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随风转身出去,便有霜姿雪致上来替欧慕二人照着替身的样子该换装束,涂黄脸面,一一伪装。
收拾妥当之后,替身退下,霜姿雪致又把煎好的药在屋子里洒了些,花梨木大床上只垂下一层纱帐,欧竞天和慕清妍在纱帐内睡下,屋子一角摆着风轮,风轮前一个大大的冰盆,屋子里温度适宜,虽然欧竞天和慕清妍身上都盖着薄被,床上也垂着纱帐,但并不气闷。
“徐公公请,只怕王爷和王妃刚用过药,还不曾睡下。”段随风的声音在院中响起。
紧跟着是太监那种特别的尖细的声音:“谁不知皇上最疼爱楚王殿下?这不,才翻阅奏折,想起来今儿还没命人来探过病,所以赶紧着叫咱家来走一遭,还赐了这些个补药。”
“公公,在下不便进内,这两位是王爷和王妃的贴身婢女,便由她们陪同公公进去吧,在下失陪了。”段随风在门外止步,谦和有礼却并不卑下。
这位徐公公大约也是知道段随风在欧竞天面前与别人不同的,所以笑道:“知道知道,麻烦段公子了,回头咱家请段公子吃茶!”
段随风逊谢两句,转身出了撷月楼。
霜姿雪致将徐公公迎进外堂,奉茶毕,道:“王爷王妃已经知道公公来了,不过因为刚吃了药,屋子里尽是药气,所以请公公略等片刻。”
徐公公打个哈哈道:“不妨事。咱家这两日没有来,不知王爷和王妃病体如何?”
霜姿道:“还是老样子,不过精神倒似好了些。王爷每每想起太后娘娘大行,未能亲自相送,总是不能释怀,只怕也是因此才……”
徐公公忙道:“这也怪不得王爷和王妃不是?皇上也体恤王爷和王妃,都病了,还不忘尽孝。”
雪致又给徐公公续了茶:“公公请用茶。前天和昨天公公没来,王爷还提起说今日打发人进宫去寻公公,想着皇上圣寿要到了,可是正赶上太后娘娘不满百日,这寿礼……”
“哎哟,”徐公公一拍自己脑袋,“倒是咱家糊涂了!皇上今日早朝才说了,今年的圣寿不办了,若是到时候王爷和王妃能起得来,便在宫里简简单单办一个家宴。”
霜姿作势到里面转了一圈,问道:“王爷、王妃,徐公公可以进来了吗?”
欧竞天咳了一声,哑声道:“请。”
徐公公却不等霜姿去打帘子,自己掀帘子进来,先行了个礼,悄悄抬头觑着眼儿往纱帐里瞄,然后才开口:“奴才给王爷王妃请安!愿王爷王妃早日康复。”
欧竞天一招手,霜姿上前挂起半幅纱帐,扶着他半坐起来,在身后垫了一个软枕,然后退下,垂手侍立。
欧竞天经过化妆,两颊深陷,越发显得眼神幽深,眉目突出,微微一点头:“劳动徐公公了。”又示意霜姿看座。
徐公公连忙摆手,陪笑道:“王爷面前哪有奴才的座位?”
欧竞天低声道:“王妃吃了药已经睡着了。公公回去回禀父皇,过一两日,本王和王妃便能进宫向父皇请安了。”
徐公公忙低头答应了,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纸卷,往上一递,借着这个机会仔细看了看欧竞天的脸色,见欧竞天锐利的眼眸扫了过来,忙收回目光,脊背更弯了几分。前几次来,楚王夫妇还是只能勉强起身,如今可以掀开纱帐,可见果真是好多了。
“多谢父皇张榜替本王夫妇遍寻天下名医,前日来的一位神医开的药本王和王妃吃了颇有效验,公公回宫替本王拜谢父皇。”欧竞天静了静,慢慢说道。
徐公公忙答应了。暗自跟自己得到的消息相对照,那位神医也是皇上派来的,医术的确不俗,送回去的消息却说楚王夫妇中毒已深,只怕支撑不了多久了,那么如今楚王目光炯炯的样子是回光返照不成?他心下狐疑,却不敢在脸上带出分毫,又说了几句奉承的话,告辞回宫。
他刚一走,欧竞天立刻下床,将纱帐挂起,脱了外衫,道:“这个老货!”
慕清妍也慢慢起来,皱眉道:“方才段公子没和我们说这位神医的事啊!”
“他前天已经送了消息给我,那时你已经睡了,我便没有叫醒你,”欧竞天淡淡的答,“所谓神医也不过是一道催命符罢了!”
慕清妍一叹:“难道权力真的比亲情重要么?”
“皇室之中哪里有亲情可言!”欧竞天冷笑,“他这般迫不及待要致我于死地,无非是怕他寿元将尽,这天下迟早会落入我的掌中罢了!何况在他诸多儿女中,我是最难掌控的那一个,也是最恨他的那一个!若不在死前除掉我,只怕他会死不瞑目!”
慕清妍犹豫了一霎,轻轻地道:“那么,我们就此死遁不也很好?”
