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那晚出面救墨紫,不是菩萨心肠,因为张氏借题发挥,矛头对准的其实是她。如果墨紫让张氏处置了,她从此就被张氏压制,且在府里失了地位,有一荣俱荣的考量。
裘三娘这半年在府中,几乎不踏出大门半步,不是她乖乖听张氏的话,其实,在稳固自己作为大小姐的权力。
墨紫有三个制高点。裘三娘则借嫡长女的身份在各房走动。明里,张氏说了算。暗里,那些打算两边倒的墙头草正在增多。
当然,墨紫并不是说裘三娘坏。裘府里头风雨飘摇,一个没有亲娘保护,让后娘成天算计的小姐,就必须要自己坚韧。善良,心肠软,只会让自己活得凄惨而已。
就像墨紫一直慢腾腾帮自己打算,裘三娘所做的,也不过如此。
正因为这半斤八两,墨紫对裘三娘,算得上相知甚深。
白荷和绿菊,听到裘三娘的挨几棍子死不了人的说法,全然能接受。在她们心里,即使替裘三娘死,也是奴婢,尤其是忠心的奴婢应该做的。
斜靠在门槛上,瘦瘦高高,貌不惊人的小衣却低语一声,“我才不会让那棍子打下去呢。”
这话出自小衣的口,墨紫倒是没想到,毕竟小衣对裘三娘的忠心不亚于白荷绿菊。也许,就是同为丫环的情谊吧。
“姑娘,这几日天气好,你要不要替老爷去慈念庵里烧些香求支平安签?”默念职业道德三遍,墨紫用手轻擦了一下鼻尖。消肿的药膏不像她读过书里说的冰凉凉,却有股很重的药味,刺得鼻痒。
张氏的动作快,她的动作何尝慢?张氏叫她上前时,那可不是要打赏的语气。她醒来遇到裘三娘这样精明的主开始,从不敢小瞧古人。因而,往张氏跟前一站,心里有最坏的打算。张氏右手抬起的瞬间,她的左脸就顺掌风往右偏去,化掉张氏一半力气。见其目光凶狠,不是一个巴掌能了结的情况,干脆就往地上一跌。隔开的距离,张氏打不到也踢不到。好歹,她也是个当兵的,让手不提肩不能挑的贵妇人打疼,会对不起前世的老班长。
“慈念庵?”裘三娘立刻想起前两日墨紫跟她提过。
“若是能住上几日,就更好了。”墨紫再接再厉,力求“完美”。
“你又打什么主意?”裘三娘丹寇指尖敲着窗棱。
“能让姑娘一显孝心的主意。”墨紫一笑,眸子弯弯,如两泓月下明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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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22章 谁说规矩(二)
“我不去。”裘三娘在石椅上坐下来,懒洋洋,身若无骨,斜靠着石亭红柱。
“姑娘!”喊起来的,不是墨紫,却是白荷。
绿菊也急,“姑娘,这可是好机会。”
小衣站在红柱外,她轮值时,只负责裘三娘的安全,出主意或表达意见,很少。
若是墨紫还没解释过,裘三娘说不去,白荷同绿菊可能不会觉得什么。可她说出卫氏这月里会住在慈念庵,因怕人扰清静。连张氏都不清楚,更别说六娘七娘。这样一个消息让看门人田大套出来,独独告诉她们院里。
只要善加利用,就说不定能成好事,裘三娘却不愿意。
两人怎么不急?
“姑娘,咱有老爷特许的出府玉牌。我瞧墨紫说得好。多有孝女,入庵斋沐三日七日。姑娘从前也去慈念庵住过,再说还是为了老爷,太太更不会疑心了。”白荷以为裘三娘怕张氏不肯。
“管她疑不疑心。若真是为了爹爹平安,她拦着我,我也会去。”裘三娘哼一声,轻拨琴弦,“只是,打着幌子,跑到那种清静地方,却是要哄人开心,选我作儿媳妇,我脸皮可没那么厚。”
白荷咽回去话,自家姑娘的傲气,偏偏这节骨眼上出来了。
“墨紫,自从让我母亲打了脸,这两日你没出过院子,那田大如何传消息给你?”裘三娘倒对此好奇。
“请小衣替我走了一趟。”墨紫心中一直对卫氏与慈念庵姑子一部马车存有疑问,因而特别让田大留意。
“怎么,你想我去慈念庵住些时日,讨得卫氏欢心?才说你了解我,真让我要自打嘴巴。自古婚姻之事,父母作主。若母亲帮我选了门不像样的亲事,我可以据理力争。可背着父母跑去求人娶,我做不来。”裘三娘觉得丢人。
“姑娘,恕我直言。”墨紫说着白话古文,但毕竟想法放得开,“太太气晕过去,姑娘这两日可曾探视到过?”
