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颤抖,“她闯了海家护家大阵,受了重伤,在路上为宵小所趁……哥哥赶到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她最后含恨自尽的一幕。为此,哥哥与我反目。这之后,我们便没了来往。天庆三十年四月,是我们六年来第一次重逢。”
慕清妍静静听着,之后微微一叹:“其实不过是误会而已,这么多年过去,我想你们的心结终会解开的。你也许不知,他是我父亲的弟子,所以算起来我要唤他一声师兄。师兄如今重振天晟教。我也不知道他下一步有何打算,他并未与我提过。便是你们是东鲁皇族这件事,他也不曾对我说过,或许在他心中,对那个身份并不在意。”
段随风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一叹,什么也没说。
慕清妍问道:“你可知欧竞天究竟中的什么毒?”
“那是天庆宫廷独有的秘药,”段随风神色凝重,“似乎是叫‘眼儿媚’,名字虽好听,却极为恶毒。最初几年,那毒只潜伏,慢慢深入骨髓,到得数年后才发作,每次发作性情大变,烦躁、易怒、行为失控,过后往往伴随心悸。因为他继承了君玉公主的异能,为了控制他,老皇帝和董太后可谓煞费苦心。我之前跟你说过他还中过傀儡术,这眼儿媚便是和傀儡术同时施用的,两种毒绝对不可以同时解除,否则性命难保。”
“他们的意思便是若不能将竞天收为己用,便毁了他。事实上,竞天少年老成,心智比之同龄人要成熟许多,竟早早猜出了真相,并隐隐保护在君玉公主身侧,结果么,便是逐渐为皇帝母子忌讳,小小年纪便经历各种试探、暗杀,乃至放逐。他们本不以为我们这些人能活着抵达黄沙关,因为竞天身边还有一位余夫人,余夫人夫家人除了那个刚出生的女孩儿,都控制在皇帝手里,他们以此相胁,逼着余夫人对竞天下手。只可惜,他们算无遗策,却独独漏算了人心。余夫人艰难抉择,终于忍着剧痛,站在了竞天这一边,若没有她护持着,只怕我们早就在半路上被暗算了。”
“也因为余夫人反水,竞天的毒才没有进一步加剧,因为皇帝是命令余夫人在竞天饮食中继续下药的。遗憾的是,余夫人气苦之下将那些药都丢弃了,否则也不至于后来遇到崔先生,也还是无法完全破解药性。”
“还有一件事,也许你已经猜到了,竞天原名欧璟天,到得黄沙关收服巨人族之后,他自己将名字改了。他本来连姓氏也要抛弃,是余夫人和我劝阻了。”
段随风讲到这里便止住了,静静坐着,似乎也沉浸在了那些并不算特别遥远的往事中。
慕清妍听罢,思索片刻,问道:“他每次发作都是怎么捱过来的?”
段随风道:“那些日子他特别注意离别人远一些,我们这些知情人也刻意不让他接触到烦心事。但是,有心人总不会放过他的。这些年,通过各种渠道送到他身边的美人不知凡几,开始他并不收,可是,有些时候有些事是不能完全预料到的,还是会有漏网之鱼,也是一开始我们防范不足。那些女人来到他身边之后便极尽挑拨之能事,往往激发他体内的药性,他也因此……”段随风无奈摇头,“他身边的女人也因此没有断过,而楚王暴虐的名声也便这么传开了,所以那些有心人也不太敢把自己女儿送来,再送来的都是千挑万选的买来的女子,或是经过精心训练的,那些渐渐都被打发了,留在他身边的不过区区一个红巾而已。”
他说到这里不无自傲,这么些年他苦心经营,欧竞天身边不说铁桶一般,也差不多少了。
慕清妍微微蹙眉:“崔先生是怎样给他医治的?”
“崔先生倒是配了一剂药,只是一直以来缺少最关键的一味药,据先生所说,若没有这一味药,这剂药便起不到什么作用,但这味药只产在医仙谷,而且百年一出,此次崔先生离开这里回归医仙谷便是为的这药。平素他都是以金针刺穴来消减毒药对竞天的毒害。”
“方才我见他急匆匆出去,便知道他是怕心智失常之下再次伤了你。”段随风叹息着,眼中浮起一层迷蒙的怅惘。
慕清妍思索片刻道:“若是你在旁边护法,关键时刻不能阻止他狂性发作么?”
