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成亲五月有余,每日不是在荣安堂学习药理,便是在保荣堂监管事务。几次到小院中去,也都是行色匆匆。白素素本有也有些保荣堂的经管之事想与他分说,但此刻却不愿到他家中去做客,因而推辞道:“许公子近日繁忙,难得早些下职,我等便不去府上叨扰了。”
那许仙笑道:“实不相瞒,在下此次相邀,实是因我有些事还想与白公子讲,且我近日虽忙但并不劳累,且都是些做熟了的事,也不值什么。不论如何,还请白公子赏光移步,到舍下一叙。”
白素淡淡一笑,道:“明日便是七月半,想来许夫人也要在府上准备祭祀事物,我等此刻前去怕是要为府上添乱。许公子若有事,不妨便在附近寻间茶肆,你我也可坐下细谈。”
许仙又邀了几句,那陈青听得不耐,瞪他一眼,他才呐呐收言不再硬请,转而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是看邱灵药理已学得很好,想再教他些医理,但我在荣安堂那边……实在是抽不出身来,便想请堂内的刘大夫先教着他,我若得空再指点他一二。”
此刻天虽降雨,但街上仍有不少摊贩、行人往来。白素素略想了想,请许仙移步茶肆。几人在雅间中落座,白素素吩咐茶保几句,便打发他去了。
白素素看着茶保退出门去,才转向许仙说道:“许公子百忙之中仍为邱灵前途着想,是他的幸事。但那刘大夫虽在药堂当值,却并非药堂之人,若请他教授邱灵恐怕还要看他的意下。不知许公子是否已经与刘大夫说过此事?”
许仙道:“我尚未与刘大夫说过。”
白素素一笑,“刘大夫毕竟只是借保荣堂店面行医,他平日里坐堂出诊也颇为忙碌,若他无意在店中收徒,许公子恐也不好说他什么。”
坐堂大夫虽拿着药堂薪资,但其主要收入还是为患者诊病得来的诊金,以及病患自坐堂大夫处诊病后再由药堂内抓药而取得的药利分成。自许仙与荣安堂结亲后,保荣堂也日渐红火,而邱灵身为保荣堂学徒,又向来聪明伶俐。许仙若开口请刘大夫教授邱灵,那刘大夫既便是碍于许仙情面应了,恐怕也难免不会担心教会邱灵却丢了自己在保荣堂的饭碗。
白素素看向邱灵,见他正望着自己,不由向他温和一笑,对许仙继续说道:“近来保荣堂收益也算不错,若刘大夫愿意收邱灵为徒,倒不妨在薪资分利上多与分他几成。若他确是无意收徒,我再为邱灵另寻师傅。”许仙既然提出此法,邱灵又似有心动,她也不忍直接驳回,让邱灵失望。
许仙笑道:“刘大夫为人随和,又常夸邱灵伶俐,想来必是会应的。”
白素素含笑点头,又与他闲话几句,那茶保便捧着油纸伞敲门进来,向白素素道:“小人按公子吩咐买了伞回来。”说着走到她近前,将那雨伞递到她手上。
白素素赏了那茶保几个钱,又与许仙说了几句闲话,几人便出了茶肆,在门口作别,各自散了。
白素素自从向陈青、邱灵二人坦白原身之后,三人独在院中时,她便不再刻意保持男身样貌。于是一行人回到小院后,白素素落下门闩,便变回了本来面目。她叫住邱灵,让他随自己与陈青进了书房,待三人落座后,才道:“邱灵,我知道你甚爱医药之学,许公子今日提出让你与刘大夫学习医理,也是看中你聪明肯用功。但那刘大夫平日里虽待你很好,但也只是一介普通凡人,他有妻子儿女,一家人的吃喝用度皆指望他这点薪资。我恐怕他会婉拒许公子的提议。”
邱灵常在药堂中进出,少不了接触凡人,更少不了感受凡人心思。白素素平日里不能跟着他去药堂当值,又恐他单纯,被人利用欺负,便常将些人情世故、应对往来讲与他听。邱灵初时略有惊讶不解,但很快便懂得了白素素的用意,每次听得很用心,理解得也颇透彻。
白素素将那刘大夫可能会有的想法顾虑对他讲解了一番,最终说道:“如此,他便是迫于许公子的店主身份答应带你在身边教授,怕是也难以尽心。我想,与其如此,倒不如另寻个无这般利益瓜葛的师父教你,或许还可教得经心一些。”
邱灵犹疑了一时,问道:“那……我听许师父说,大夫带徒弟都是要时时携在身边的,我若跟别的师父学医理,还能在保荣堂当值么?”
白素素点头道:“许公子说得是实。但如果你想学,我可寻个信得过的老大夫,再与许公子商量,让他每周①放你休息几日,这几日里你便跟在老大夫身边学习。你看如何?”
