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黄衣人挑眉,狐疑地在意态悠闲的欧竞天与慕清妍脸上瞟来瞟去,脚下却不由自主向后挪了半步,这一挪动,才觉出不对,双足似是被什么定在了地上,竟然难以挪动分毫!这一下,他的脸色终于变了,一半是惊,一半是怒。
慕清妍抬头对着欧竞天一笑:“巫术与医术的完美结合,请王爷检验成效。”
欧竞天拉着她漫步走到廊下,看着黄衣人徒劳的挣扎着,看那样子竟像是现在了沼泽之中。
欧竞天眼中的阴翳一闪而逝,当年逃亡路上的惊险一幕似乎重现,当年他们误入沼泽九死一生,若不是母亲身边的大宫女以身相代,只怕他和随风早已尸骨无存了。他亲眼见过那两名宫女临死时的挣扎,知道生命一点一点被沼泽吞噬是怎样的痛苦万分。而看着眼前这人扭曲着身子,张大嘴巴,眼露惊恐,正是陷入沼泽濒临死亡时的表象,心中竟涌起了几分快意。
慕清妍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道:“杀了他简单,但也污了你的手。便让他自生自灭好了。但,你若有什么想要从他口中得知的,暂时留他一命也无不可。”
欧竞天缓缓摇头:“不必了。他不过是鬼蜮中一个杀手而已。”
慕清妍却暗暗心惊,区区一个杀手就已如此了得,能杀得了欧竞天麾下得力大将?这一次她能够在须臾之间制敌,不过是依仗着此人对自己的轻忽而已,而且这种杀人方法可一不可二,下一次遇敌完全没有胜算了。
欧竞天似乎也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淡淡解释道:“孙彻的确悍勇,可他也有一个致命弱点,便是好色。当年若非好色,也不至于被这人有机可乘。不过这一次他的确是死于大意,呵呵,连我也不知道妍儿还有这一手呢,他也算死的不冤。你这一次暴露了杀敌之法固然会被人有所防范,但是也会成为敌人忌惮你的又一原因,只怕下次遇袭,深知你身上兼有天机阁暗器和杀人于无形的毒药,便没人敢轻易动你了。”
“欧竞天,”黄衣人挣扎着,留下了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我……不甘心!”
欧竞天却看来也不看她一眼,甘心如何不甘心又怎样,终究是死了。
慕清妍拉着欧竞天返身回屋,道:“我们还没进西秦,便已遇到这么多波折,可见前路坎坷……”
“放心吧,”欧竞天安慰道,“鬼蜮存在已有百年之久,若是没有些能人异士,怎会猖獗这么多年?但是世间之事,想来邪不侵正,我们一定会顺利将你的父母营救出来的。”
“但愿如此。”
他们都没有理会院中已经绝气的黄衣人,自然会有赫连扶苏借给他们的暗卫来处理。
又走了三天,终于出了南蒙进入西秦境内,这一次因为走的都是捷径,只三天时间冰泉山便已遥遥在望。
他们因为急着赶路,错过了宿头,天晚时分,犹在茫茫大山中寻找适合的露宿地点。
正走着,忽然一名暗卫道:“那里似乎有人家!”
众人举目望去,果然在林木掩映中看到一点昏黄的光,循着亮光找过去,只见一座小小的木屋围在一圈简陋的篱笆中,篱笆四周还种了些荆棘,荆棘之外是一圈深沟,大约是为了防范山中野兽的。篱门外有一块门板,显然是平素被当做浮桥来使用的。
摆手命暗卫隐藏起来,欧竞天扬声道:“请问,里面有人吗?”
一连问了三遍,里面才传出老妇人的咳嗽声,灯影一闪,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妇人慢慢开门走到院中,苍老的声音略带沙哑:“谁呀?”
“过路人,迷了路,想在此处借宿一晚,不知老妈妈方便收留吗?”欧竞天答得谦和有礼,此时他和慕清妍都是一身粗布衣衫,做穷苦人打扮。
老妇人走到篱门边,提起灯笼在他们脸上照了照,原本的警惕在看到慕清妍时便放下了,叹了口气:“谁出门是背着房子的?只要客人不嫌我家简陋,住宿一晚怕什么?小儿这两日也不在家,老婆子一个人也是孤单寂寞。”说着打开篱门,搬开门口荆棘,指点着他们将门板搭好,解释道:“山林里经常有野兽出没,我那儿子怕他出门打猎时剩我一个人遭了不测,所以才弄得这么麻烦,我年纪大了,也不方便出门,也没个左邻右舍的……”
将两人让到屋里,老妇人殷勤的端来热水,有些手足无措地道:“深山老林的,也难得见个外人,老婆子不会招待人,二位可别见怪。老婆子问句不该问的,你们是夫妻?”