欧竞天转身看着她,露出一丝苦笑:“你以为可能吗?别说他绝不会放过我,我也是不会放过他的!前些时我还想着,只要给他足够的教训也便是了,他总是我的生身父亲,难道真的要弑父不成?可是如今看来,哪怕我假死,他也会用不下百种方法验明正身,然后将我挫骨扬灰,确信我绝不会死而复生威胁他和他继承人的江山了,才会罢休。既然父不父,那么……”
他没说把话说完,但慕清妍已经听出了言语中的杀意,不由得又是一阵默然。
欧竞天握住她的双肩,有些无奈有些疲惫:“妍儿,这样的我,是不是令你感到心寒?”
“不,”慕清妍抬头对上他深沉的眸子,“我知道,你虽然表面看起来冷硬,其实心肠还是很柔软的,若非被逼到绝境,也不会对他这般。其实,你们一直都是敌人,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我不是那等迂腐的读书人,更加不会有那种迂腐的念头,难道刀斧临头了,我们还要将脖子洗干净了凑上去不成?”
欧竞天哈哈一笑,眼中阴霾尽去:“我便是喜欢你这一点,为人最是通透!”
“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病愈’呢?”
欧竞天立刻回答:“我已经命人放出风去,咱俩便是楚王自己人请回来的神医,这两位神医可比皇帝的神医医术高太多了,然而同行是冤家,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父皇的神医技不如人无颜再见江东父老,一时想不开自寻死路也是有的……”
慕清妍想了想,郑重道:“做你的敌人太可怕了!”
欧竞天在她鼻子上点了点:“你以前那些小花招其实根本拿不出手的!只不过我事情多一时顾不过来罢了,而且,段随云那人心思也的确太深沉了些,是个劲敌。”
慕清妍点了点头:“他的事你跟段公子说过了没有,他们毕竟是亲兄弟。”
“随风那里你不必担心,他比我们更了解段随云。这些时候,你以为楚王府真的是风平浪静的?段随云已经几次对他下手了。东鲁皇室争得很厉害,他们之中是有一个要回去继承皇位的。姨父姨母当然属意随风,可是段随云怎么甘心?他一直都觊觎东鲁皇位,只不过为名声计,一直做出长兄应有的谦和风范,倒显得随风处处落于下乘,可是他在我手上一直吃亏,合作无间的鬼蜮又遭覆灭,天晟教也眼看不保,难免会出昏招。”
“莫要小看了他,”慕清妍叹了口气,“他隐藏的太深!”
“知道了,”欧竞天一笑,“我会和随风处处小心的。姨父姨母那里也已经去了信。”
“你们做到心里有数便好,”慕清妍起身走到风轮前,笑道:“这是谁想出来的?果真风凉!”
欧竞天一把拉开她:“莫要贪凉受了风寒。”
夏天的衣服本来便单薄,他用力又过猛,一下子把慕清妍的衣襟扯开,露出一抹凝脂般的肌肤,一痕玲珑锁骨,那里依稀还残存着昨晚欢爱后的痕迹,喉头一紧,眼眸一缩,薄肆的红唇勾起一抹魅惑的笑意:“妍儿,天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做些该做的事?昨晚你可有些束手束脚呢,今日换个花样可好?”
慕清妍脸色腾地飞红,瞟一眼早已退到外间纱幕之后的霜姿雪致,向后挪动脚步,低声斥道:“天还亮着呢!成何体统!”
“天若黑了便可以了?”欧竞天凤眸一眯,步步紧逼,“你放心,他们巴不得这王府里更热闹些,所以,你我要加倍努力才行。”信手一挥,屋子里所有的帘幕层层落下,光线瞬间黯淡。
慕清妍步步后退,脊背一凉,已经贴到了墙壁上。
“如今天不亮了吧?”欧竞天双臂撑在墙壁上,将慕清妍禁锢在双壁之间,俯首凝望,唇边一抹温存而暧昧的笑容在模糊的光影里看起来分外令人心动神摇。
耳边传来霜姿雪致退到门外轻轻关门的声音,紧跟着是她们挥退撷月楼所有侍应人等的低语,然后整个撷月楼范围内再无人声。
慕清妍只觉得自己的心越跳越快,双颊越来越热,呼吸越来越紧,想要退,却已无处可退。四面八方都是欧竞天的气息。
欧竞天的头俯得更低,温热的呼吸喷到脸上,慕清妍的喉咙一干,呼吸也紧了紧,然后便看到眼前两片红润的唇不断扩大,那一张百看不厌地俊颜也越来越近,近距离之下看到他的肌肤紧致得几乎看不到毛孔,真不知这个长年累月风里来雨里去刀光剑影里穿梭血雨腥风中纵横的人是怎样保养的……
“妍儿,”欧竞天的声音微带黯哑,似乎还带着压抑的灼热,“你走神儿了。你说,该怎么罚你?嗯?”随着这个拖长了的黏腻的尾音,他的唇已经落在了她耳侧,舌尖轻轻一勾,耳上戴的珍珠坠子啪嗒落地,圆润的比珍珠更有光泽的耳垂变这样落入了他口中。
