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我不禁笑得很讽刺,康熙的儿子很多,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这个道理放在皇子身上也是通用的,现在他的儿子们还没长大,也没什么机会接触权力,等他们长大了,有了爵位和权力,欲望自然会跟着水涨船高,多子不一定多福。那把龙椅的诱惑力太大,就像是吸毒者面前的吗啡,什么父子亲情都会显得苍白无力,等他们自己狗咬狗的时候,我倒要看看康熙是个什么滋味儿。
折翼(上)
虽是万般不舍,我还是笑着送走了外公,跳上了宫里派来接我的马车,琴儿手上只有一个小的可怜的包袱,里面除了这六年来外公送我的生日礼物和那盒子银票之外,一无所有。我身上穿了一件桃红色的秋装,似满非满,似汉非汉,似蒙非蒙,旗袍领,蝴蝶袖,连身儿大裙子,头发打成一条大辫子垂至脑后,只别了几支蝴蝶簪子上去。我抚着胸前的紫晶短箫,闭了眼睛任由马车把我拉向那个我避之唯恐不及的鬼地方。我从未像现在这样痛恨爱新觉罗家,在二十一世纪的西方世界,我饱尝了他们留下来的屈辱,想不到历经三百年时空,我还是要跟这个该死的封建王朝扯上关系。
琴儿轻轻的扯了我的袖子一下。“主子,咱们真的什么都不带吗?”
我张开眼睛,笑得一脸嘲讽。“谁说什么都不带?带着银子,带着身份,带着心计,足够你我在宫里活的舒舒坦坦的。把这三样儿钻进了,那些身外之物自会有人替咱们置办,不劳你我费心。”
琴儿一脸忧色。“主子从未进过宫,那宫里哪位主子不比您身份高,会有人认咱们是谁吗?”
我笑着靠向背后的垫子。“那后宫只有一个主子,就是召我进宫的这位太后娘娘,有她这棵大树在,你主子我要比公主还高上三分呢!宫里人不认识我是谁,但总不会连银子也不认识吧?”
琴儿收了忧色。“主子说的是,不过主子有把握一定能攀上这棵大树吗?”
我伸手笑着轻拍她的脸颊。“要是她是个年轻主儿,我或许没把握,但对老人的心思,我还是摸得透的。我在王府待了六年可不是白吃咸盐的,不然哪能那么容易就把我那些表姐堂姐比下去?”
琴儿笑起来。“这倒是,主子讨老王爷欢心的本事也算得上是一绝了,是奴婢杞人忧天了。”
我摇摇头。“不是杞人忧天,那宫里是个大泥潭,我和那个嚼口条的只有一个能过得好,所以我必须打起精神应恶战。”
琴儿眼中染上一层名为“阴霾”的东西。“主子心中可有人选了?”
我冷笑一声。“能在太后面前吹动风儿的,总共就那几个人,谁打我主意就是谁。”
琴儿摇了摇头。“主子这样人物,哪个不存念想?主子难道还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我却笑得不是很在意。“你怎么也像那人一般心急?不是还有太后娘娘在吗?”
正说着,马车已经到了宫里,外面一个侍卫扬声道:“例行检查,请主子莫慌。”
我让琴儿给那侍卫打了帘子,声音中带着几分笑意。“既是例行检查,何慌之有?我也没带什么东西,只一个小包袱而已。”
那侍卫才探了一半儿脑袋进来,外面一个太监的尖声儿响起来。“猴崽子还不快滚出来,格格是太后让接进宫的,你也敢查,不要命了是不是?”
那侍卫一听那动静儿,连忙退了出去向他赔笑。“是张总管啊,奴才不知车里是太后娘娘让接的那位小格格,还以为是王公贵族的亲眷呢。”说着便跪在车边,向我请罪。“奴才不知是格格,惊了驾了,请格格恕罪。”
我笑着撩起车窗帘。“没有的事儿,你已事先说明是例行检查,哪里还会惊到我?连王公贵族的亲眷都不能免俗,何况是我?谁也不是那十二个月生下来的,规矩既定了,就该遵守,你不过是按章办事,我有什么理由怪你?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我不喜欢别人向我下跪,既折了他人的气概,又损了自己的福寿。张总管,您是来接我的吗?您随便派个人来就好了,怎么好让您一个大总管来迎我?您这一离,太后娘娘那边儿岂不很不方便?这可真是我的罪过了。”
张总管笑道:“格格哪里话,奴才来迎您是应该的,太后娘娘盼您盼了好几天了,说是难得来个漂亮小姑娘跟她说说话儿。格格,这再往里就不能坐马车,该换轿子了,您出来奴才让人把您的东西搬下来。”
琴儿打了帘子,我笑着走出去。“不用搬了,我只带了自个儿来。我坐轿子是坐一回吐一回,劳您陪我走走道儿吧。我也认认路,免得日后走迷了。”说着便搭着琴儿的手,顺着台阶走下车去。
张总管一见我果然没带什么东西,连使唤丫头都小的可怜,不禁一愣,但立马恢复,只看着我笑道:“格格真是生的好模样儿,当初佟妃娘娘说四阿哥见了一个眉心生玉的小姑娘,太后娘娘还不信呢。”
我抚着脸笑道:“我这张脸就得感谢我额娘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一块胭脂玉算得了什么?”
