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和七夫人早听她说过喜儿与杨白劳的故事,刚开始悲情后又欢喜。当时阿萝便又跳又闹,扯了根红头绳子要给小玉扎头发。此时听她怪声怪气地唱着,车厢内却是嬉笑怒骂闹成了一团。
轿车行至城门处却被拦了下来,阿萝心里暗暗称奇,想到临南城已至陈国交界处,便又释然。她轻松跳下车,对军士一抱拳:“军爷,在下风城程箐,与内子家母南下省亲,望图个方便。”
军士并不领情,但见是位俊俏公子,斯文识礼,脸上神色还是缓和了许多,回道:“上头下令,凡出入城者均要登记在册,公子照规矩行事便可。”
阿萝大笔一挥,记下籍贯来处姓甚名谁,便顺利进了城。她心里偷笑,风城程府,就算去查也不会有假。
临南往来水运客船及行商者众多,城内大街平整,商铺林立,民居密密层层建在山坡之上,繁华热闹。阿萝坐在车辕前神态自若地观察着。多年前她交给张妈一笔银两,让她带着小儿子在临南城买下一幢民居,开了个小酒家维持生计。不知道来了三个人,这个小酒家还能喂活一大家子不。
阿萝快活地笑了,这些事到时再说吧,先找着那个常乐酒家再说。照张妈给的地址,马车拐进小道,沿坡道上行。不一会儿,就听到山泉汩汩流出的声音,一面青旗于树梢枝头处挑出了常乐酒家的字样。车夫停下马,阿萝大声喊道:“张妈!张妈!我们来啦!”
坐在柜台里的张妈银丝白发,精神却甚是矍铄。她怀疑地又偏了偏耳朵,确定后喜色瞬间上了脸,从柜台后面飞快跑了出来。她出了门便望见坡道上一位玉树临风的俊俏公子调皮地看着她笑,七夫人正在小玉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愣了愣神,张妈忍不住地红了眼睛,哽咽着喊道:“夫人!”
《蔓蔓青萝》第十五章(3)
常乐酒家开在半山腰,此时天色尚早,店内尚无客人。张妈忙急急收了酒旗关了店门,招呼儿子与媳妇见过七夫人和阿萝。
阿萝见张妈儿子媳妇均是憨厚面相,手中牵着的一个三岁小儿虎头虎脑,禁不住逗道:“虎子?你长得像小老虎吗?”
虎子三岁,怕见生人,往他娘身后一藏,探出个小脑袋道:“你就是奶奶常说的那个聪明得不得了的三小姐?怎么不像?”
阿萝笑笑,突然抽出了束发簪子,长发如云般散落,女儿姿态瞬间展现。虎子眼睛一亮:“仙女姐姐!”
一家人给虎子逗得大乐,张妈忙带着七夫人阿萝她们走进后堂。这处宅院分三重院落,前面是酒家,中间是张妈一家,穿过月洞门,是又一精致小院。张妈笑道:“日日都盼着你们来,夫人小姐可还满意?”
七夫人对着张妈施了一礼道:“这些年委屈你远赴临南城,为玉棠和阿萝打点这一切。”
张妈吓得连忙扶住:“受不起,夫人折杀老婆子了。当年若不是夫人援手资助,老婆子哪还有儿子孙子和如今安乐的一切。”
阿萝细细看了周围,想起可爱的虎子,沉思了会儿道:“张妈,我们今日且在此住下,明日便另寻住处。你熟悉临南,明日便去找地方吧。”
张妈惊道:“小姐,你怎么不与我们住在一起?是嫌这里地方不好么?”
阿萝笑道:“单独觅处屋子,万一有事,就不会被一窝端了,相互还能有个照应。我有闲来酒家吃酒,倒是引不起什么怀疑。切记,我们再来,便只是单纯的客人了。”
当晚住下,七夫人与张妈将这几年的事情一一道来。听得张妈时而紧张时而叹气,又落了不少眼泪。
刘珏收到阿萝已来到临南城的消息,表面安静,胸口处却似有波涛激涌。刘英忍不住问道:“可要属下掳了她来?”
把她掳来,有什么意思?刘珏强自压住马上见到她的欲望,淡淡吩咐道:“令冥组遣几个高手跟随保护,在城门暗中警戒,若是见她一个人出城便罢了,跟着便是,但不可放她娘与她一起出城。进了临南城,她还能走到哪儿去?”
