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感受过的,我也曾一度沉迷,想着便是这样跟他过一辈子,也好。”
段随云含了一抹幽微的笑容静静听着,眼底却渐渐浮上自怨自伤。
“可能是我心眼儿小吧,我竟不能看他有别的女人,尽管那些女人是我早先为了逃离他而强行塞给他的。可这也并不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毕竟是我不对在先,而他对那两个女人可以说没有丝毫感情。”她脸上的表情有些迷离,似乎是掺杂了爱恋和怀疑的矛盾。
段随云仍旧没有插口,只是适时地递给她一盏温热的茶水。
慕清妍双手捧着那细瓷茶杯,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热度,慢慢变得痛苦哀伤:“后来,他的侧妃有了身孕,我心里很难受,我的身体状况,暂时是不适合怀孕生产的,他看着我吃药,眉目间有压抑着的痛苦和不舍,我知道他的心思,他未尝不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可是又舍不得我用性命来拼。那时不是不感动。”
段随云将一块薄薄的毯子给她盖在腿上,抬眼看了看有些幽暗的天空,挥手命守在远处的属下去寻觅适合的宿营地。
“我也不是不妒忌,不是不自伤自怜,可是我又想,便是我再厌恶那两个女人又如何?毕竟没有生死仇恨,何况那两个胎儿无论如何都是无辜的。我以为他从那时候起该对她们另眼相看的,谁知他的态度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厌恶,因为他知道那两个孩子是她们用下作手段谋算来的,因为他心里始终没有她们,自然也做不到爱屋及乌,他还是没能将两个孩子跟自己联系起来啊……”
“我一面心惊于他的冷酷无情,一面在心里窃喜,他待我与待她们始终是天差地别的。因为这小小的别扭心思,我待他有些冷淡,所以对那两位侧妃比往日便多了一些照顾。”
“正是这时,出了意外。他亲手盛给侧妃的汤里竟然有毒!”她脸上的神色是伤心的痛苦,“那汤只经了他一人的手!除了他没有人有机会下毒。他大概是知道我不高兴他跟那两位侧妃有什么牵连的,为了讨好我,所以才……我本来也不愿将他想的这样冷酷绝情,可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给我一个字解释!当那两个孩子保住的时候,他脸上甚至全是阴霾!真的是他下的手啊!”
她眼中的泪盈盈欲堕,却始终未曾坠落,只是声音里已经有了抑制不住的波澜起伏,她伤心是因为她不希望他如此,她希望他是一个臻于完美的男人!段随云的呼吸也有些急促,脸上的笑容也显得有些勉强。只不过,慕清妍一直垂着眼帘,根本没有看他。
“我一面想继续留在他身边,一面心里害怕。他如今为了我可以谋算自己的亲生骨肉,他日会否因为别的对他而言更加重要的人和事反过来谋算我?越想,便越是心凉。所以我打算暂时离开他冷静一下,仔细思考一番,看看我是不是应当继续跟他在一起。”
“后来,朱若锦——我在朱家的三姐,她的孩子最终没能保住,是被他身边最得力的丫鬟给害没了的,那丫鬟暗暗喜欢他已经有很多年。我以为他应该是伤心的,毕竟是第一个子嗣,可他对这样的噩耗竟然充耳不闻!”想到当时两人的状态,她的脸上浮上两片薄红。
“若不是我催促,我想,他大概都不会过去看一眼吧?他不让我去看,我却还是去了。我想知道,他如何对待这件事。我后悔了,我若是不去看,或者心里还会抱有一丝幻想,可是——”
“我看到了什么?他根本不关心朱若锦的小产,甚至神色中还有一丝轻松,仿佛丢掉了什么毫不相干的东西!他只是不能容忍手下人的背叛!他……他怎么可以凉薄至此!”
她将手里的茶杯捏得紧紧的,纤细的手指泛着病态的苍白,段随云皱着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将那杯子夺了过来。
“从那刻开始我便下定决心要离开他!我之前遇到过几次暗杀,我想他对我的真实身份已经有所察觉,我被那么多人惦记,应该是有不小的利用价值的吧,他对我好也该是因此而起,我今生最厌恶的便是被人利用!朱家是这样,他也是这样!给了我希望,然后下一刻再狠狠将我推向深渊,笑着看我,万劫不复。”
段随云的身子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一瞬短暂的僵凝,但很快恢复如常。
“本来他已经跟我商量了很多天要走怎样的路线来西秦求药,可是我不敢再信他。我怕我会陷进他编织的美丽的陷阱里,最后却落得尸骨无存。每在他身边多留一刻,我便觉得身上的冷意多增加一分。他什么都舍得,什么都不在乎,我凭什么认为我是例外的那一个?”