一路上我和张总管边走边聊,几句话就把那份懿旨的由头给揪了出来,那个嚼口条的是四阿哥胤禛,就是那天在寿宴上下死眼研究我的家伙。他是德妃的儿子,但康熙的表姐佟佳皇贵妃没有孩子,他便成了佟贵妃的儿子,因为德妃的地位怎么也不能跟康熙的表姐相提并论。事情应该是胤禛先向佟妃说起我,佟妃觉得新鲜,便讲给太后听,老太太禁不住好奇心的蛊惑再加上孙子的死缠烂打,便有了那道“恩旨”。据张总管所言,四阿哥胤禛有点儿喜怒不定,对谁都不假辞色,所以太后想见见我,看看到底是什么样儿的丫头让她孙子念念不忘。
就在我在心中痛骂胤禛那个长舌妇不得好死的时候,慈宁宫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了,张总管直接引了我去见这后宫的主人——皇太后博尔吉济特氏。一进屋子我才发现今儿凑得够齐的,除了太后和康熙,各宫主位、太子皇子和几个得宠的公主全到了。我走到垫子前,跪下去请安,一遍遍的哀悼自己那无缘的自由。太后叫起,琴儿扶了我起身,太后招招手,示意我过去。我笑着走过去,任由她对我进行全方位的扫描,虽然我很想翻白眼儿。太后打量完我,向康熙笑道:“真是个小美人儿,长得可真够水灵的。皇帝啊,你的格格们可给比下去喽。”
康熙连忙赔笑。“皇额娘说的是,儿子第一回见这丫头也愣了一下,心道天下间真有如此标致的人物儿。她外公藏了她整整六年,儿子竟从不曾听说我八旗有此等秀色。”
我笑着抿抿鬓角。“皇上说笑了,奴婢是为怕吓到人,这才不愿见人。先前奴婢是没有那么深居简出的,可奴婢一上街,老百姓都和看怪物似的盯着奴婢不放,打那之后奴婢就再没摘过面纱,因为被人盯着的感觉实在不怎么样。”
太后大笑着摸摸我的脸。“傻丫头,那些老百姓是看你美,看的忘了回头,你怎么不喜欢?”
我一耸肩。“奴婢出府玩儿是为了放松,为了忘却病痛带来的烦恼,结果却被当成西洋景瞧,越发感到心烦了。如果一副好皮相带来的只是无尽的麻烦,只能掩去原有的光芒,那奴婢情愿毁了这张脸,做个平凡无奇的丑女。”
众人发出一阵猛抽凉气的声音,康熙笑得一脸玩味。“小丫头够狠的,那你怎么没毁了你的脸?你不是说你爱美吗?”
我笑着摸摸脸。“女为悦己者容,因为外公他们喜欢看,所以奴婢不敢毁。奴婢是很爱美,但美分很多种,而且奴婢讨厌麻烦,非常讨厌的那一种。如果这张脸会带来麻烦,奴婢总有一天会毁了它,因为奴婢不想被人当成花瓶儿。”
底下的抽气声比刚才更大了,太后一愣。“花瓶儿?什么意思?”
我笑着指向胤禛身后的鎏金大花瓶。“可有可无,任人摆放且易碎的玩意儿。奴婢打小没了父母,所以一向自己拿主意,奴婢情愿做根黄瓜也不当花瓶。”胤禛的脸色很难看,我则笑着收回了手。
康熙一挑眉。“黄瓜?黄瓜又有什么说道儿?”
我笑着把玩胸前的短箫。“奴婢很喜欢吃黄瓜,而且不过油也不蘸酱,只洗干净了生啃。黄瓜头上只有一朵不起眼儿的小黄花,而且身上还疙疙瘩瘩的,但它身上的清香却是其他东西没有的,而且甘甜润口。”
太后一笑,转了头向康熙笑道:“看来这回来了个小才女呢。皇帝啊,你也爱生吃黄瓜,不知原因可一样?”
康熙笑道:“儿子没想那么多,只觉得那东西生啃比炒着好吃而已。”
我故作长叹。“皇上每日有那么多事情要忙,哪里有工夫去管黄瓜是美是丑?奴婢在家闲得无聊,只好什么都上心,书房那几本儿书不够打发时间的啊。”
康熙大笑。“你这丫头,想跟朕讨书看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太后却一脸惊奇的看着我。“丫头,你才多大?你外公家的书你都看全了?”
我笑得一脸小财迷样儿。“早就听外公说皇上好藏书,奴婢想看也是正常的,人家好歹是个女孩子,皇上心里透亮儿就行了,何必非揭奴婢的脸皮?奴婢自两岁开始认字,身体又很不好,只能成天耗在外公书房里,除了四书五经之外,几乎快翻得差不多了。”
康熙一挑眉。“你为什么不看四书五经?”
