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渊大惊失色:“开玩笑,我可不敢,他非得把我当塞进香炉里烧了。”
程潜往床里一滚:“那就去找李筠!”
“找了,”韩渊委屈地道,“我都快在他耳边放炮了,叫不醒啊。”
程潜:“……”
敢情是他最容易叫醒,而且生起气来最含蓄。
韩渊成功地掀开了他的被子,无视程潜含蓄的愤怒,趴在他耳边小声道:“你见过鬼吗?”
程潜刚要发作,听了这句话,紧皱的眉尖蓦地动了一下:“什么?”
一炷香的时间以后,程潜跟着韩渊从破客栈里摸了出去。
“镇上这几天有集,我逛得晚了点,”韩渊边走边说道,“因此回来的时候抄了一条近路——这边,你留神脚底下。”
程潜晕头转向地走在韩渊身后,小心翼翼地避过地上的泥泞,想不通他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将周围的环境都摸清的,难不成这是走南闯北的叫花子们才有的本领?韩渊一路领着他往更偏僻的地方走去,程潜一手拎着自己的木剑,另一只手握着他练符咒的小刀,完全不敢相信韩渊的可靠程度,走到哪就用小石子堆一小堆做记号。
冷风一吹,程潜原本一团浆糊的脑子开始清醒过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受了大师兄睡前那番关于鬼修的话的影响,一听见“鬼”字,居然就迷迷糊糊地跟着出来了。
大半夜跟个小叫花子出来见鬼,真是……
肯定是被韩渊传染了蠢病。
突然,程潜整个人打了个寒战。
韩渊将他领到了一条小河边,他没有气感,只是以为更深露重,近水处阴冷。
程潜却已经感觉到那股阴冷并不是寻常阴冷,同时隐约地闻到了一丝不祥的腥臭。
程潜激灵一下,最后一丝睡意也散了个干净。
“不可能真有什么危险,”他将落在自己肩头的一片树叶摘下来捏在手心里,心里冷静地想道,“如果有,方才怎么能任凭韩渊跑回去?”
韩渊双手拢在嘴边,叫道:“哎,你在哪呢?我带我小师兄来了,你出来啊。”
程潜微微一垫脚,一把捂住了韩渊的嘴,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招惹了什么东西?”
韩渊:“唔唔……唔唔唔……”
他被捂着嘴,挤眉弄眼地望向程潜身后,程潜顺着他的视线一回头,当即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只见他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团飘忽的鬼火,一个脸色青白的男鬼正满脸空茫地站在那里。
程潜一把将韩渊拦在了身后:“什么人?”
韩渊总算挣脱了程潜的手,大大咧咧地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没事,别怕他,刚开始我也被他吓了一跳,后来发现他呆呆的,挺好玩的。”
说着,他弯腰捡起了一块石头,在程潜阻止之前就抬手丢了出去,石头笔直地穿过了那鬼的身体,还在地上弹了两下,男鬼茫然地低头看着小石子,一脸不知今夕何夕的梦游模样。
韩渊笑嘻嘻地对程潜道:“你看吧。”
程潜只想糊他一脸——石子穿过男鬼身体的时候,他清清楚楚地闻到了那股味道,像是臭味,又混杂着某种让人作呕的腥气。
尸油加上童男血……
此时程潜已经无暇去思考为什么对方刚才会任凭韩渊逃走了,他心里只有一个疑问,那小叫花还是人么?
他进一次妖谷赶上群妖哗变就算了,半夜出去溜达一圈,还能捡到一个鬼道魔修?
第26章
一时间;程潜脑子里仿佛有一本完整的《符咒入门》,飞快地从头翻到了尾,突然,一个简短的符咒陡然间进入了他的视野;是了——最后一章,最后一章提到过刻在叶片上的符咒;需要的力量比刻在木头上的少得多;但大多只能用一次。
书上还讲了两个例子,一个是照明的;另外一个……另一个是干什么用的来着?
程潜狠狠地在自己舌尖上咬了一下;然而下一刻他想起来;那本书他还没看完,没来得及知道第二个符咒是干什么用的。
但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程潜将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却没有离开面前的男鬼,手中刀刃抵在了叶片上。
刀刃乍一接触叶片,程潜就知道自己莽撞了,尽管只是片叶子,对他来说,也不啻为还没学会站起来的幼童被逼着跑。
不能破……不能断……不能停歇……
程潜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白了下去,他感觉自己几乎被手中刻刀吸成了一具干尸,五脏六腑都被抽到了那片要命的叶子上了,可这是他和韩渊唯一的机会了。
不知是不是危机激发了他的潜力,程潜有生以来的第一张符咒竟然就这么有惊无险地成了,那一刻,某种极其玄妙的力量透过手中的叶子传递给他,他却已经没心情去感受。
程潜整个人晃了晃,险些没站稳,全身上下的经脉针扎一样地疼。
韩渊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小潜,你怎么了?”