“我不要自己沉迷在荒诞不经的梦境中,即便是下一刻就要死去,我也要保持自己的清醒,我也要自己决定自己的下一刻。心如琉璃,碎了,便永远不能恢复如初了。”
“师兄,”她抬起头,幽暗的天色中,几乎看不到段随云的面孔,“你说我还会让自己和他再有任何牵扯么?”
段随云忽然凑过去,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温暖的拥抱,却又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松开她,低沉而又坚定地、温暖地道:“青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慕清妍笑着点了点头,她知道刚才的拥抱没有任何暧昧,只是单纯的一个安慰,缓了缓有些沙哑的嗓音:“是,我知道。从前我什么都没有,如今我有父母双亲,还有师兄。我很知足。”
段随云眉眼弯弯,站起来拉她起身:“时候不早了,虽然这里算不得很冷,但是你身子弱,坐久了对你恢复不利。再说,也该吃晚饭了。”
“我很少说这么多话,确实也有些累了。”慕清妍顺从地起身,两人并肩朝营地走去。
稀疏的月光透过层层密密的高大的落叶乔木落下来,将两个人的影子涂抹得模糊而婉约,看起来就像,一对璧人。
风吹过树梢,带来仿佛叹息的一声。
两人相识以来,这是第一次这样促膝长谈,也是她第一次对他袒露心声。段随云唇角的弧度一直弯着,不曾平坦。这是一个进步,也是一个开始,不是么?
这说明,一切都不空花幻影,不是么?
明天会更美好,一切都会按照预想的走下去,他笃定。
山中夜色并不沉静,偶尔还有各种野兽的啼吼,再加上松涛阵阵,颇有几分慑人的味道。
慕清妍在自己帐篷里静静躺着,却无论如何都难以入睡,大睁着双眼望着帐顶,如今算什么呢?
她知道虽然看起来距离仙灵草已经很近了,但是剩余路上的波折还会有多少,谁都难以预料。
她不想再遇到欧竞天,不想再承受那种希望与绝望交织的煎熬;更加不想看到那个秦真,她总觉得秦真像极了在暗中潜伏着的一条毒蛇,又或者是狡诈狠毒的狐狸,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暴起伤人;她更加不想因为自己使得段随云受到伤害,他那样好的一个人,应当有属于他的大自在,而不该屡屡因她而涉险。
又想到赫连扶苏,不知他如今怎样了,是否已摆脱了童蕊仙的纠缠,其实他若能看开,跟丽迪菲娜倒是不错的一对。但愿他不会来趟这趟浑水。
“大小姐……”芹儿轻轻唤了一声,走过来见慕清妍闭着眼睛呼吸平稳,便以为她已睡熟,悄悄叹了一口气。
莱儿立刻问道:“你怎么了?”声音里有往日不曾有的冷意。
“没什么,”芹儿的叹息又加重了一分,“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坛主不肯告诉大小姐教主……”
“嘘!”莱儿声色转厉,“仔细!你在教中这么久,还不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么?倘万一坏了大事,谁都保不得你!”
芹儿变毛变色,求饶道:“好姐姐,我不过是心里憋得难受,你千万别告诉坛主,好不好?”
莱儿也叹了口气:“你我一同长大,情同姐妹,我怎会出卖你,只是你以后但凡说话做事都要在心里多掂量两个过子,虽然有时心是好的,但难免弄巧成拙。”
“嗯,我知道了!”芹儿垂下头去,静默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姐姐,你说教主真的没事么?大小姐还真的很可怜……”
莱儿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还说?!”
芹儿一吐舌头,转头看着静静仰卧的慕清妍,试探着唤道:“大小姐……”见她没有反应,便吐了吐舌头,“你看,大小姐没有听到啊!”
莱儿又是一叹:“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是一种福气。快睡吧,我们明日还要继续赶路。”
慕清妍重新睁开眼睛,在一片幽暗中看到无尽的迷茫与伤怀。这两个丫头平时不是这样多话,今夜如此反常,是不是说父亲如今正遭遇什么不好的事情?而师兄为了自己又不能抽身……
她缓缓坐起身来,莱儿立刻跟着坐起,问道:“大小姐是口渴了么?”
慕清妍摇了摇头,莱儿便起身点亮了蜡烛,温暖的昏黄的光似乎把无边的冷寂冲淡了些,她站起来道:“突然睡不着,想出去走走,吹吹风。”
莱儿试探着问:“大小姐刚刚醒来,怕是身上有汗,恐怕会着凉吧?”一面将已睡得迷迷糊糊的芹儿摇醒。
慕清妍再次摇头:“不妨事。多加一件衣服也便是了。”
莱儿在她背后狠狠瞪了芹儿一眼,芹儿委屈的低下头。
“陪我去见见师兄,我有话想问他。”等着莱儿将一件孔雀羽织锦披风给她围好,她自己连风帽也戴上,轻轻说道。
“啊?”芹儿的半个哈欠哽在了喉咙里,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莱儿担心地道:“大小姐,坛主他……您还是早些歇着吧,明日我们……”
“我说了,我要去见师兄。”慕清妍眉目温柔,语气却异常坚定,不容拒绝。
莱儿芹儿见她如此,只得跟在后面去找段随云。
出了帐篷,冷风一吹,慕清妍静静站了片刻,抬眼望着黑沉沉的夜空,月已落,只有几点寒星在云隙间闪耀,那一缕缕云像是世间最美妙的丝绸,轻、软、薄、透,且不停变换着美丽的图案,便是世间最心灵手巧的织匠与绣娘也是做不出来的。
莫不是真的是织女的仙梭织造的奇迹?