慕清妍微笑垂首,将那只装满了热水的碗捧在手里,并不说话。
欧竞天含笑点了点头:“是啊。我和娘子是来投亲的,走错了路,天又黑了,正着急呢,可巧就看见老妈妈家里的灯光了,要不然这一晚还不知怎样担惊受怕呢。”
老妇人忙不迭点头,一脸认真,皱眉道:“是啊,这山里的野兽儿可凶了!我儿子常年打猎,是个很有经验的猎人,可就是这样有时候也难免受伤呢!对啦,你们还没吃饭吧?山里人家没什么好吃的,可巧今儿晚上才炖了一锅豹子肉,要是不嫌弃的话,凑合着吃点吧!”
“老妈妈太客气了,”欧竞天急忙谦逊,“我们乡下靠种地为生,一年之中也难得吃上几回肉,可要多谢老妈妈了!”
“你们坐,你们坐!”老妇人又提起灯笼,往外面走去,“灶里的灰都冷了,我在添把火热一热!”
等她出去了,慕清妍便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欧竞天,微微努了努嘴儿。
欧竞天略一点头,以目示意:这老妇人的确可疑。
房间里摆设极其简单,一条土炕,炕上铺着狼皮,墙上挂着的也是各种兽皮,只简单地硝过,有一股淡淡的腐味。
旁边屋子里透过来浓重的血腥气,还有刚剥完皮的生肉苫在草席下。
猎户家中有血腥气并不奇怪,可是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慕清妍将手里的碗放下,欧竞天却端起来朝炕底下泼了点,挨着她坐下,将她的腿抱到膝上轻轻揉捏着,问:“累了吧?走山路是比较辛苦些。”最主要的是他们走的捷径尽是一些荒僻小道,根本无法使用代步工具。
慕清妍摇了摇头:“没什么,你还不是一样?”经历过万虫噬骨之痛,这么点腰酸腿痛脚底起泡真的算不得什么了。
“你怎么和我比?”欧竞天皱眉,“我到底是个男子,身子也比你强壮……”
正说着那老妇人已经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肉走了进来,进门看见两人这样恩爱,不由得微眯了眼睛,笑呵呵的道:“快来吃饭了,吃晚饭,烧一锅热水好好烫烫脚解解乏,小伙子,疼媳妇是不错,不过最要紧的还是要多生几个娃娃!唉,我那儿子就不听话,早叫他讨个媳妇他也不着急,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呢!”
“大哥今年多大岁数了?”欧竞天道谢之后抄起筷子,也递给慕清妍一双,状似无意的问道。
楚王的逃妃;龙游;卷二 冰泉冷涩;第三十八章 何妨吟啸且徐行;
老妇人一边殷勤的又拿了几个菜团子过来,一边劝道:“快趁热吃,冷了就腥了!”又叹了口气,“都二十九岁了,换在别人家,儿子都十来岁了,可他……唉!”
“平常家里的活计,都不用老妈妈做吧?”欧竞天翻了翻盆里的肉,似乎在替慕清妍找些小一点瘦一点的肉。
老妇人的眼睛随着他的筷子动来动去,微微有些烦躁,却仍旧耐着性子道:“可不是么,老婆子年纪大了,什么也干不动了,也只能缝缝补补,做个饭什么的。”
“大哥出门几日了?老妈妈一人在家怕不怕?”欧竞天选好了一块肉放在慕清妍面前的碗里,又怕她吃不动,细心地把肉一点点撕碎。
老妇人眼角抽了抽,道:“走了六七日了,我一个老婆子,黄土都埋到脖子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就怕临死连孙子也抱不上!”
欧竞天柔声对慕清妍道:“慢点吃,仔细烫。”返身从包袱里翻出来一张白面大饼递给老妇人,“老妈妈,这是我们路上花钱买的,家里老人都说穷家富路,娘子身子又弱,所以才买了两张饼,老妈妈这么辛苦招待我们,拿口粮给我们吃,我们也实在过意不去,也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东西,山里粮食少,就算一点心意吧!”说着殷殷劝着老妇人吃饼。
老妇人脸色微微一变,坚决推辞不肯吃,实在推脱不得了,便道:“你也说了,山里粮食稀少,还是等我儿子回来我们一起吃的好!”
欧竞天也不劝了,勾唇一笑:“只怕等令郎回来这饼已经坏了!”
慕清妍也将筷子放下,幽幽一叹:“老妈妈,你下毒的手法也太过拙劣了,而且你演戏也太假了些。”
“哼!”老妇人原本一直眯着似乎怎么也睁不开的眼睛猛然睁大,爆射出两道寒光,一甩手扔了手里那张白面大饼,抄手拿起炕边斜倚着的一根木棍,在地上重重一顿,木棍上的伪装剥落,露出一条乌钢拐杖,冷笑道:“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两个小辈,今日老身要替子报仇了!”
慕清妍淡淡看了欧竞天一眼,见他微微点头,便道:“原来你是那人的母亲。你可知,子女养不教父母之过?令郎一生颇不自爱,想必从小到大,老妈妈都疏于管教吧?或者,其实你才是他一生效仿的榜样?”
“小妮子!”老妇人斜了她一眼,冷笑,“牙尖嘴利对你可没什么好处!若想死的不那么难看,最好闭紧嘴巴,少说话!”