段随风苦笑:“我武功本来便不及他,他狂躁之时武功比之平常还要高出一些,所以一旦出现意外我是不能控制的。而他身边这些人,如仁义礼智信五人都各有重责,不可随意抽调。”
“其实经过了这么些年的隐忍与医治,那些毒性已经处于能够掌控的范围了。不过可惜的是,在西秦战场上他遭了暗算。”
慕清妍心中一紧,听着段随风继续说下去:“这也是谁都没有料到的事,对他下毒手的竟是从黄沙关开始便追随在他身边的人,我们有着胼手砥足浴血奋战生死与共的的情谊,这样的人,谁能料到竟是老皇帝一早便安排下的棋子?他一直隐忍不发,这么多年来没有丝毫动作,甚至几次挡在竞天身前,替他挡掉致命一击。西秦战场,竞天数日不眠不休,只为了早些擒获秦真替你报仇,便是在他最疲惫警觉性最低的时刻,那人给他下了加大分量的眼儿媚。”
段随风语速慢而沉,有着深深的伤痛。
慕清妍微微一叹:“这世上有很多常人难以理解的事,亦有很多常理难以揣测的事。烦你去看看他,若他还能自控,请他过来,我替他金针刺穴,虽然我的医术比不上崔先生,但还不至于给他加重。我以前……”她微微掉开目光,声音有些沉黯,“我和他之间说不上谁对谁错,但有些事若不是因为我,也不至于弄到今天这种地步。他为我做了那么多,也该我替他略尽绵薄。”
段随风站起身,微微一躬:“敢不从命!”走到门口忽又顿住,略微迟疑片刻道:“我哥哥未必便如你看到的那样,我虽不能确定什么,但凡事你还是要认清本心。”
慕清妍心中一动,为何近来这些人人人都提醒她,要她行为处事要依照本心呢?想到段随云,想到他对自己的点点滴滴,摇了摇头,师兄对她对父母之心可昭日月,若要怀疑他,还不如怀疑自己。
不多时,欧竞天被段随风半抱着进来,段随风不待她询问便解释道:“他自己封住了自己的穴道,让人用牛筋索捆了。因为毒发时,他有片刻是没有神智的。”
慕清妍叫进来侍女,上了四轮小车,命她取来金针。先过去替欧竞天把了把脉,手指刚一搭到欧竞天手腕上,便觉得一股大力撞来,手指刹那被弹开,指尖微微发麻。
她咬一咬唇,再次将手指搭了过去,这一次欧竞天手腕上传来的力道更大,她的身子都忍不住为之一颤,段随风立刻站到她身后,伸手搭在她肩头,一股柔和的力道传来,慕清妍手指上的酸麻消失,她第三次将手指伸向欧竞天,这一次顺利把到了他的脉。他的脉象很奇怪,快速时疾若奔雷,缓慢时几乎探不到。
两只手都把过,她又掀开了欧竞天衣袖,只见袖底的手臂上有数道突起来回游走,极有规律,仿佛训练有素的士兵在操练一般。
她又抬手摸了摸欧竞天后颈,这才发现他的头也烫的惊人,和手掌接触的地方仿佛有数万条小虫在拱动,下一刻便会破体而出。
她的脸慢慢变白,白得几乎透明。这样的痛楚,怕是比她当日承受的万虫噬骨之痛还要剧烈数倍。前几日他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强要了自己,伤了自己吧?
当时需要多么大的毅力,他才会从深渊中醒来,没有要了自己的命?
她鼻子一酸,眼睛也涩涩的。接过侍女手中的金针,却发现自己的手在轻微颤抖。
“王妃,”段随风浅浅开口,“若不行,便放弃吧,他捱了也不是这一日两日。”
慕清妍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所有思绪:“放心,我可以的。”
半个时辰之后,慕清妍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转头看向一脸赞许之色的段随风:“烦劳你,把他的穴道解开。”一出声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嘶哑的不像话。
机灵的侍女忙端了一盏温热的参汤过来。
慕清妍接了,却不喝,紧紧盯着欧竞天。
段随风出手如风,解开了欧竞天被封的全身大穴。身子一侧,护在慕清妍身边。
欧竞天慢慢睁开眼睛,绮丽的凤眸一片血红,有着妖异的艳。
他眸子里一片混沌,狂涛怒卷里有着挣扎不休缠斗不休的痛与恨。
薄肆的红唇褪去了原本的滋润而自然的颜色,瑰丽紫红色几近透明。全身的肌肤都已浸在汗水中。汗水蒸腾中,一股奇异的香气弥散开来,熏得人陶陶然、熏熏然,有种骤登极乐的欢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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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加更
楚王的逃妃;龙游;卷二 冰泉冷涩;第二十五章 情到浓时情转薄;
段随风脸色一变,向后一退,快速取了一条手帕捂在慕清妍口鼻上。
一股沁凉而辛辣的气味直刺鼻孔,慕清妍打了个喷嚏,从那种飘然眩迷的感觉中醒来,身子一阵阵发冷,紧紧逼出体外的毒气便已这样厉害,那欧竞天所受的煎熬该是这点毒气的几千倍?