天上真的会有神仙么?如果有,请赐下慈悲心肠,化解这些人世间的苦难吧!
她闭上眼睛,久久,不言不动。
夜风静静从身边穿过,带走一路尘埃,带起林间松涛阵阵,惊起夜间鸟啼声声,惊落叶上露珠颗颗……
虽然有十来年的武功底子,但莱儿芹儿在冷风中站了将近一个时辰还是浑身上下都冷透了,芹儿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小姐,我们还去不去找坛主了?”
慕清妍缓缓睁开眼睛,眸子比以往更加晶莹透彻,静静一笑,转身道:“我们回去歇息。”
莱儿虽然不解,但什么话也没说,转身便打起帘子。
芹儿却忍不住问道:“大小姐,我们真的不去了?”
慕清妍不答,走进帐篷中,提起温水中泡着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温茶,慢慢喝了,解下披风,回到榻上,闭上眼睛,不多时鼻息沉沉,进入睡乡。
莱儿芹儿面面相觑。莱儿收起披风,芹儿欲言又止,莱儿摆了摆手,眸子里一片冷澈。芹儿先前面上的迷糊单纯也不见了踪影,轻轻点了点头,望向慕清妍的眼神里含了一丝复杂,单掌一挥灭了烛火。
次日醒来,慕清妍因为睡眠不足,眼下一片乌青,但精神很好,梳洗已毕,和芹儿莱儿一同收拾好行囊,走出帐篷去找段随云。还没走到段随云帐边,便听他温和的语声道:“这个粥要清淡一些,青弟不喜欢甜腻也不喜油腻,我们带着腌笋丝还有没有?切一碟子……”
慕清妍脚步顿了顿,将几乎脱口而出的一声叹息压下,换上笑颜,转了进去,道:“师兄。”
“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段随云快步走过来,眉目间温和清润,眉头却微微皱着,一脸不赞同,摸了摸她的手指,见并不冷,这才舒展了眉头道,“饭菜已经备好了,正准备着人给你送去。”
“不必了,”慕清妍微笑摇头,“以后我和大家一起用饭,我们尽可能减少一切不必要浪费的时间,争取快些到达冰泉峰,找到仙灵草。”
段随云疑惑的目光在她脸上打量许久,又皱眉看看她身后的莱儿芹儿,道:“你……没什么吧?”
“当然没事,”慕清妍笑得清浅而明朗,“我只是觉得,早一天解决了这个麻烦,对我、对大家,都是一件好事。”
段随云舒了口气:“没事便好,你试试今天的粥,看看味道可好?”
吃完早饭,一行人正准备拔营起程,忽然大道上冲下来一队人,当先一人身上穿着青金披风,那披风已经破碎,一撮撮雪白的狐狸毛飞雪落絮一般飘洒过来,慕清妍伸手接了一片,微微皱眉,毛上带着细微的血腥气混着一股浓郁的苏合香的味道,这种味道她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那人便是西秦晋王秦真。
段随云有意无意将她护在身后,抬眼看着前方,沉声道:“大家向后退一退,避开这些人,注意保护大小姐安全。”
说话间那些人已经冲到眼前,当先一人果真便是秦真。此刻的秦真当真狼狈,不光身上的披风破碎,而且衣服也十分凌乱,粘着条条血痕,唇边还有一丝未来得及擦掉的血渍,唇角也已破裂,两颊都是肿胀的,头顶的发冠早已不见,一头深棕色长发披散下来,越发显得境地凄惨。
他身后的护卫一共十四个,个个负伤挂彩,犹在后面警戒。
虽然段随云已经命人让开道路,但秦真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还是停了下来,本来狞厉的双眸换上似笑非笑地神情,仔细在段随云脸上看了几遍,又偏头向他身后望了望,道:“段公子,前路凶险,有些人不是好相与的,你可要多加小心!”
段随云含笑抱了抱拳:“多谢王爷提醒。”
秦真哼了一声,忽然伸手扶住胸口,眉头一紧,面上露出痛苦之色,急忙从腰间佩戴的荷包里取出几粒药丸塞进口中。他身侧的护卫见状也不多话,立刻将他负在背上,飞奔下山。身后的十三名护卫只喘了几口气,立即飞身跟上。
一支雕翎箭带着尖锐的风声呼啸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