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看上去富贵的男子家里原本是商户,家境殷实。传到这一代,却出了个好赌好酒的败类,祖上传下来的家产教他败个精光,如今他是没钱再赌,成日就穿着这仅剩的一身好衣服,到处做些坑蒙拐骗的勾当,骗到钱财就在小酒肆里喝个干净。今日这甄公子不知在哪里喝了酒,又教他按住了一个偷儿,此时若不把那偷儿榨出油来,恐怕此事难了。
繁华市井,这种事情多得是。白素素无心多停,只想尽快挤出人群透口气。正在推挤间,一只手按上她的肩膀,旋即一个爽朗的声音在耳后响起:“兄台好巧,你也来此游玩?”
☆、相助
白素素回头一看,一张偌大的笑脸近得几乎贴在自己脸上,那笑脸的主人正是前几天在城外非要收自己做跟班的陈青。
白素素略一点头,仍要顺着人潮向前走,不料却被陈青一把抓住胳膊,不由分说地将她连拖带拽的拉到人少的河堤之下。
天街两边临河,河浅堤高。堤上景色优美,常有游人商贩往来,因此两边河堤下都修了长道,要是有人在堤边不慎踩空,也不至于直接翻落河中。白素素一路走来,只顾看人看商贩,因此没有注意堤下还有道路。
陈青拖着白素素来到河堤下的长道上,松开手,抬手一揖说道:“白兄近日可好?我见你往临安城来,就知道定能相遇。”
白素素还礼道:“不敢居长。多谢同族将在下从人群中引出。在下还有事,不便相陪,就此别过了。”
陈青见白素素说完干脆地转身便走,情急之下一把拉住白素素的衣袖,说道:“同族留步,实不相瞒小弟有事相求。”
河堤长道上虽说平日里行人稀少,但此刻上方长街喧闹拥挤,因而也有不堪吵闹的行人三三两两的从长街上躲下来绕道而行。白素素性情疏懒,不愿与人纠缠,刚刚在长街上见拖住自己的人是陈青,就想甩开他,奈何他抓得紧,白素素又不便使出法术摆脱,才叫他拖到河堤长道上来。白素素本想到了此地客套一句就离开,却不料又被陈青揪住衣袖,身边又间或有几个躲避喧闹的行人经过,拉扯起来不好看,只得回身问道:“不知陈兄还有什么事?”
陈青见白素素转身相问,急忙近前半步低声道:“上方天街叫人抓住的那个偷儿,是我与你相别后收的小厮。那孩子刚从山野里出来……”陈青一顿,着重道:“属兔。”继而又道:“他初来临安见世面。我见他孤身一人又不通世事,很是可怜,于是收在身边看顾,想着慢慢教导。如今他被人拿住,我总得帮他脱身。可……”陈青看了看身边或远或近的行人,快速低声道:“此处太过热闹繁华,寺庙和尚又多,上方天街的围观人群中也挤了几个和尚,我一人应付不来。还望白兄帮我一把。”
白素素不由一笑,此人不光脸皮厚,还长了一副油嘴滑舌。几天前在林间逼迫白素素做他跟班不成反而被打一事,此刻在他嘴里只以“相别”二字轻飘飘带过。而此刻在长街上被人捉住不放的偷儿,只怕也是在他胁迫之下才跟在他身边的。而此人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却是一句也不提那兔精是否真扒了人钱袋,恐怕长街上那痞子所言也并非全是假话。
只是此时陈青一脸焦急,也不像是装出来的。看起来他倒还不是个无情无义,只顾自己开心快活的。
白素素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抓住的衣袖,无奈叹了口气,对陈青点了点头。
陈青见白素素点头,不由高兴得一笑,大声说道:“我就知道白兄不会坐视不管。”
白素素轻声道:“我与你上去看看。这里人多,总要把那被窃男子引到僻静之处,才好使那孩子脱身。”顿了一下,又道:“陈同族可以放手了。”
陈青听到“被窃”二字,脸上有些讪讪,也不答话,松开手,领着白素素转身又上了长街。
长街上,那男子仍揪着兔精所化的男孩在原地嚷嚷,那孩子已经吓坏了,挂着满脸泪水正往人群中寻梭。
白素素带着陈青推开人群挤到痞子身边,先施一礼,开口道:“这位公子,这孩子是我身边小厮,自幼家贫,没见过世面,是我疏于管教才教他铸此大错。今日他偷了你的东西,在下难辞其咎,愿做赔偿。”
那痞子听得白素素这一番话,又将白素素上下反复打量了几回,才扬着一个破旧的空钱袋开口道:“既然是你的小厮,你就得赔我钱来。告诉你,钱袋虽已追回来,但我这钱袋里可是少了不少银两。你这小厮不服管教,刚才挣扎中还咬伤了我的手。我可是行商的人家,既要验货又要写账本,事事都离不开这双手,如今一伤不知要养多少时日。”说着把握着钱袋的“伤手”在白素素眼前虚晃了一晃,“我这手必要敷那荣安堂的药才能好得快。否则耽误了我做生意,你能担待得起吗?”
