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琵琶,开始解自己的义甲,本来我是不戴这东西的,可我学琴的头一天就把手上原来的茧子磨掉,直泛鲜血。其实练琴磨新茧是很正常的,但胤禩看的受不了,立马叫人做了义甲给我,这东西虽说能保护手指,但对琴弦的操控就不如直接用手指来的精准了。“他只是不愿男人见到我的脸,上次来的时候曾经因此出过事儿的,反正我也走不远,蒙着面纱在岸边儿溜达溜达,整天闷在船上我的骨头都要废了。”
琵琶拿了面纱给我戴上。“要不怎么说红颜祸水呢,妹妹这般谪仙似的人物自然会有人动心思,只不过可怜了你那相公,整天草木皆兵的。”
我们一下船就被暖暖的秋阳照耀着,到底还是江南的春秋两季最舒服,北京是个风口,刮得有些脏。“人言苏杭乃天堂之所在,只可惜我看不见了,一定很美吧。”
琵琶笑道:“可不是,你相公真会找地方,这儿是苏州最漂亮的地儿了,妹妹原来能看见?”
我慢慢的走着。“我们家里规矩大,哪能让他娶个瞎子,我是为了生孩子才弄得瞎了眼,所以没人敢嫌弃我,要不是家规不让儿子们离家另过,我定要拐了他来此定居的,京城的冬天对我来说太难熬了。”
“整日里见你吃药,到底什么毛病把你折腾成这个样子?”
我抚上心口。“我先天带着心疾和哮喘,还不会吃饭的时候就在吃药,是药三分毒,肝肾跟着也就不好了,京城里所有的大夫都说我最多活到五十岁,本来是不能生孩子的,可我任性,把自己搞成这样不说,还害得亲人担忧。”
琵琶长叹一声。“可见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我本以为妹妹生在大富之家,又得夫君宠爱,可以算得上十全十美了,没成想妹妹也是个命苦的,不过妹妹不能生育还能得夫君怜爱,真是难得。”
“孩子自有侍妾给他生,在我怀胎之前他就有两个孩子了,只是我舍不得放弃孩子才拼了命去生。我们也算是知根知底的,当初他要娶我就没想让我生,我们成婚八年一直相处的不错,如今我饮食起居都要人照顾,他自然多了几分怜惜之情。”
琵琶看走得有点儿远了,就扶着我往回走。“妹妹这份儿乐观和度量真是世间难得,到底是大家闺秀,换了我就做不到,一想到要嫁给人家去当后妈,我这心里就不安,怕人嫌弃我这出身。”
我眼睛一转。“你那相好不是个游医吗?他医术如何?等我叫我相公写封信给京城的济云堂掌柜,他要是医术说得过去就去京城好了,这份活是我看在你的面子上给他举荐的,想来他那孩子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你的日子不会很难过的,到京城谁认识你琵琶是谁,也省得那些长舌妇嚼舌根。”
琵琶大喜。“妹妹想的太绝了,这举荐对妹妹来说虽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有了这个由头就没人能欺负我了,你这想法倒是与我见到的那些大家闺秀大不相同。”
我听了大乐。“大家是不假,但闺秀我是绝不沾边儿的,家大人多口就杂,没点儿手段怎么能站得住脚呢?”
琵琶刚要说话我就听见一阵兵刃相击的声音,琵琶刚要扶我往别处跑就被人堵了路,我心下一沉,扬声向来人说道:“我知道你们的目的是我,这歌妓只是给我解闷儿的,放她离去,不然她家老鸨报了官你们恐怕就难走得干净了。”
我暗里掐了琵琶一把,示意她赶紧溜掉,自己则向来人走去。我被那些劫匪带上了马车,但没有遭到捆绑,车里也没派人盯着我,我冷笑着摘下自己的金镯,把里面的小金铃顺着车窗户丢下去,觉得马车转弯又丢一个。等马车彻底停下来的时候我手上的小铃铛正好丢完,我赶紧戴好镯子,任绑匪把我带进一间屋子。我悠哉的坐在床上,因为这帮绑匪不敢伤我,从这屋里玫瑰露的香味儿就知不是二流货,想来是十分了解我的习性。我拿起胸前刚换了新绳子的紫晶箫悠悠的吹着,一个绑匪冲进来叫我别吹了,我不禁扬起一抹挑衅的笑容。“你家主子应该吩咐过你不能为难我,怎么?我连吹箫解闷儿的自由都没了?我劝你该干嘛干嘛去,说不定哪天你还得叫我一声‘主子’呢”说完就不再管他,继续吹些新鲜曲子。
我还没吹几首就听外面有打斗声,那劫匪的脚步刚向我移过来我就抢先一步拔下头上的簪子直抵自己的咽喉。“你敢碰我一下我就死给你看!我要是死了,你全家估计不会有一个活着的。”说着便把短箫当哨子吹。
很快打斗声就往这边移过来,隐隐约约我还听见了胤禩的声音,“砰”的一声门被踹开了,那绑匪顾不得我的威胁,上来一把抓了我当挡箭牌。我在心中冷笑,真是学不乖,居然敢把手持金簪的我放在身前。我一手握紧了刀背,一手用尽全力把金簪送进他肚子,趁那劫匪吃痛握刀的手松的时候夺过长刀回身一劈,然后就什么声音都没了,胤禩连忙环住我。“猫儿,我来迟一步叫你受惊了,是为夫疏忽了。”
我扔掉沾了血的长刀,我不想杀他,可我不杀他胤禩就会投鼠忌器,既然身处腥风血雨的皇室就不能妄想自己的手永远干净了。“不迟,你要不到这里岂能斩草除根?是谁的人?太子还是胤禛?”
