今,你灭了斟国,这样的雄图霸业,岂能因一个女子再次滞顿呢?”
“颛,那日的事,朕知道,绝非是你一人所能为的。”
轩辕颛的眉心紧锁,甫要启唇,却见轩辕聿手一挥,道:
“朕要告诉你的是,这江山,绝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没有无缘无故帮你的人,一切,都会是有所图的。”
“是么?所以,你连我都怀疑有所图?”轩辕颛的唇部勾出一道弧度。
当然,旋龙洞是龙脉之地,倘无人相助,他又怎能成功部署呢?
只是,他从不认为,自己愚笨得会被人利用。
若有,也是他心甘情愿地被人利用。
一如,心甘情愿做轩辕聿背后的影子。
心甘情愿,一次一次,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为他去试赤魈蛇的毒性。
这些,他都不会知道,连张仲都不会知道。
因为,赤魈蛇纵能压制千机,其毒亦是火灼攻心,哪怕有师傅的配方,他都不放心,每次都用少许试了,方会给轩辕聿。
这些,只有对轩辕聿,他才会去做。
心甘情愿地去做。
“朕,不愿意怀疑你,所以,旋龙洞一事,朕选择相信,毕竟,你和朕同为双生子,却是朕为帝,你连光都见不得,朕对你,一直是心存着愧疚,或许,当年把你抱予母后,则一切,都是不同的。”
“这是命,我从来不怨你,要怨,只能怨,自己生来没这个命。”
“颛,朕说过,倘朕毒发身亡,朕一定会还你一个身份,这巽国的江山,你不用成为朕的替身,都可以名正言顺地接管。”
“我知道,从你为了我上元那次戏语,错选夕颜入宫,我就知道,你想把这江山给我,可是,我今天告诉你,我不要这江山,我从来不是做帝王的命,也不想逆天行之。我只想看着你,将这江山坐稳,甚至于一统天下。”
“但,这些,并不是牺牲她做为代价,如果,你还当真是手足兄弟,朕最后再说一次,不要再伤害她,不论任何时候。”
“我没有伤害过她,从她怀孕那时起,我就没有过,因为,我知道,那是你的孩子,哪怕,她根本诞不下来,哪怕,她活着,始终会成为我和你今日的间隙,我都没有再伤害过她。”
“这,就够了。”轩辕聿返身欲走回石室。
“聿,你背部的伤,我先帮你上药。”
“不必了,朕会自己上。”
说出这句话,他明黄的袍子裾消逝在竹屋的彼此侧。
竹屋,又恢复的清寂。
这里,一直很清寂。
清寂到没有宫人会擅自上麝山。
三年前,自她不小心误撞到这里的秘密时,误杀赤魈蛇后,这里,就真的成为了一处借着建造祈福台,不容人上去的禁地。
如今,祈福台,确是逃建成了。
因为,这里,将不会再成为需要隔开的禁地。
随着轩辕聿寒毒的痊愈,赤魈蛇不需要再进行培养,这出竹屋,该没有存在的必要。
他也该反悔密室了。
石室,暗无天日的一个地方,也是他,这么多年来,生活最长的地方。
他和轩辕聿,一如光与影,浓浓淡淡地交叠着。
纵然,不分彼此。
但,终究,一明一暗,咫尺,疏途。
夕颜醒来时,已是巳时,睁开眸子,满眼都是明黄的云纹华锦。
这种名黄中,窗外,晓雪出霁,缕缕的朝阳透过新换的碧霞色茜纱窗拂进殿内,挥洒得,她的周身,仿佛都笼于光晕中。
在这光晕里,她看到,谪神般的男子,俯身于榻前,正执起她的手,悉心地在替她在被烙伤的手上着清凉的膏药。
膏药很清凉。
他的手,很暖。
她的手微微一缩,他墨黑的眸子凝向她,唇边,是隐隐的笑意隐现。
“醒了?”
很平常的一句话,却让她的心,漏跳了一拍,腹中的孩子,也适时地随着他这句话,踹了一下,以证明,他,也醒了。
她的眉心一颦,他执着她的手稍松了松:
“弄疼你了?”
她摇头,复又点头,另一只手抚了下隆起的腹部。
他的笑涡愈深,愈深间,他把她上好药膏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回她的腹部。
他的手,顺势一并覆于她另外一只覆于腹部的手,清楚地,觉到了,来自于榻腹中那小生命地又一踹脚。
“他踹了朕。”他惊喜地说出这句,宛如,一个大男孩般。
是啊,他只是一名公主的父皇,他的子嗣素食单薄的。
现在,他的惊喜,让她突然有种恍惚,仿佛,腹里的孩子,就是他的。
只是,这不过是种恍惚。
孩子,怎么会是他的呢。
她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反握住他的,一并将他的手从她的腹上隔开。
不是,她不想让他触着这孩子,仅是,她不希望,他故意这样,让她心安。
他对她的好,实是超过一个男子所能给予的。
而她,真的不配。
“皇上,您很快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她轻声说出这句话,语音平淡,心里,却是酸酸的。
可,她凭什么酸呢?