程潜咬牙深吸了两口气,一巴掌甩开他:“回去找师父。”
韩渊一愣:“什么?”
程潜:“走!”
那男鬼突然往前走了几步,程潜手指夹住已经变成符咒的树叶,横在胸前,厉声道:“站住!”
那树叶上发出一团幽幽的荧光,不知是不是程潜第一次尝试,做的不得法,那符咒似乎并不完全——它现在一半亮一半不亮。
男鬼的目光落在树叶上,一时间神色居然有了几分清明,那对死气沉沉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青白干裂的嘴唇掀动,几不可闻地说道:“清心……清心符……”
程潜脚下一软,差点倒下。
他果然不该心存侥幸,一个入门的、刻在树叶上的符咒,能有什么“万箭穿心”“火烧连营”之类的杀招么?
程潜嘴里发苦,这样看来,还不如那个照明的有用呢。
男鬼看着清心符,又情不自禁地又往前走了一步,程潜退无可退,只好将身上的木剑拿了出来,他冷汗浸透了袍子,由于脱力,几乎抖成了筛子,手中剑尖却一动不动地指向对方。
男鬼略微回过神来,开口道:“我……我不是坏人,孩子……”
这鬼好像是八百年没开口说过话了,声音生涩极了,还磕磕巴巴的,看起来竟有些可怜。然而程潜并不是会轻易可怜陌生人的性格,丝毫不为所动,只对身后的韩渊道:“我说了快滚,回去找师父,别在这碍事!”
韩渊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小师兄逞强的背影:“小潜,他说他不是……”
程潜忍无可忍道:“闭嘴,你就不学无术吧,他是个修鬼道的魔修!”
“魔修”俩字成功地镇住了韩渊,他在原地呆了片刻,脸上先是震惊,随后转成一片空白,最后不加掩饰地露出了惊惶恐惧。只听他大叫一声,转身就跑。
程潜不由自主地将腰挺得更直了些,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韩渊在这他心烦,韩渊这一跑,他心里又仿佛被人用冰锥捅了一下似的,又冷又疼。
可还没等他将这不痛快压下去,就听见身后传来磕磕绊绊的脚步声,程潜侧头一看,那小叫花居然又跑回来了。
韩渊不但自己跑回来了,还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块大石头,双手举过头顶,做出一副准备给人开瓢的凶狠样子,直眉楞眼地向那男鬼质问道:“你……你居然是魔修?”
程潜当即服得五体投地——捡石头有什么用,听说过什么鬼被石头砸死的吗?
“我不是魔修。”就在这时,男鬼开了口,他说道,“我……我只是个鬼影……”
“鬼影”就是被活着抽到噬魂灯里炼化的魂魄,炼成后全无神智,只供鬼修差遣。
“我是……逃出来的,不是魔修,”男鬼颠三倒四的话音渐渐流利了起来,他看了看程潜,客客气气地道,“小兄弟,你能把那张清心符给我吗?”
程潜冷笑道:“胡扯,鬼影都是童女,你是童女么?”
男鬼看起来能当童女她爹了。
男鬼呆了呆,目光从清心符上挪下来,落到程潜和他手中的木剑上,他沉默了良久,仿佛追忆着,脸上的神色显得有点迷茫,好一会,才道:“木剑……你是扶摇派的高徒,怪不得小小年纪……你不知道,噬魂灯炼化的鬼影,最上为修士元神,次之为修士魂魄,再次才是未经修行的童女,只是后者最好抓,也最容易炼化而已。”
韩渊问道:“那你是什么?”
男鬼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轻声道:“元神。”
说着,他见程潜一脸防备与不信,便弯下腰,捡起了韩渊方才丢过他的石头。
程潜瞳孔一缩,他知道普通的魂魄是不能触碰实物的,这人既然能捡起石头,说明他确实是个元神。
可是……只有大能前辈才能有元神,而据他观察,恐怕连他的师父都是没有的。
程潜僵立了片刻,终于颓然放下木剑,他就算再没有自知之明也知道,对方说的话无论真假,面对一个元神修士,他都毫无挣扎的余地。
“我乃牧岚山唐轸,说起来……与令师还有过一面之缘,”男鬼说着,神情又微微恍惚了一下,“百年前,我被那鬼魔头暗算,元神落入噬魂灯中,幸未被完全炼化,机缘巧合下逃出,却因百年囚禁,失了心智,几乎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幸而小兄弟手中有这一记清心符,你……能把它给我吗?”
程潜想了想,将树叶放在了地上,而后谨慎地抓着韩渊往后退了十几步,男鬼脸上喜色一闪而过,立刻伸手将树叶招到手中,那树叶荧光骤强,一瞬间化为一团白光钻入了男鬼身体,他身上那股鬼气森森的血气与臭气顷刻就散了不少,整个人也不那么青白了。
那自称唐轸的男鬼深吸一口气,对程潜与韩渊长揖到地,说道:“大恩不言谢,请代我问候令师,那鬼魔头蒋鹏与贵派还有些渊源,请他务必小心。”
说完,他就凭空消失在了空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什么意思?”等人消失良久,韩渊才莫名其妙地问,“小潜,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程潜没回答,眼前一黑,就软软地栽倒在了地上。
韩渊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接住他:“小潜,你怎么了?”