邱灵皱着眉想了一会,道:“这样不是又要叫白姐姐欠人情了?医药不分家,我便是不与刘大夫学,也能听店内伙计掌柜讲些医理常识。且药理知识广博,我也并未学得透彻……我还是暂在药堂中学些药理便好,医理还是过段时日再说吧。”
白素素又劝了几句,那邱灵却不愿白素素为他求人。白素素略寻思片刻,便也暂时放下此事。
过了几日许仙着人送信到小院,含糊地将那刘大夫婉拒收徒一事讲了,白素素见邱灵得知此事后并无失落的神色,便放下心来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古代每周为十天。
…
剧情会不会太拖沓了呢?亲们给些意见吧。
☆、小巷
茶肆中,白素素放下手中账册;向许仙道:“这几个月的账目均是不错。”继而一笑;温言道:“许公子既要在荣安堂执事;又要照顾保荣堂事务;着实辛苦了。”
自上次中元节之后;时间已过去五个月;此时已是嘉定六年的正月十四日了。那荣安堂安店主自去年入秋之后病情便急速加剧;终是没能熬到冬天。安店主故去后;那安茗绶虽悲痛了一段时日;过后却仍是不理药堂事务。而那之后;许仙便顺理成章的做了荣安堂的执事掌柜,为安茗畴所倚重。
许仙笑道:“并不十分劳累。荣安堂的各分店掌柜均是做熟了的,咱们保荣堂的田掌柜为人也十分忠厚可靠,我只是抓个总罢了。”
白素素淡淡一笑,问道:“许公子泰水的身体可好些了?”
“已经痊愈。”许仙面上似有几分尴尬,“内子也早已从娘家事疾回来。”
白素素微微点了点头。安店主故去后,安夫人因悲伤过度,一度病倒,安菲桃因此而回娘家照顾了一段时日,恰好许仙又为店中事务奔忙,很是忙乱了几天。
白素素举起茶盏啄饮一口,微微偏头向坐在窗边正望着街市上的各色花灯的陈青、邱灵二人看去一眼。
明日便是正月十五。早在几日之前,邱灵便惦记上元节这几日到街上观灯,但那许仙却恰好在这几日内约了白素素报账。许仙自接过荣安堂的医药之事后,便一直忙得不可开交,唯正月药堂休息这几天才腾出空来。而那保荣堂虽说早晚都是要交与许仙的,但白素素仍是名义上的东家,因而也只得以药堂事务为先。这几日,她看了保荣堂近几月的账目一一看了,又将那登了保荣堂这几个月来的各项细务的簿记过了目。直至今日,白素素估摸着事情将毕,便与许仙约在距河坊街较近一家茶肆中碰面,想看完账目簿记便与陈、邱二人直接去街上逛灯市。
此刻外面天已黑透,各家商铺均已早早点起花灯,邱灵看得入神,正指着对面低声与陈青说着什么。陈青微微着低头,嘴角噙笑,似是听得趣味盎然。街上的灯光映在二人脸上,显出一层淡淡的暖黄色。
白素素一笑,转向许仙道:“今日事情已毕,明日又是上元节,许公子也早些回去与家人团圆吧。”
许仙向白素素连报了几日的账,此刻神色也已显疲惫,闻言未曾推拒客气,便应了下来。
几人走到茶肆门口,那许仙忽然抬头看着街面上的花灯出了片刻的神,直至白素素开口向他作别才回过神来,道:“河坊街距此处不远,在下顺路与各位过去看看。”
白素素不便拒绝,便带着几人向河坊街行去。
四人刚刚走出几步,陈青便寻了个理由插到许仙与白素素中间,指着商铺雨檐下的花灯与她说起刚与邱灵闲谈时提到的琐事。邱灵走在白素素另一侧,也不时插言说上几句。
白素素含笑看了陈青一眼,又听这二人说了半晌,便向许仙看去一眼,只见那许仙神情恍然,正一边行路,一边无意识地在人群中寻索。白素素只看了一眼,便侧过脸去听邱灵将些琐碎的小事。
四人在缓步慢行。临近河坊街时,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白素素示意陈青照顾许仙。正值此时,那许仙却像是看见了什么,忽然喊道:“住手!”话毕便冲进街边一条小巷。
白素素微微皱了皱眉。
河坊街虽不比御街繁华热闹,但常日里也颇为喧闹,街面两侧又有许多巷道通往他处。那些稍昏暗冷僻的小巷内,便常有些人做些见不得人的买卖。白日里尚好,一旦入夜,那小巷内的暗娼匪类便格外猖狂。
白素素怕许仙被恶人使计勾住,忙带着陈青、邱灵二人疾步跟上。到得巷中,只见许仙正拉住一名男子的粗布衣衫大声斥责,“临安城乃天子脚下!你怎能当街劫掳妇女!你……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男子对许仙怒目相向,骂骂咧咧地吼道:“她是老子亲妹,老子便是要押她去卖,你能怎地!?”
那许仙一噎,继而反驳道:“你既说她是你同胞妹妹,她为何却要哭得这般厉害?定是你不知从何处强掳来的!”