“三手婆婆,”欧竞天慢条斯理叫破老妇人的身份,“你可知道令郎是怎么死的?”
三手婆婆两眼喷火:“都是这小贱人!”她提起拐杖一点慕清妍,“若非她使诈,我儿子怎么会死?小贱人,一命抵一命!纳命来!”
慕清妍端坐不动:“婆婆,您既然知道令郎是怎么死的,便不该对我一点了解也没有才是。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该知道我通医术、会使毒,那么在我面前用毒该万分小心才是。更何况,你也不可能不知道我身边这位是谁,在他面前卖弄阴谋诡计,不觉得有些班门弄斧的嫌疑么?”她向着摆满了野兽尸体的暗间瞟了一眼,微露不忍,“可惜了这里一户人家的性命……”
老妇人冷笑:“你以为就凭这几句话便可以将我吓住?哼!三手婆婆可不是吓大的!”高举拐杖劈头就砸,“纳命来!”
欧竞天伸筷子将拐杖架开,微笑道:“妍儿,我给你拖延了这么多时间,怎的,你的药量还是下的不够啊!”
慕清妍蹙眉,微嗔:“我也是手生啊!哪料到这老妈妈也是浸淫毒术的老手!”
“我已提醒过你了啊!”欧竞天反手掷出两根筷子,袭向三手婆婆要穴,一边好整以暇和慕清妍对话。
“好吧,”慕清妍无奈点头,“是我不够熟练。”
“你们!”见这二人竟然将自己这成名垂五十年的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三手婆婆当做练手的对象,三手婆婆焉能不气,脸上每一道皱纹似乎都在颤抖,陡然一声厉喝,招数更加凌厉,拍飞了两根筷子,迅猛无伦的拐法泼水不进攻向欧竞天。
欧竞天一边虚与委蛇,一边笑着对慕清妍道:“下次可要记住了,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要一击致命,须知除恶便是行善!”他虽然脸上带笑,周身的气息却是肃杀的,无端端便令人想起夺命的阎罗。
三手婆婆气势已泄,知道今晚必定讨不到便宜,便想瞅空子逃了。
谁知她身子刚一晃,慕清妍立即喝道:“退!”
欧竞天唇角微扬,身子一飘退回慕清妍身侧,三手婆婆一晃神,只见慕清妍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指着自己,缓缓数道:“一、二、三!三手婆婆,你不觉得身子有些发麻么?”
三手婆婆下意识一提真气,果然觉得好似不太顺畅,眉毛一掀,当即醒悟强敌当前还是性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冷冷一哼,抽身便走,忽觉眉心一凉,然后世界崩塌,意识消散……
欧竞天冷冷负手,看着三手婆婆眉心慢慢沁出一点血珠,那血珠慢慢变大,最后化成一线血流顺着三手婆婆那苍老的面容蜿蜒流下,微带不屑:“以暗器成名的三手婆婆到头来竟死于暗器之下!”
“骑者善堕,”慕清妍却有些意兴阑珊,不管怎么样杀人总不是一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情,“大概说的就是她了。”又环顾墙壁上密密麻麻的牛毛细针,皱眉道:“人都说上了年纪的人,心态会平和很多,很多老人身上甚至还有佛性,可是为何这为老人家身上还有这样重的戾气呢?今日若不是有你在,只怕我手中的暗器和毒药再厉害,也难免一死。”
欧竞天眼中冷意瞬间敛去,换了柔和眉目,走过来道:“所以不必为这种人的死而发什么感慨。”
“我不是可惜她,”慕清妍摇头,转过脸去,不看那具渐渐冷却的尸体,“想想还要在这间屋子里住一晚,总是有些别扭。”
欧竞天一拍手,暗卫现出身来,迅速将三手婆婆的尸体处理了,把墙壁上和家具上无所不在的牛毛细针清除,又撒了驱毒药粉,在那件停放野兽尸体的屋子里找到了真正的屋主,不敢擅自做主。
欧竞天微微闭了闭眼,无声一叹:“在院子里深深挖坑好生埋了,做好防护准备,莫让野兽伤了他们的尸身,再怎么说他们也是因我们而死,我们总不能太过凉薄。”
暗卫领命退下。
慕清妍看着土炕上已经全部换过的被褥,眼角抽了抽,随即明白过来,其实以欧竞天这么多年的历练,未必需要做这么多准备,从腥风血雨死人堆里走出来的人,难道还会在乎身边多一些血腥气,还会忌讳所睡的房间刚刚死过人?一切不过都是为了她。
想到这里,眉目间的郁气全部消散,换了柔和。
这些变化自然也看在欧竞天眼中,他口中虽不说,眼底却蕴满了笑意,亲自端来热水,要给慕清妍烫脚,将她按在椅子上,蹲身下去便要替她出去鞋袜。
慕清妍脸一红,急忙缩脚,讷讷道:“你……怎么可以……我自己来!”
欧竞天微微挑眉,微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