“我去请过安,是她不肯见我。”裘三娘也不是那么不懂事。
“太太不肯见你,就是不肯原谅你。姑娘,如今太太这般对你,你若不为自己筹划,恐怕等到她将你随便许配给人时,你连据理力争的机会都不会有。”当那么多人的面,不给张氏台阶。以前至少还能你虚我伪装母女,如今只怕张氏借晕倒而要彻底撕破脸。
裘三娘拢住眉头。
“姑娘,太太已经拿走了裘家的一切,铺子田产都在她那房手中。老爷——我不说不好的话,但姑娘你心中透亮。太太多半不会相信姑娘一点私房不留,可困了姑娘半年,她大概认为这笔数目不大。那晚,不过因墨紫讲的故事让人夸了几句,她却动用家法,还要打白荷和绿菊。姑娘聪慧,刚还说那是借我们打你的脸。可姑娘想过没有,太太因何如此?”墨紫问道。
“你是说,对她,我已经没了利用价值?”裘三娘眼眸锐冷。
“我的意思是,姑娘本不是拘泥规矩的人,何必让人替自己作主,而且明明可以争取。”比起裘三娘的冷,墨紫眸中平静无波,“也并非让姑娘去讨好谄媚。那卫氏是个聪明的。咱们若真过份积极,说不准聪明反被聪明误。最好平常心,不用多说多做,让卫氏了解真正的姑娘就可以了。到时候,若她没选姑娘,咱好歹也给了她机会。不然,凭两顿饭,就能挑出好儿媳?”
裘三娘听完好一会儿没说话,然后状似要撕墨紫嘴的动作,“瞧瞧你这本事,黑白颠倒,变成我们给人机会了。”
“机会是双方的。”墨紫认为已经到了该说就说的时候,“卫氏看姑娘嫁不嫁得,姑娘也得看这敬王府自己想不想去,爱不爱去。再说,我如今怕也是太太的眼中钉了,出门不像以往那么便利。出入慈念庵,要比裘府容易得多,才好打听那位王府三郎的事。要是人品问题,姑娘就算被选上了,我也要劝姑娘不嫁的。”
墨紫这番话,白荷绿菊连连应和,直说就是就是。
“你们该知道,就算爹爹去了,张氏意图害我,我也不怕,大不了就是出府单过。我虽为女儿身,却从未觉得比好男儿差。论起营生,我那两个弟弟远不如我。就算手里只剩百两银子,只要你们几个跟着我,我就能给它翻个数倍。”裘三娘话锋却在此时一转,“可这世道,我又清楚,对女子委实不公。若不成亲,我就分家出去,以后指不定让人说成什么。我不为自己,也得为我死去的娘亲着想。她一辈子当着贤妇,怎好让我这个女儿坏了名声。罢了,既然路还未绝,墨紫,我就听你所言。”
墨紫淡淡一笑。
白荷却大喜,“姑娘想得好。女大当嫁。单过这话,说说可以,真做起来,可不简单。我看卫氏雍容华贵,举止可不同一般夫人太太,心眼儿又慈得跟菩萨似的,想来那家里也不会差到哪儿去。若姑娘嫁得如意郎君,可不是比自己作营生强上百倍?”
裘三娘一伸藕臂,将手掌堵在白荷嘴前,“墨紫说的,让我觉得不去就对不起自己,可白荷你说的,让我怎么又不想去了呢?如意郎君?跟爹爹走了这些年那么些地方,我还没瞧见过什么如意郎君,负心郎君倒见了很多。”
裘三娘这点与墨紫相似,对生死相许的爱情从不怀有期望。
白荷想要辨驳,又怕裘三娘真不去,只好忍住不开口。
“姑娘既已决定,不如先去看看老爷。老爷同意了,太太就不得不同意。”内宅是张氏管,可裘三娘是为她爹求平安。墨紫再献小计。
“墨紫,我要嫁进龙潭虎穴去,第一个找你算账。”裘三娘却欣赏墨紫的玲珑心思。
“至少比在一潭死水里好。”墨紫的意思,就是说裘三娘的境地,已经恶化到难以改善的程度。
“是,比困死了,只能难得伸伸手脚的死水潭好。”而裘三娘是个一点就透的明白人。
“且把此事当成姑娘常谈的生意来看,做好了,就是一盘新营生,一本万利。”墨紫说罢。
“好丫头,知道什么最中我心意。”裘三娘不吝夸奖。的确,这么一看,心里就好过得多。若想要人买货,自然要费些心思的。
说动就动,裘三娘起身,带了白荷和小衣,去裘老爷院里探病说事。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23章 谁说规矩(三)
裘老爷听三娘要为他祈平安,行七日沐斋,哪会不答应她去。不仅如此,白荷还对墨紫说,老爷眼角含泪,握着三娘的手,直说没白疼她。
“姑娘一路回来,脸色就不太好看,叹说若不是太太从中作梗,父女的感情也不至于疏远了。”白荷也叹着气。