那男子气极反手抓住许仙衣领,大声道:“我手上有保甲所立见证文书,她是我亲妹还能有假!?真是多管闲事!”话毕用力一搡那许仙便连退几步,撞在白素素身上。白素素忙伸手将他扶住。
许仙转头见是白素素,忙急切道:“他当街掳人,白公子帮帮我!”
白素素转眼看了看那二人,只见那男子气得面色通红,正对许仙怒目相向。而那女子则半低着头,哭得梨花带雨。
那女子见白素素打量自己,突然“噗通”一声原地跪下,向白素素等人哭道:“公子救救奴家!”
白素素微微抿唇,尚不待答话,许仙便抢道:“你还说她是至亲妹妹!若真是胞妹怎会出言请人救她!这定是你拐来的女子!”
白素素略一思忖,向那女子问道:“他是你何人?”
那女子哽咽道:“是我家兄。”
许仙一呆,怔了片刻,脱口问道:“那他为何卖你?”
女子张了张嘴正要答话,却被男子一把从地上拽起。那男子抓着女子的手臂,向许仙冷笑道:“听到没有?她自己承认了。我是她兄长,为何不能卖她?”
许仙气结,大声道:“既是一家人,更应互敬互爱。你……你怎可卖同胞妹妹。”
白素素微抿双唇,略皱了皱眉头。
人口买卖由来已久,南宋临安虽算得上繁荣,但临安城外散落的农户人家也并非家家皆不愁吃穿,便是城内也不乏破落商户卖妻子儿女抵偿债务的。至于贫困家庭,卖妻子儿女的则更是数不胜数。
那男子对许仙嗤笑一声,也不作答,仍是拉了人便要走。那女子含泪望了望许仙,又看了看白素素,拼力挣开兄长钳制,扑倒在白素素脚下,声嘶力竭地哭喊道:“几位公子救救我!我兄长是要将我卖入烟花之地!哪位公子好心救救我,我愿一辈子当牛做马报答!求求你们!”说着连磕了几个头。
许仙忙弯□去搀扶,怜惜道:“快不要如此,我救你便是。”又向那男子怒道:“你枉顾人伦,竟将自己胞妹向火坑里推,你……你太过分了!”
那男子见状也不再来拉扯,只咧嘴一笑,道:“什么人伦车轮?老子只知道家里缺钱,不能养个吃闲饭的!她今年已经十六,却连粗布都不会纺。半个大子都不会挣还成天要吃要喝,老子的爹还等钱下葬呢!哪来那么多闲钱养她!?”
那女子闻言哭道:“父死从兄,奴家自然懂得。当初嫂子说要卖掉奴家贴补家用,奴家也本无怨言,可他们却便将我骗进城来,要将我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奴家不愿意,他便打我硬要将我拖去。”说着挽起袖管露出双臂。那手臂上紫痕斑斑,显然是被抽打所致。
许仙听得唏嘘,又见她双臂上布满伤痕,气恨道:“哪有这样的兄长!”又瞪向男子,“真是禽兽不如!”
那人不怒反笑,道:“她不过听那牙婆讲了几番高门大户人家的里奴婢过得如何风光,便生出了想头,要学那起子奴才攀高枝,要给人家公子少爷做小。我又不是……”他一句话尚未说完,那女子便哭着截道:“你就是贪图钱财也不该将我买入烟花之地!”说罢又转向许仙泣道:“公子救救我!”
小巷内并无灯盏,白素素借着巷外花灯的光亮向那女子打量了几眼。那女子虽满面泪痕,但仍可看出姿容清丽。一双美目因哭泣而略显红肿,却愈显楚楚可怜,又兼一身素白,更显得弱不禁风,嬴瘦单薄。而那男子则方脸阔目,肩宽臂粗,虽是一身布衣倒也不显粗鄙。看着确是像农人佃户,只是因恼怒面容有几分扭曲。
白素素略一沉吟,正要开口说话,便听许仙向那男子说道:“你既然要卖胞妹,那卖给谁也是一样。今日我便花钱将她买下,省得你这禽兽兄长将她往火坑里推!”
那男子闻言冷笑一声,道:“如此也好,省的我还要费力拖她。”说着将那许仙上下看了几眼,道:“我这妹妹好歹也有几分姿色,又从未许过人家。你拿三十两白银来,我就将她卖你!”
许仙一惊,道:“三十两!?买个伶俐奴婢也不过十五两。你!你……贪得无厌!!”
那男子也不说话,上前几步仍要去拉那女子。那女子见状忙躲开兄长拉扯,向前跪行几步,拽住许仙衣袖,哀求道:“公子!救我!”
那女子一双杏眼在灯火的映照下泪光点点,神情哀婉动人。许仙犹疑片刻,转身向白素素道,“白公子,这女子着实可怜……你看……”
白素素敛眉看向许仙,淡淡道:“在下家中不缺人手。”
许仙忙接道:“不不不,我不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