刘珏暗想,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要在这里做些什么。想起阿萝的机灵样子,他心里说不出的激动,嘴角轻勾,漾起迷离恍惚的笑容。
已是隆冬了,临南城飞着点点雨雪,雪花沾地即化,冷冽清新的气息重重围绕在城中,呼吸一口,凉意沁人心脾。阿萝穿着淡青棉袍,挂着自信的笑容,慢慢抬阶而下,四处闲逛。城中林立的大小商铺物品丰富,西边启国的皮货,西南夏国的山产,南方陈国的丝绸绢帛都能找到,更有零零散散飞檐重阁的酒楼客栈和小巧简单的小酒馆。阿萝心里评道,旅游和贸易带动了临南的经济发展,今天上街再看临南,它就是宁国最大的物流基地兼旅游城市。
临南的热闹比起风城又另有一番风味。城中四处可见操着各种口音的客商和忙碌的脚夫。由于临南是大码头,虽已是寒冷的冬季,往来客船仍是频繁。只有四下里游弋巡逻的士兵在提醒大家,这里是边境重镇。
她悠闲自得地逛出了南城门,站在码头看这里的商船。高者有两层楼,长二十余丈,落了帆,船桅林立。阿萝好奇如此大船要多少人才能划动,走近细瞧,方看到船甲板之下露出方孔。她想象船开动后,众桨自孔里伸出,齐齐划动的壮观场面,又发出阵阵赞叹。
从张妈的小酒家走到大街上,再跑到城门外的码头看了半天热闹,风景是看得不错,怎么去赚银子,她还没想出来。往来几国之间,走汉水贩货物,阿萝想自己现在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她也不想再开个什么素心斋当老板娘,餐馆人员来往复杂,弄不好又闹出点什么事来。至于弄个歌舞坊弹琴跳舞娱乐大众也没多大前景。她记得,在现代的娱乐场所大都有背景,宁国的风月场所还要去官府备案造册收税,她自然不能去备案。况且临南人口杂且士兵多,有句话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军士们放假轮休干吗?当然是去烟花之地消遣,她更不想一个侍候不周就被人砸了场子。
《蔓蔓青萝》第十五章(4)
闲闲地走回城中,阿萝步履沉稳,脑子里却一再转着各种念头。她抬头看到前面几棵大榕树间支出一面旗子,上书“倚萝酒家”,心道这名字倒是不错,看到酒家二字,又感觉腹中饥火烧得正旺。阿萝抿抿嘴,吞了吞口水,想起自己还没吃过临南街头的菜呢,便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酒家建在树旁,一汪泉水从后面山坡淌下,房子便顺势修成了吊脚楼的式样,底层架空,木桩立在坡上岩石间,是木质单檐悬山式建筑。外面架了平台回廊,雕花窗子上蒙了层棉纸,精致古朴。山泉冲刷下的坡地一派翠意,榕树青绿欲滴,遮盖了小半庭院,既挡住了过往行人的窥视,坐在里面又能看到外面的街景。阿萝一见便喜欢上了这地方。
弹弹落在棉袍上的细密水珠,她含笑走了进去。刚掀起酒家用来挡寒风的厚重布帘,一股暖意便扑面而来。店内架上了火盆,主人还细心地扔了几枚橘皮进去,清香四溢。店内墙上零散挂了些字画,一角居然还摆了张琴,布置雅致。阿萝有些好奇,不知道店主人是什么样的人。
可能已过了午时,大堂内仅有两三桌客人。她径直走到一扇窗户旁坐下,不一会儿,一个清婉动听的声音响起:“公子用茶还是酒菜?”
阿萝一怔,抬头看去,一个二十来岁的清秀女子笑容可掬地瞧着她。
“此店可是你开的?”
“正是盈秀。”
盈秀?阿萝淡淡地笑了:“真是好名字。”心里对这个开店的女子有了几分好感,笑容不由得加深了:“在下初来临南,可否烦盈秀姑娘推荐一下店中菜品?拣拿手的配个两三样便行,可有黄酒?能温一壶送来吗?”
盈秀心漏跳了一拍,眼前的这位公子温柔询问中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临南何时来了这么位翩翩浊世佳公子?比起旁边那块冰,这位的笑容便似春花绽放了,她不由自主往旁边瞧去。
阿萝见盈秀有些发愣,眼睛往一边看,也顺着瞟去一眼,心里暗暗称奇。人说风城五公子人中龙凤,临南也不差啊,随便走进家酒家,就遇着一个不输那几个的优秀品种。
似乎感觉到了这边的视线,那人侧过头来,看了盈秀一眼,盈秀微微有些脸红,却轻轻摇了摇头。那人再看向阿萝,也是一怔。好个玉雕般的公子!
阿萝与那人眼光一触,饶是店内火盆融融,竟感觉到冰凉的寒气吹来。她微皱了下眉,展开笑容又对盈秀道:“老板娘可是没听清?只需两三小菜,一壶热酒。”
盈秀脸一下子红了,忙道:“公子稍等,盈秀这就去准备。”
她快步往柜台行去,口中利落地吩咐伙计。阿萝不禁得意,人长得漂亮就是好,进馆子吃饭也能引得老板娘亲自侍候,回去后又可对着小玉炫耀一番。
不多时,盈秀亲自从小二手中接过托盘,轻轻摆下三样小菜,一壶热酒,轻声道:“这是清炒冬笋、焖兔肉、油爆小河鱼。都是本地物产,酒是小店独家酿制,名唤离人醉,冬天才有,温热后酒香方浓,后劲绵长,公子切勿贪杯。”
阿萝很是惊喜,这个倚萝酒家看来是进对了。她不由得对盈秀也生了几分兴趣,问道:“老板娘可有空,与我说说这本地物产的特点?”