那六名后妃怀的,才是真正他的骨血,不是么?
“用早膳了?”他突然问她。
她摇了摇脸,这一摇,那些酸酸的味道,倒敛去不少。
“哦,朕还以为你方用了饺子呢。”
“饺子?”
她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抚上脸颊,瞧着他的神情,绝对是话里有话的‘奚落’。
他的意思,是她的脸像饺子那样的圆鼓么?
这一抚,只引来他的失笑。
“饺子以醋伴着,更好。”
他悠悠点出这句话,看到她抚在自己脸上的手,骤然变得僵滞起来。
连带她的容色终究做不到淡定,窘迫地染了些许的红晕。
“哪有。”
她嘟囔出这句话,还好,他不是意指她又丰腴了就好。
他的手将她抚住脸颊的手挪开,叹了一声:
“唉,这药虽是治疗灼伤的良药,搁在脸上,很快,就会让脸肿胀。”
“啊?”她终是彻底地忘记淡然,看了一下手,果真,涂到的药,被她噌去了不少,想是都在脸颊上。
她急急地要去寻丝帕,这一急回身,突看到,他连眸底都蕴了笑意。
原来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伸手,递向他:
“劳烦皇上再给臣妾上药。脸,肿了就肿了吧,只要这手,仍是纤纤素手,就好。”
这一语,她摒去以往的迂,衬得她此时略为圆润的脸,分外娇俏可人。
他是刚刚下朝把,却是惦记着她的伤,那他的呢?
他的伤该远远重于她的。
她从透明的琉璃药瓶的分量来看,他是根本尚未用过药的。
他把她放的太重,太重。
重到,她本该甜蜜的心底,蓦地起了一丝涩苦的味道。
真是不知足啊。
有一名男子对自己这般地好,却偏是,仍以涩苦相品。
她敛回心神,不让脸上现出丝毫的情绪。
而他因着她的这份娇俏倒滞怔了一下,滞怔间,觉到失态时,方掩饰地取出那药瓶,甫要替她再擦拭手上的伤,她的纤手凭是轻巧地一绕,不费任何力气,就从他的手中那走了那药瓶。
手心,空落。
心底,充盈。
因为,她把药瓶放在群兜上,轻柔地替他解开龙纹腰带,随后,是他的盘龙扣,他知道他要做什么,手,欲待阻止他,却随着她同样轻柔的话语,止了所有的动作:
“请皇上背对向臣妾。”
她,不仅察觉到他的伤。
还记着他的伤。
他没能立刻照着她说的去做,毕竟,他也清楚背上的炙烤之伤有多严重。
“皇上。。。。。。”她复柔声地唤道。
这样温柔的声音,足以让他坚冰融却,足以让冷清转暖。
何况他呢?
他的心,在她面前,本是柔软的。
他的情,在她面前,本是浓热的。
微转身间,她把他的龙袍悉数褪下:
“冷么?”
因她睡在殿内,殿内早拢多了几盆的碳火,此时除了空气有些干燥外,暖如煦春。
他摇了下脸,却,并不说话。
沉默,沉默与此时,恰是无声胜有声。
她的手扶住他的手臂,略略加了些许的力,他的身子,再转了一下,她够起走,甫要按着他的肩,让他侧坐了,他早已听话地转了下身子,背对着,坐于她的跟前。
他的龙袍,前面早已解开,只需要从后面褪下即可。
*的,不过是他劲健的后背,可,凭是这样,她却还是犹豫了一下。
之间柔软地从那金丝绣线的襟领处滑过,深吸一口气,闭上眸子,迅速将他的龙袍褪下。
她的犹豫,并非来素来的*呈的羞涩,而是,她怕看到那些伤痕。
那些,为她所受的伤痕。
其实,他为她所受的伤,又何止这些呢?
深吸的气吁出时,她睁开眼睛,他宽广的背后,上面的灼伤错布,*,都炙烤得失去本来的颜色,此时,那些伤到的表皮逐渐褪萎下,尤见血肉的惊心。
她的手,*着打开药瓶,将那些药,按照他方才给她上药的方式,就着瓶口,一路缓缓地倒到他的伤口上。
那些清凉透明的液体将他的背部的伤口涂抹均匀时,他没有丝毫的悚动。
她知道,这些药膏,即便清凉,甫触至伤口,仍是会疼的。
可,他没有一点的震颤,只说明了,他不要她担心。
但,她能不担心吗?