荣安堂是临安最大的药房,店主家几代行医,医德颇高,到了这一代又出了个既有妙手又会经营的传人,因而这几年名号叫得很是响亮。店内的药材经过精挑细选,非常讲究,因此药效比别家更好,药价自然也就更贵一些。
白素素看了一眼那痞子一晃而过的“伤手”,一笑,说道:“既然是在下小厮所为,在下自当为公子延医。公子钱袋里所少银两,在下也会全数相赔。只是在下并未随身携带诸多银两,还请公子移步,与我到客栈取来。”
那痞子见白素素一身月白长衫似是好料,谈吐气度不俗,又听她连价也不问就说要赔,且又自称身居客栈,就以为白素素是外乡来的富贵公子,既傻且肥,当下笑的见牙不见眼,连说了几声“好”。催着白素素快去取钱,并揪着兔精抬步跟了上来。
围观众人见白素素领着痞子离开,已经无戏可瞧,便也推挤着逐渐散开。
陈青在一旁已经看傻了眼,见白素素起步,才忙追上来跟在身侧。白素素怕痞子起疑,随口向那痞子说道:“这位是与我同游的伙伴。”
那痞子连看也不看陈青一眼,只一味催促白素素快些走。白素素见此也不再多说,引着几人走出长街,上了市井小路。
临安城虽然繁华,但并非处处都像御街般宽阔,加之前朝和本朝的诗歌词曲对西湖美景多有赞誉,因而常年游人如织,因此客栈虽多,却常常不够居住。于是一些脑筋活络的本地人,在稍偏僻些小巷里将民居小院修缮一番,租给往来的游客行商。有些小院因修缮得雅致,店家又勤谨,租金反倒比客栈还贵上一些。
此刻白素素领着痞子往偏僻安静的小巷中走,那痞子只当白素素一行也是住在那雅致的民宅小院,不疑有他,还道自己真是钓了条大鱼,笑得咧着大嘴四处乱瞧。
走到无人处,白素素突然脚下一停,回身将手指在痞子眉心一点,那痞子毫无防备,居然就这么直愣愣地倒下去,倒差点把兔精拽个跟头。
☆、纠缠
陈青与白素素并肩而行,走着走着忽觉白素素脚下停顿,再一回头,只见那痞子早已瘫倒在地上。陈青讶然,不由上前探看,只见那痞子双目紧闭,动也不动一下。
陈青俯身搭上那痞子的颈脉,只稍稍一触,便皱眉道:“原来是晕过去了。”继而起身看向白素素,问道:“这痞子着实可恶,白兄怎么不取他性命?”
白素素答道:“他一介凡人,自有其运数,你我不便随意更改。我只将他迷昏,一会儿他醒过来也不会再记得今日之事,陈同族尽可安心。这位同族现已脱困,在下还有俗务缠身,不便多陪,就此告辞了。”
陈青见白素素又要走,忙伸手拉住白素素的衣袖,笑道:“白兄留步。今日之事多亏白兄出手相助,小弟无以为报,愿跟在白兄身畔做个助力。”
白素素淡然辞道:“陈同族不必挂心,若非陈同族一力相求,在下也不过做个路人罢了。”
陈青尴尬一笑,随即看了看身边的兔精,咬了咬牙向白素素坦诚道:“实不相瞒,我们二人虽然已进城多日,却还没有落脚之处。这几天也只是四处看些人间景致,却都不知该做些什么,又该往哪里去……”说完又看了那兔精一眼。那兔精已擦干了眼泪,一双眼睛尚余红肿,正可怜巴巴地望着白素素。
白素素看了看兔精,又看了看陈青,不由叹了口气,说道:“此处不是久留之地,二位随我来。”
白素素引着二人出了小巷,又走了半个时辰,找了家食肆,在角落里坐了,向店家要了几碟菜和几碗米饭。
此时已经过午,食客不多,食肆内颇为清静。不一会几个菜端了上来,陈青与那兔精吃得飞快,白素素只略尝了几口就搁了箸,看着那二人吃。
只一刻那二人就将几盘子菜吃了个干净,白素素让店家换上了清茶。
陈青握着茶杯笑道:“进城这些天来,还是第一次尝到人间美味。”又道:“白兄好生厉害,只几句话就把那人哄得团团转,小弟本以为非迷魂之术不能使邱灵脱困呢。”话毕看了一眼身旁吃得肚圆的兔精。
白素素淡然道:“那痞子无非要钱,以其心头所欲诱之,他必然去哪里都肯。”
那名唤邱灵的兔精早已缓过神来,此时也插嘴道:“若非白公子相助,小人也不能脱困。多谢白公子。”说完起身便要拜,白素素一把托住,仍让他坐了,说道:“要谢,就谢你家公子,若非他开口相求,在下也不会在那喧闹之处多做停留。”
陈青“嘿嘿”一笑,转而问道:“白兄几次提到有事缠身,不知究竟是什么事,可有小弟帮得上忙的地方?”