盈秀眼中掠过一丝惊喜,眼角似往旁边那人身上一转,笑道:“不扰公子雅兴便好。”
“这位公子请了,听说你是头回来临南,如若不嫌弃,可否让在下为你解释?”
阿萝一看,那个冰块帅哥在插话。她眼睛从盈秀微红的脸上掠过,心道看样子这位老板娘对冰块男有意啊,只是不知道冰块男此时插话是什么意思,便笑道:“好啊,在下初来临南,不知原来这里的人都如此热情。”
她话一出口,盈秀脸上红晕更深,匆匆道:“二位公子宽坐,盈秀还有客人要招呼。”说罢快步离开。
冰块男坐下道:“在下顾天翔,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阿萝心里一惊,原来他就是风城五公子之一,当朝右相之子顾天翔!一直未见到他的人,原来跑临南来了。她心思转了几转道:“在下程箐,风城人士,前来临南省亲,头回来。这几道菜不知有何独特之处,还请兄台解说一番。”说完便伸筷子吃菜,又倒了一杯酒饮下。满口留香,肚子更饿,不由多吃了几口。突然想想不对,忙抬起头对冰块男笑道:“在城里逛了一天,饿了,兄台不如一起?边吃边聊。”
《蔓蔓青萝》第十五章(5)
顾天翔也不推辞,坐下倒了一杯酒饮下,慢慢说道:“这冬笋采集甚是不易,冬季竹笋埋在地底并不露头,需得有经验的山民看准了才能找着,没有经验的人挖上一天也未必能挖出一根来。听说有种法子是瞧竹梢影,竹梢头垂直对准的地方会有笋,但也并非每枝竹梢头下都有笋。冬笋清香甜脆,清炒为上。”
阿萝连连点头,又吃了几片笋,的确清香甜脆。听得这般趣事,心里高兴,敬了顾天翔一杯,瞪着眼睛听他继续。
顾天翔触到阿萝眼睛,不由一怔,觉得这双眸子有几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走过来搭话,一是瞧着阿萝人物风流暗自喝彩,二是近来宁陈两国局势日趋紧张,听她说初来临南,便有心探探虚实。他饮了口酒又慢慢道:“兔肉到处都有,临南的兔子却不一般。要捉到这种山间野兔实是不易,它个头较一般兔子小,找到兔穴却不能下手,留下记号后往附近一寻,两米距离内还能发现两处小洞。得封实其中一处,再在另一处洞口放烟,在最初的洞口张网以待,方能捕到。若是封洞时惊了兔子,没等你设好网,它便飞快逃离。所以一般捉只兔子往往两三人前行。”
阿萝笑道:“原来狡兔真的是有三窟啊,不知道若是公子这类习武之人能轻易捉到兔子么?”
顾天翔心中一凛,心道,难道她认得我,知道我会功夫?他心里存了疑惑,凡事总有点多想。他淡淡道:“若是天翔去捉兔子,它再狡猾也跑不出我的手掌心。”
阿萝觉得他话中有话,此时又想不明白,笑着道:“顾公子捉兔子那是大材小用了。这个油爆小河鱼又有什么来头?”
顾天翔一番试探的话被阿萝轻描淡写就化开了,心里疑惑更重,这个面如冠玉、举止自若的公子究竟是什么人呢?他长年待在军中,身上不自然便带有杀气,寻常人被他冷眼一瞟,早吓得发抖,说不清楚话。眼前这位一双眼睛晶莹灵活,却明显没有内力,他是什么来头,竟能无视自己逼人的气势呢?
顾天翔存了心要盘盘阿萝的底,当下接着道:“这种小河鱼又叫岩鱼,用网是捕不到的,得晚上穿了水靠下到浅水中,水面以灯笼照明,趁鱼吸在岩石上休息时,眼疾手快地一只只捉了。它身体滑溜,白天从不静止,加之细如手指,因而难以捕捉。”
阿萝“哦”了一声做恍然状。这个顾天翔对临南物事倒是了如指掌,心思必然细密,不然怎会连细节手法都这样注意。她见话说完了,菜也吃得差不多了,顾天翔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他认出自己了么?显然是不可能,两人之前从没见过面,且三年前的画像又不是照片,能有多像?阿萝不知道顾天翔出于什么目的要与自己攀谈,但他是南军水军统领,自有几分能耐。阿萝也上了心,见他不走,也找些美食趣闻来说,全竹宴、一兔几吃、全鱼宴配着这三道菜吹得天花乱坠。
顾天翔越发惊诧。这个程箐年纪不过十七八,倒似见多识广,她所说的宴席,如非大家是吃不到的。他小心问道:“小兄弟似乎走过很多地方,见识渊博得很,着实令在下佩服!”
阿萝嘴一抿想,我要是再把满汉全席说与你听,从餐具说到用材,你怕眼珠子都要掉出来。我不是见识渊博,是比你多活了二十年。她轻笑着说道:“在下好吃一点,有些也只是听说而已,说与兄台乐乐便罢。”
“在下很喜欢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