程潜耳畔嗡嗡作响,手脚软绵绵地提不起一点力气,只能任凭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韩渊笨手笨脚地将他背起来。
而那罪魁祸首还背着他边跑边啰嗦道:“跟我说句话,小潜?小师兄?”
程潜头晕得几乎要吐出来,手指痉挛般地抓住韩渊的衣服,而后他用尽全力吐出一句话:“回去我一定要告诉师父,韩渊,你死定了。”
第27章
等到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程潜几乎觉得自己快要死过去了,他一睁眼,就看见韩渊紧张兮兮地趴在他床头,那眼神仿佛他已经命不久矣。
程潜也不理他;自顾自地爬起来换了身衣服,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洗漱去了。
韩渊像只闯了祸的大哈巴狗;亦步亦趋地跟在程潜身后;终于等来了程潜冷冷地一句:“滚吧。”
韩渊垮下脸,谄媚地道:“小师兄……”
程潜面似寒霜:“不告状了行了吧?快滚!不然我现在就去找师父!”
韩渊只好灰溜溜地贴着墙根跑了。
程潜将脸上的水珠擦干净;心里也有自己的考量——听大师兄的意思;师父已经从温老板那知道那个什么蒋鹏也来了;那么他就不必多此一举了,不然引起师父的警惕,他们几个恐怕没那么容易盯师父的梢。
程潜一走出自己住的小茅屋,就看见大师兄在那指点江山地表达自己对破客栈伙食的鄙夷,他后堂而皇之地在温雅真人眼皮底下,让道童给他开了小灶。
韩渊那小叫花一宿惊魂也不见长记性,喋喋不休地围着大师兄表达自己想出去转转的愿望。
大师兄一扭八道弯地表示,由于枕头太硬,少爷脖子睡落枕了,不宜走动。
以及他拒绝再踏上自己的马车一步——因为小师妹那一泡尿。
程潜浑身难受得很,正气不顺,一早起来看见这些聒噪的师兄弟,立刻找到了地方败火,冷笑着道:“你可以让水坑给你洗垫子。”
说完,他抬手一指,只见水坑小师妹不知什么时候又爬上了大师兄的车,并且生冷不忌地将她昨天尿过的垫子的一角往嘴里塞,一双无知的大眼睛眨来眨去,还抬头露出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
同时,由于她牙齿尚未长齐,嘴角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了一行哈喇子。
程潜仿佛唯恐大师兄心里好受一样,又慢吞吞地补了一刀:“你看,师妹已经给你洗了,用口水。”
严争鸣看起来很想和小师妹这个不知名的品种同归于尽。
茅屋是万万没法待的,马车也是万万坐不上去的,此处距扶摇山大概已经有了十万八千里,严争鸣仰头望天,感觉天地之大,竟然没有他容身之地。
而很快,师父就用一句话将他拯救了出来。
师父道:“都出去玩吧,今日就没有早课,我们再待半天,下午就上船去青龙岛。”
韩渊欢呼一声,眼巴巴地看着师父:“师父,我听说今天又有集市。”
“昨天不是刚给了你一包零钱吗?”木椿真人很是气急败坏了一阵,最后败在了韩渊眼巴巴的表情下,只好又抠抠索索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守财奴一样地谆谆教诲道,“省着点,别瞎花。”
韩渊就像个飞出樊笼的鸟人,拿了钱便欢天喜地地去呼朋引伴,大师兄率先无视了他,指使着一干道童去给他找地方,铺上好几层毡子以供补觉,李筠本来想去,回头看了程潜一眼,又痛苦地改变了主意,说道:“我去练剑。”
韩渊小心翼翼地转向程潜,点头哈腰地说道:“小师兄,我带你去买果子吃好不好?”
“带师妹去吧,”程潜不咸不淡地道,“你们俩比较能玩到一块去。”
韩渊:“……”
最后,韩渊一手将水坑师妹抱起来,在原地抓耳挠腮了片刻,感觉自己好像被嘲讽了,不过他很快就释怀了,程潜绵里藏针,逮谁扎谁,有时候连师父都难以幸免,韩渊早就习惯了,丝毫也不以为意,屁颠屁颠地带着水坑跑了。
温雅板着一张讨债脸,看着木椿真人的几个徒弟简单交流过后一哄而散,在背后挨个对他们做出了评价,他看着严争鸣道:“缺磨少练,不成器。”
又看着李筠道:“心智不坚,不成器。”
面向程潜,他言简意赅,连缘由都没说,只断言道:“不成器。”
最后是韩渊,韩渊是唯一一个没有得到“不成器”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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