这样的伤痕,受一次 ,已经让人揪心,再多受一次的话,她不敢继续想下去,竭力让语气保持诙谐的样子,道:
“呀,皇上的背可真是肿的太难看了。”
这一句话,听上去,似回他之前奚谑她的,然,意味,却是别样的。
她将药瓶盖好,放置一侧的几案,他侧过身子,瞧透她的心思般道:
“你的毒,五日一发,这点伤,五日后,朕也好了。”
他听得懂她的话,从来都是。
她的眉心颦了,道:
“皇上,五日后,臣妾一个人就可以,不要您再陪了,臣妾身上有寒毒,那火床食杂是燎伤不了臣妾的。”
“你若被炙伤,了,朕更加不喜。”
“皇上若炙伤,臣妾也不喜。”她为加思索,脱口而出这句话。
“哦,你也不喜?”他抬起她圆润的下颚,凑近她的小脸,“朕是君王,你,拿什么不喜朕呢?”
这句话,说得带了几许暧昧。
她突然明白过来他口中的不喜是什么意思。
脸,蓦地羞红。
心,漏跳了一拍。
倘若,真能忘记过往的种种,只由着此时的情愫涌动,该有多好呢?
一切,都不去再多计较。
只记得,眼前的他,现在,心里是有她的。
“臣妾失言了,臣妾是没什么可以喜皇上的,只是”
前半句,她仍是那样的迂,她清楚地看到,他的眸底,有一种若有所失的失望,但,后半句,分明,是带了转折的,一字一句地吐出,她不会后悔,因为,这本该是她早就说的,在彼时石室中,就该说的。
“臣妾信皇上,皇上说什么,臣妾就信。所以,也请皇上,不要欺瞒臣妾,这伤,五日后,该是不会痊愈的,对么?”
他凝着她的眸华,随着这一语落时,深深地望进她的,她没有避开他的凝视,反是,对上他的眸华,眼底,清澈,明媚。
一如,初见时,他就是被这眸子所吸引。
“只要你信朕,朕心底的伤,就会痊愈,这,就够了。”
心底的伤?
这五个字,重重地落入她的耳中。
她知道,这才是她最难以面对的。
她予他的心底,究竟,布下了多少伤呢?
她,还来得及,或者,有时间,去让它们都痊愈么?
她的手扶上他的手臂,身子,更为坐起,她的吻,带着生涩,带着羞怯地,吻上他的。
“臣妾想去爱皇上。。。。。。”
在她的唇即将落到他的唇上时,她的声音低柔,清晰地传进他的耳中。
第一次,她主动地吻他。
她的吻,轻柔地落在他的唇上,他的脸俯低,将她檀口的气息一并地掠去。
这一吻,并不因为,他许下救她和孩子的诺言。
她知道,他是明白的。
哪怕,身非完璧,她真的,想在孩子诞下前,去爱一次。
只一次,亦是够了。
这样,余生,至少会有可以缅怀的东西。
对,诞下孩子后,她仍是会选择回苗水族。
爱,在绽开时,绚丽无比,可以让人忘记一切的缺陷。
然,在枯萎时,则,所有昔日被忽略的缺陷,才会被不限放大。
他是帝王,他说得没有错,只有他喜欢别人,别人,是不可以喜他的。
既然,他现在对她有这份情谊,她不要拒绝。
哪怕,自私地,占去他如今心的一隅,就容她自私这么一回。
九重宫阙,宫花次第开放,个个,都是鲜媚的女子,个个,都是为他绽放嫣然的。
她,不过是非完璧之人,这种缺陷的存在,来日,他忘记她,亦会很快吧。
思绪百转,用着各种理由说服自己。
只是,她心底明白,今日的所为,终是她动了情。
她做不到对她淡然。
做不到啊。
这样的深浓的情,让她怎能继续用冰冷相对呢?
当一个男子,甚为帝王之尊的男子,在她的面前,一次次放下尊严,一次次为她受伤。
她纵是朽木心,亦会为了他,雕成七窍的玲珑心。
他的心底为她布下的伤,她不要它们继续存在,她要的,从来只是,他心的完整。
一点伤都没有的完整!
她贴着他的薄唇,柔软的辗转,却并不吻入,她的唇上,犹带着冰凉之感,在他唇瓣温润下,一寸一寸地被一并暖融开去。
她本苍白的小脸,不知是源于吻度去她的呼吸,抑或是羞染的红霞,此刻,艳若桃夭,灼灼其华间,是倾世的绝美。
他墨黑的瞳眸,将这份绝美尽收眼底,他的手,扣住她的腰,她仿佛察觉到什么,这一扣,竟是避了一避,他知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