段随风微微自责:“这段时间他都是自己熬的,我并不知道会这样厉害。以前崔先生在时,虽然也会有毒气散出来,却稀薄的多,根本不会对人造成任何伤害。”
慕清妍不在意的摇摇头:“无妨。”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欧竞天眼眸中的混沌渐渐消散,眼神回复清明,浓浓的血红也淡了一些,他看清了身前坐着的慕清妍,看清了她脸上的关切紧张,眸光软了下来,动了动手指,却发觉身上仍旧捆着牛皮索,便又垂下手指,动了动唇,想说句什么,目光一闪,又止在了舌尖。
慕清妍却嘶声道:“什么也不必说。我都知道。”
欧竞天眼睛亮了一亮,眼眸里的红色又退了一些。
段随风松了一口气。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沉静,只听得到铜壶滴漏声声作响。
终于,欧竞天长出了一口气。
段随风面上一喜,伸手去解牛皮索,那坚韧的比寻常绳索要粗上三圈的绳子上布满了裂纹,轻轻一扯便碎裂一地,欧竞天的身子也软软瘫倒。段随风忙伸手抱住,将他移至榻上,拉了条薄被给他盖上,吩咐侍女抬热水准备伺候王爷沐浴。
慕清妍精神一松,也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身大汗泉涌而出,瞬间便把她头发以及全身衣服浸透。
段随风转身看到她的情形,虽然略带担心,还是由衷地笑了,吩咐侍女服侍她也洗一个澡,自己漫步走了出去。
欧竞天抵受住了眼儿媚的发作,虽然得了慕清妍相助,但也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昏昏沉沉睡去。
而慕清妍在替欧竞天下针的时候也颇费心力,看着欧竞天独自承受痛苦,心中更是备受煎熬,心力交瘁也累极而睡。
这一日便这样过去了。
第二日醒来,慕清妍仍觉得精神没有恢复如初,向软榻上一张,欧竞天已经不见,榻上的薄被叠的整整齐齐。不由得微微有些恍惚,竟有些疑惑昨日的事究竟是真的,还是一个虚无的梦境。
侍女进来服侍她梳洗,另有侍女送来早膳,分明还是以往常用的清粥小菜,但吃起来放佛有些特别的味道。
饭后,侍女推她到院中透气,这还是她回到庆都之后的第一次,前些时欧竞天看她看得太紧。
院子里紫薇花开至极盛,树下零落一地花瓣,风一吹卷起一地芬芳。开至极盛,便要衰落。紫薇花的花期终将过去。紫薇花下却有丛丛簇簇的秋菊打起了花骨朵儿。隔院还有一株桂树斜斜伸过一条枝杈,繁密的枝叶间有细细的玲珑的桂花绽放,浓郁的香气随风弥散。
又是一个秋日了。
她忽然想到兴庆三十年八月间,她和欧竞天一起上街采买中秋节所需物品,路上遇袭的事。似乎时间差相仿佛。
那时欧竞天为了救她两次不顾性命,她应该看得出他待她的真与诚。若要利用,根本不必用命来博。他那时反应迅疾根本就没有经过思考,说明了什么?说明于他而言,护着她已经成了本能。
看着那点嫩黄的桂花,她笑了,笑里却又有些泪光不受控制的点点斑驳。
这时她才想明白,为何人人都要提醒她要看清自己的心,原来自己的心早已遗落在欧竞天这里,只是自己一直不知道而已,或者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愿意承认。
更早之前,在那个小镇,玄空大师的一番晤谈,只怕也是为了典型自己这个梦中人,只是大师方外之人,说话不便太过明了,可恨自己一向自诩聪明,竟到了今日才想明白。
“今日想明白也不算晚,”背后传来欧竞天醇厚而温存的声音,“我只怕你一直对我冷漠下去。”
慕清妍收了泪,垂下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旁边的侍女已经无声无息退了下去。
欧竞天的手缓缓抚上她的肩,有些纠结地道:“你这个固执的小东西!你这性子,这样别扭下去,苦的不知是你,还是我。”
他略微一顿,又道:“妍,我觉得,你我之间实在不需要说那些海誓山盟,也不需要说什么原谅不原谅。以前的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你也许不知道,我这性子冷硬了二十多年,直到遇到你……我才知道,你才是我的毒药,没有解药的毒药。而我也甘愿中你的毒。”
慕清妍想笑,泪水却不受控制的扑簌簌落了下来。
欧竞天转到她面前,伸手拂去她的泪珠,微带粗糙的指腹滑过她细嫩的面部肌肤,带来细微的颤栗。
慕清妍不自然的让了一让。
欧竞天的手却并未退去。他道:“我遇到你,得到你,这样不易,我是不会放手的。你一日是我的女人,一生都是我的女人!”
这个人又来霸道的宣告所有权了么?
慕清妍抬眸给他一个带泪的嗔怪眼神。
欧竞天薄唇一挑,笑着拥她入怀。嗅着她发上的紫薇花香,心中暖而甜。
“我已经打探到火龙貂的踪迹,近日便打算替你去捕捉。”
欧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