我笑得有些没心没肺。“因为它们对奴婢来说,没有一点儿用处。”
折翼(中)
康熙是个很推崇汉学的皇帝,一听便皱起了眉头。“四书五经是儒家经典,怎么会没有用处?”
我笑着向康熙提问:“奴婢敢问皇上,奴婢可能参加科举,光耀门楣?”
康熙一愣。“不能。”
“那奴婢可能为官做宰,造福一方?”
太后笑道:“哪有女孩子做官的?”
我扳起指头笑数。“一不能参加科举,二不能为官做宰,那四书五经于奴婢有何用处?奴婢天生福薄,满打满算也只有四十四年好活了,如此宝贵的光阴岂能浪费在没用的东西上?”
太后是蒙古人,对汉学很是不以为然。“那你平日都看些什么书?”
“什么都读,黄老之学、游记琴谱、戏本小说,凡是书房里能找到的都看。”
康熙一听越发皱了眉头。“你说四书五经于你无用,难道这些东西就有用不成?”
我深知要想不做康熙的小老婆,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他觉得我跟他不一心,无论是从利益还是从思想,所以他越皱眉头我就越开心,只认真的点点头。“当然有用啊。奴婢性子有点儿急,每日吃药吃的心头有股火,老庄的淡漠逍遥正好可以灭了奴婢的心火。奴婢生来身体极差,什么名山大川都没命去看一眼,那些游记可以略微弥补一下遗憾。奴婢自幼好音律,很爱听戏抚琴,当然不能少了戏本和琴谱。至于那小说,纯属为打发时间、调剂心情才偶尔翻两本,倒是不怎么常看。”
我虽不想让康熙喜欢我,但也不想让他觉得我太有能力,只能挑些玩乐的东西说,康熙听了一笑,显然对我的理由还算满意。“听你这么一说,这些东西对你倒真是有用的很。也罢,朕藏书的屋子就借给你,想看什么,自己去取,别给朕弄坏了书就行。”
我忙跪下去谢恩,太后笑着把我扶起来。“你可是唯一一个敢跟皇帝借书看的,连太子都没你这份儿殊荣。”
我皮皮的一笑,看向被点名的太子。“太子爷脸皮薄,每日又有那么多课业要忙,自然不好伸手跟皇上要书看。奴婢却是要做根儿黄瓜,脸上没有疙瘩才不正常,又闲得很,所以就厚着脸皮讨书看喽。”
太后和康熙大笑,康熙的目光扫到琴儿,眼中闪过一些东西。“丫头啊,朕不是让你带齐东西吗?你怎么只带这么一个小包袱,连使唤丫头都小的可怜?”
我故作可惜的一笑。“本来是该带些衣服的,可奴婢正在长身体,很多衣服都小了,按王府的习惯,应该是明天下午跟其他的姐妹一起量体裁衣的,可太后的恩旨一下,就来不及做了。其实奴婢最该带的就是那救命的药,可奴婢总不能背着人参当归进宫,知道的说是宫里来了只病猫,不知道的还以为御药房换了女学徒呢。宫里人不少,可没有一个能奴婢说说体己话,奴婢带个年龄相仿的丫头,只是为了有个玩伴儿,好尽快的适应宫里的生活。”
太后笑问:“哀家听说你病的不轻,到底是什么毛病?”
我轻轻的敲敲心窝。“心疾和哮喘。不停药的话,平日跟好人儿一样,只是冬天有些难熬。”
太后一脸怜惜的拍拍我肩膀。“放心,太医都在宫里,哀家定让他们想法子医好你。”说着便让人去传太医和裁缝来。
裁缝先来为我和琴儿量了身,接着就退了下去,因为太后要他们今天就要做好。几个白胡子老太医轮番上阵,却一个一个的直摇头,太后直骂他们是老废物,我却不是很在乎,因为在乎了也没用。我到最后只对太医们提了一个要求,说我不想把慈宁宫变成药庐,而且我实在喝怕了药汤子,让他们配药丸子给我。太后拨了一大堆人给我使唤,见我面露倦色,知道我快撑不住了,便叫人安排我在早已布置好的屋子住下了。太后给我的人里有她的陪嫁丫头,如今已是很有些脸面的嬷嬷了,我给了她六张一百两的银票,让她把其中五张给我换成现银,剩下的一张给了她做“跑腿钱”。
晚上我到太后正房陪她吃了晚饭,不时的讲些小笑话给她听,等我再回到房里时,一箱白花花的银子、一大包衣服首饰外加四大盒丸药已经摆到了我桌上,琴儿一脸不可思议的瞪着那些东西,我则笑着推她出去叫水给我泡澡。我把要伺候的丫头都撵了下去,只留了琴儿帮我洗头发,因为我实在无法忍受那么多人看着我洗澡,那些丫头自然乐的轻松,只在外头等着传唤。
我洗完之后,琴儿取来了新睡衣给我换上,我叫她也去洗洗,自己拿了新毛笔和宣纸练起字来。不一会儿琴儿就擦着头发出来了,她服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