胤禩咬牙切齿的挤出两个字来:“太子。”
我立马摇了头。“不一定吧,咱们出京第一个知道的可是胤禛,他要不漏风,太子的人哪会来的这么快?”
胤禩褪下我的镯子把金铃重新塞回去,又套回我腕子上。“我的猫儿堪称女中诸葛了,本来我以为救你要费上一番功夫,没想到你闭着眼睛都能立于不败之地,真是令为夫佩服的五体投地。”
我十分不以为然。“我从不小瞧自己的敌人,是他们把我当成了一般的瞎子,如此轻敌还敢劫我,他不死谁死?”
胤禩轻笑一声抱起我就走,他把我送进马车里自己也跟了进来,这时一阵破空之声响起,外头又噪杂起来,我觉得不对劲儿。“怎么?还有余孽?”
我摸索着靠近胤禩,却碰到一支羽箭,胤禩疼得冷“嘶”了一声,我大惊失色。“你受伤了!”
胤禩赶忙安抚我。“不碍事儿,一点儿皮肉伤。”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懦弱,因为我懦弱,所以才不让自己看见,以至于连查看他伤势的能力都没有,那一箭恐怕不是太子的人,这种暗箭伤人的手段胤禛更熟一些。我迫切的想要看见胤禩,眼中的黑雾居然慢慢散去,脑中的记忆也渐渐恢复,我看见他了,那个冤家,我的情人,我死去孩子的父亲,我倾心相恋的男人,我怎么能连他都看不见,怎么能连他都忘了呢?我流着泪把头上的玉簪摔断,拿它锋利的断面划开他腿上伤口旁边的裤子,中箭处的皮肤泛紫,还有黑血流出来。“这箭有毒!”
胤禩猛地抬头,喜出望外却又有点儿畏惧的看着我的眼睛。“猫儿,你能看见了对不对?你能看见我吗?你想起什么了吗?你说句话呀!”
我一言不发的挣开他,解下我的面纱紧紧的扎住他的动脉,拿马车里的清水给他冲洗伤口。“这苏州咱们人生地不熟,上哪去找会解毒的人去?”
胤禩见我动作毫无迟疑,一张口就是说他的伤势,不禁热泪盈眶的放下心来。“别急,那琵琶的相好刚好就是干这个的,咱们会画舫就行。”
我撩起窗帘向赶车的侍卫喝道:“再快一点,回画舫,叫人先一步找琴师的相好来。”
江南(下)
一壶水被我冲净之后,胤禩的伤口总算没有之前那么黑了,胤禩一把将我扯进怀里狂吻却被我一把推开。“什么时候了,你还玩儿!”
胤禩一脸的哀怨。“猫儿,为夫疼得很,你给我解解疼嘛。”
我斩钉截铁的回绝:“不行!你这样会加速血液的循环,毒素会扩散的更快!”
“猫儿~”
我听着那更加哀怨的声音不为所动。“等你治好了想怎样都随你,但现在,你给我乖乖的躺好!”
胤禩也不再装可怜,只是眼睛不肯闭上,直勾勾的看着我,好像我眼睛里有金子似的。“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不许赖账。”
我拿出帕子擦擦他冒冷汗的额头。“在房事上出尔反尔的从来就是你,你能容我赖账吗?”
我们很快就回了画舫,琵琶的相好早就侯在那里,他见了我先是一愣,但马上就恢复了医生的本色,他看了胤禩的伤口就笑了。“夫人的急救措施做的真好,毒素几乎没有再扩散。”
我忙问他:“这毒好解吗?”
他拿纱布沾了一点伤口处的脏血闻了闻。“这毒并不难解,难就难在这药引子本地没有,等找回来就算不毒走全身,这条腿也保不住了,好毒的手段,分明就是不想让人活!”
我心急如焚。“到底需要什么?我叫人去买。”
他冷笑一声。“买?夫人真当什么东西都能买到吗?这药引子是鬼女血。”
“什么叫鬼女血?”
他正色道:“就是鬼节出生的成年女子的鲜血,这个地方的风俗说鬼节出生的女孩子克亲,多为弃养或是沉江,就算有侥幸活下来的也不敢说自己是鬼节生的,多少银子也没用,必须到外地去找。”
我虽不信这些东西,但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你要的药引子我有,只管配药就是。”
胤禩虽然被毒素弄得有点儿晕乎乎的,但还没彻底昏过去。“不行!”