耳垂被那人辗转吮吻,慕清妍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响,全身的骨头都在这一瞬软了,就此站立不稳整个人跌进那个等待已久的怀中。
欧竞天低低一笑,她的身子永远这般敏感。唇舌离开耳垂,一路蜿蜒前进,吻上她的唇,她的唇和他的心一般,火热,微微张启,似是无言的邀请,他自然毫不客气,叩关而入,攻城略地。
喘息声渐渐急促,慕清妍眼波柔媚,潋滟光影里倒映着他霸烈而深沉的柔情。
“妍儿……”他一声缠绵入骨的低唤,下一刻已经将软做一滩春水的娇软身子打横抱起,轻轻一抬腿,已经到了花梨木大床前,然后将怀中娇软的人儿轻轻放下,一挥手,纱帐落下,风轮却转得更急了些。
许是有些心急了,等不得衣衫褪尽,便有“嗤啦”声响传来,破碎的衣衫随着这清脆的裂帛声响,飘出帐外。
朦胧的寝房内,朦胧而梦幻般的纱帐中,英伟的身子轻轻覆下,换来女子一声婉转而入骨的低唤轻吟。
一室春暖,一宵情浓。
偶尔有雪白的臂膊探出帐外,带着微微的战栗,随后另一只小麦色健壮有力却不见虬结肌肉的臂膀伸出,十指相扣,有晶莹的汗水滴落,然后这一双臂膀微颤着慢慢缩回……
又偶尔,有一缕汗湿的乌发逶迤泻下,然后又在婉媚的娇呼声中或者男子压抑的喘息声中灵活的游鱼般,一闪,消失在纱帐之内。
花梨木的雕花大床不断摇晃,发出轻微的吱扭声响,仿佛一曲夜的赞歌。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低低的咆哮过后,花梨木雕花大床的摇晃渐渐趋于平稳终至于再无半丝动静。
许久,一片黑暗中,慕清妍静静躺在欧竞天怀中,两人身上的汗意渐渐消退,她摸着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问道:“过去的岁月很艰难吧?这一道伤当时有多深?”
欧竞天并没有躲避她的抚摸,想了想道:“这是我第一年到黄沙关,去收服巨人族留下的伤痕,大约深有一寸三分,当时没有军医,我只胡乱包扎了,后来回到关上,因为失血过多晕迷,嬷嬷用尽了我们身边最后一点银子,请了关上最有名的大夫,那大夫说若是再深半分我以后只怕会子孙上艰难些。”
慕清妍默了一默,只觉得心惊,还有绵绵密密的,心疼。
“不过因为我那时年幼,便能这般悍勇,巨人族都信奉强者,先前还因为尽数被擒是因为中了我的计策,但当他们知道,我那道伤痕是因为和他们族中最悍勇的勇士比武所留,并且一直到安排他们驻扎进黄沙关才晕倒,所以彻底服了我,”欧竞天回忆起往事,却十分平静,唇边甚至还带着浅浅的笑意,“那是我收服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支军队!我之前收服的童子军根本不具备战力,只能偶尔搞个偷袭。便是因此,我在黄沙关站稳了脚跟。”
慕清妍的手缓缓上移,落在他肋边,摩挲半晌,道:“这里骨折过?还不止一次?”
“嗯,是的,你的医术似乎更上层楼了?”欧竞天微笑,“摩诃人叩关,我带兵迎敌,那时甲胄不好,朝廷没有拨款,黄沙关的税收多半用来改善民生,我也没钱换好的,被敌人用长枪扫了一下。”
他说得轻描淡写,慕清妍的手却轻轻一颤:“那时你几岁?”
“大概是九岁吧,”欧竞天不确定地道,“记不太清了,十二岁之前摩诃人不断叩关,我们大仗小仗打了也有千余回,直到我十二岁那年,摩诃人内讧,才消停了一年多。我记得我还杀了那个伤了我的摩诃人。对了,摩诃人那时都管我叫小魔头呢!”
可以想象,一个年仅九岁的男童,血战沙场,屡屡建立即便是成人也难以建立的功勋,谁人不惊?哪个不怕?
“后来,摩诃人退去,我回到黄沙关,刚刚接骨便遇到了刺客,于是,肋骨又断了。但,好在不久之后,崔先生游历经过黄沙关,为我留了下来,我才不至于留下残疾。”
“他是不是怕你反出天庆,所以不断派人刺杀你?”
“他的想法我从不猜测,”欧竞天淡淡嘲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
慕清妍又静了静,问道:“便没有灰心丧气过?或者干脆引外来之兵?为什么他调你去哪里你便保哪里一境平安?”
欧竞天声音极缓极缓:“我和他的仇恨会用我自己的方法来泯灭。妍儿,我是个凡人,我的确想过,不若投靠别的国家,借兵来报仇。可是,我是个从八岁起便在战争前沿生活的人,我知道战争真正带来的到底是什么。世人皆知,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是这万骨不光是普通士兵,还有那些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