“我看这府里头就咱姑娘对老爷还好着,天天要去请安一次。没见六姑娘七姑娘她们那么勤快,倒是成日围着太太转。”绿菊躺在铺上,手枕着头,侧身过来看白荷和墨紫,“我听晋书说,六姑娘七姑娘每回去看老爷,坐不敢坐,茶不敢吃,就怕老爷将病气染给她们似的。老爷发了一通脾气,让她们以后别去,她们还真不去了。”
晋书是裘老爷的小书童。
“又何止是六姑娘七姑娘,便是太太带着九姑娘,也不久坐,稍稍看过就让奶娘领出去。老爷真可怜。一个大夫人加三房姨娘,七个儿女,如今身边只得咱姑娘平时病床前端茶递药。”白荷想起白日间在裘老爷院里所见,不由有些唏嘘。
“所以,你干娘比老爷运气好。老爷有七个儿女,只有一个尽孝道。你干娘就你一个干闺女,却比亲闺女还亲。”墨紫的床铺靠窗,月光将绵纸照得雪白。
“真的。”绿菊也来唏嘘,“咱这些无父无母的,能认干亲,多个疼自己的长辈,都恨不能掏心掏肺对人好。偏生家里不愁吃不愁穿,连手指也不用动的小姐少爷们,却嫌弃父母年老多病。”
“别说了,至少咱姑娘不是那种人。”白荷听到更鼓,“赶紧睡吧,明儿一早可有的忙呢。”
古代小姐出个门,特别还要在外头过夜,那可是件很麻烦很琐碎的事。一般的规矩从获得父母许可,派人到庵中投帖定日子,安排随行的丫环仆妇婆子小厮护院,还要订制新衣,装备日常生活品,连床上用品都得自带,还有平日所看书籍琴棋,文房四宝这些,至少需一个月时间,才出得去这种七日夜不回家的门。
不过,这次出行决定得仓促,又要赶上卫氏在慈念庵的时候,因此老爷一准,明日让小厮去庵中投帖,后日就出发。
“不晓得太太若知道了,会不会又要闹腾一场?”绿菊嘟哝一句,转个身睡着了。
墨紫闭上眼,一点不担心。张氏闹腾,难道裘三娘不会闹腾?各有各法,走着瞧罢。
第二日,裘三娘遣个小厮去慈念庵送帖,让他得了信速速回来。墨紫她们自管收拾行李,忙得个底朝天。
且说裘三娘院里没有特意隐瞒消息,可等张氏得知,这日早饭已经用罢。
“你说什么?”张氏一气之下,摔了茶碟。
吓得艾杏往旁边躲碎片。
安婆子到底是老人了,张氏什么样子她没瞧见过,双手垂身侧,恭敬答道,“三姑娘要去慈念庵里行七日祈愿沐斋礼。今天一大早,打发人去了庵里递帖子。”
“她这是要干什么?”张氏并不知道自己的好姐妹就在庵里住着,“我这两日不受她的请安,她就翻大了胆,以为我万事不管,是不是?”
“太太,我底下小丫头瞧见三姑娘昨日去了老爷院里,想来是老爷同意的。”安婆子反倒是旁观者清,“不然,三姑娘也不会没您同意就自作主张。”
“老爷同意有什么用!这是内宅。内宅的事不论大小,归我管。她就算是大小姐,也得听我这个老娘的。”张氏小门户中的嘴脸终于露了出来,“艾杏,你给我去把咱家大小姐请来。我倒要看看,裘府的大门没我同意她怎么踏得出去!”火气从那晚就没消过。
艾杏一听,乐滋滋地应着向外走。
没想到帘子一打,进来了四奶奶,将艾杏拉住。
“太太,我刚在外头听见了,能不能听我说两句?”四奶奶轻轻坐到张氏身边,“太太切莫为这等小事置气。我听说了三娘要去庵里沐斋,不过也听说是替老爷祈福保平安,为显诚孝之心,才选了七日礼。”
张氏一愣,随即骂安婆子,“老皮嘴子不早跟我说清楚。”
“您别怪安妈妈,恐怕安妈妈也不知道。”四奶奶看安婆子果然忙不迭点头,“如今您既然知道了,若不让三娘去,只怕传到老爷耳里,会说太太的不是。”
“就算如此,我要是一声不吭,这家里以后我管还是管不得了?”狡猾的死丫头,竟用了孝礼来对抗她。
张氏愤愤然,心中难平。本以为那晚虽没能打死三娘的丫头,但好歹在那么多人面前,算是甩到了三娘的脸子。她后头假装气晕,则想让三娘承担蛮横无理之名。
“三娘再厉害,总要嫁出去的。”四奶奶和裘三娘从未有过正面冲突,因她有个“十分能干”的婆婆,不劳自己费心思。
“话是这么说,可她一日是裘府大小姐,我就寝食难安。”已经到了如此憎恶的地步。
“太太先同王府结了亲,再替三娘找人家不迟。老爷身体不好,婚事自然由太太说了算。”四奶奶虽没有害人之心,却有防人之意,“可若是太太此刻不让三娘去慈念庵,不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