那游医也盯着我看,我十分不屑的扬起嘴角。“我是鬼节阴时出生的,算是彻头彻尾的鬼女。”
他惊异异常。“真是无巧不成书,我听琵琶说夫人有先天的心疾?这药引子需使不少的血,夫人够呛能撑住。”
胤禩也急的要坐起来。“猫儿,让他们去外地找,我撑得住。”
我示意丫头把他按住。“我不拿你的命做赌注,就算你能撑住也会变成残废,七哥是先天的残疾也就罢了,我不要你像他一样矮人半截!”我回身向那游医笑道:“药引子是有了,剩下的就看先生你的了。”
我叫人按那游医的方子去抓药、熬药,那大夫给胤禩取了箭头、放了毒血、撒上药散包扎起来,自己一个劲儿的吃东西,因为放血需要能量,而且还会发烧,我要是低血糖就很麻烦了。等药煎好了我也吃完了,我吃了自己的药爬上床去交代了丫头几句就叫大夫给我放血,胤禩被我叫侍卫给压得死死的,只能泪盈于眶的看着我雪白的手臂上多了一条长长的口子。我看着自己身上的新伤想着我曾经的旧伤,这种生儿子没□儿的缺德事儿只有胤禛会做,想来我那两个孩子的死也跟他脱不了关系。等血放到一定量的时候那大夫给我止了血,缝合了伤口,我要自己记住今日的疼痛和伤害,逃避不是办法,单方面的停火只能被杀,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虽然我对这“药引子”没多少信任,但我还是盯着胤禩把那鲜血和药都喝了下去,他一喝完我的神经就松了下来,眼前的东西也开始模糊,我窝进胤禩怀里任黑暗将我包围。
等我再醒过来已经是两天后了,我发了两天的烧,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胤禩把我的手探出帐子去请脉,琵琶那相好说已经不要紧了,好好休息几天,吃点儿补血的药剂和食物就行了,胤禩一见他走便发疯似的吻我。“我的小猫儿,为夫欠你的好多,如今连命都是你给的了。”
我气喘吁吁的摇头。“我并不认为那血有什么功效,估计只是大夫的一种心理作用,你是陪我来才受伤的,还差点儿丧命,是我欠你才对。”
我看了看自己被包的像木乃伊一样的手臂皱了眉头。“我身上要有一条蜈蚣了呢,肯定很丑,我要纹身好把它遮住。”
胤禩心疼的摸摸我的绷带。“那蜈蚣是你对我感情,怎么会丑?你不是最喜欢钱串子吗?我又不嫌你,纹身很疼的。”
我坐起身来准备吃饭。“你不嫌我嫌,我虽不爱涂脂抹粉,但却嗜美成癖,连额头上的月牙都要拿额链遮住,哪能容得下这么一条大蜈蚣?到时候你就拿吻来给我止疼好了,我说过等你好了什么都依你,你是无赖惯了,我虽是奸商,却是最守信用的。”
没多久我就可以下床了,但胤禩的箭伤却挺深,好在没有伤到骨头,我当怕放血的时候伤到筋脉会影响以后我写字什么的,所以那条蜈蚣趴在了我左臂上。我越看那蜈蚣越不顺眼,在我下床的头一天就画了很多图案以备参考,最后我挑中了一幅交缠在一起的玫瑰和茶花,胤禩拿着那张图研究了半天。“你不觉得牡丹更适合你吗?为什么要挑这两种花?”
我指向画里的玫瑰。“你说我配牡丹好看是因为我的脸,可我的心是玫瑰花儿常带刺,在洋人的国家里红玫瑰代表着火热的爱情。茶花的花瓣在开放和凋落的时候都是一起的,我拿它代表我对你的忠贞,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合起来就是不离不弃的爱情,只有它们才配留在我身上一辈子,不是么?”
胤禩撩起我的袖摆,轻轻抚摸那已经不再作痛却丑的要命的蜈蚣。“谢谢你忠贞的爱情,它们将成为你身上最美的印记。”
第二天胤禩就找来了苏州最好的纹身师傅,这个时代的纹身不像三百年后那么普遍,身上刺龙刺凤的大多不是什么好人,据说纹身的女子多为窑姐,只是为了增加自己的招客率而已。不过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也从来没想过要当好人,因为在皇室里的好人是注定要沉舟的,至于身份问题胤禩是不在乎,所以我也就没有什么好忌讳的了,荡妇总比怨妇要好得多。我和胤禩一起躺在床上放了帐子,我的左臂探出帐去,纹身的过程很痛苦,我疼得直冒冷汗,但比起我小产时的疼痛是小巫见大巫,那时我的心都碎了,直到现在也没好。胤禩一直占我便宜的分散我的注意力,但他的心疼怕是要比我还难受,我知道纹身会发炎,怕他看了更加难过,所以不肯接着给他看,说是等他腿好利索了才能看。
我对琵琶和她那姓徐的相好很是感激,待我的琵琶学的差不多的时候,就做主让琵琶从我们这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