白素素一怔,所谓“有事缠身”不过是她推搪陈青之辞。白素素独来独往惯了,本不想与陈青过多接触,奈何一再相遇,又一再被陈青揪住不放。虽说自己到临安来找许仙也算是“俗务”一件,但她此刻不想向二人透露太多,只开口答道:“寻个故人。”
陈青笑道:“白兄孤身在这偌大的临安城内寻人,恐怕也难有所得,不如我二人与白兄同行,既使白兄多得一份助力,也算我与邱灵还白兄今日之恩。白兄就同意了吧。”
白素素闻言,定定看向陈青。
妖族化人,多生得俊美。此人一副浓眉大眼,长身玉立,若论年纪,按普通凡人的眼光看来也有十□岁了,又是做文人公子打扮,真正是英俊年少风度翩翩。偏偏此时这人一张俊美的脸上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纯真笑脸,愣是把一番歪缠的话说的那样好听。
白素素盯着陈青看了一阵,也不说同意与否,只问道:“今日邱姓同族为何扒人钱袋?”
邱灵闻言一呆,旋即泪盈于睫,也不等陈青答话,抢道:“陈公子初遇小人时,小人正在城门外等着进城,那天正赶上皇上延请的得道法师入京,小人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多亏陈公子在人群中发现小人,带小人遁出,否则小人恐怕早已被那群和尚发现,收进钵里去了。小人感念陈公子解救看顾之恩,又因为这几日身无盘缠,小人与公子在临安城内也只是风餐露宿,小人便想着找些银两来送与公子,以解一时之需。因而才有了今日之事……”顿了一下又急道:“但那痞子的钱袋是空的,小人也并没有拿他银两,小人说得句句是实。白公子不要怪我家公子,他不知情的。”
白素素穿越到此已经将近一个月,又在村庄市镇中行走了半个多月,也知道妖精一族法力不论如何高深,却有几样人间之物是变不出来的,这其中就包括人间的钱币和饭食。如果硬是要变,也顶多在土石泥块上使些障眼法,只能顶得了一时,片刻之后法力消失,仍会露出原本的土泥之质。
听这兔精之言,这二人进城后的几日虽过得凄惨,倒也没还没笨到在寺庙庵舍繁多的临安城内使这些小技蒙人,暴露自己行藏。只是从这二人所为看来,还都是不通人间事故的。
白素素沉吟半晌,对二人说道:“这市井人间规矩繁多,既然身在此处,就要遵守此处规矩。偷盗之事触犯此间刑律,以后不要再做了。”
陈青闻言忙道:“这是自然。”继而追问道:“那么白兄同意了?”
白素素叹气:“在下居所距此不远,如若不弃,可供二位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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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素抵达临安之前,本想到了此地先在客栈居住,等找到许仙之后再另做打算。但进城之后才发现因清明将至,城中多是蜂拥来赏景的文人游客,又有行商知道此时正值临安热闹之际,贩了货物赶来卖,因而客栈多已爆满。
白素素找了整整一天也找不到一间尚余空房的店家。当日傍晚,白素素途径一家私牙,恰好听见一个老人正与牙行管事说自家房屋出售之事。临安繁华,地价金贵,房屋以租赁居多。偶尔有出售的,价格也贵得离谱。因此白素素无意多听,但经过牙行门前时,正听到那老人将房屋价格压得极低,这才不禁进到牙行里去询问。
牙行管事是个实在人,向白素素直言这房屋地处偏僻,又传闻曾有人枉死在宅内,夜半常传出哭泣之声,因而有闹鬼一说,一直没人敢住。那老人即是房主,近日想去投靠在外乡行商的儿子,急于将此房出售,既是在临行前去块心病,也算是凑些盘缠。
白素素当下便与那老人并牙侩去看了房子,第二天就做完房契及一应交割手续住了进去。
白素素带着陈青、邱灵二人离开食肆,进了小巷拐了几个弯就到了小院门前。白素素开了门锁,将陈邱二人让进院内。
这间院落成“凹”字形,开门便是一方天井。天井上方搭着宽阔的房檐,天井内铺以青砖,院门正对堂屋,堂屋窗下有一排狭长的花池,此刻正空着。
白素素向陈青、邱灵二人道:“堂屋左右两侧各有两间卧房,在下已占了右侧的一间,另有三间空置,请二位同族自择居处。只是左侧第一间背后正对灶房,在下虽未曾在此开火,但背对灶房的居室开了后窗,景致不雅。”
邱灵忙道:“小人就爱挨着灶间睡。原先在山野林中,小人储了过冬的草料,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