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欧竞天语声越发低沉,让人不由自主想到黑云压城暴雨即将倾盆的那个瞬间。
慕清妍毫不退缩,抬眼去和他瞪视。欧竞天却已移开目光,大步抱着她回了撷月楼,命人伺候沐浴、准备饭菜。
慕清妍不配合,冷着脸,不发一言,也不让任何人靠近。
欧竞天凝视她半晌,忽然轻轻一叹,抬手拿过来一只铜镜,镜面对着她的脸递过去。
慕清妍被他搞得莫名其妙,欲待不理,只是下意识向着镜面一扫。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她便明白为什么欧竞天突然会有这样大的怒气。
镜中的女子面色苍白,原本明媚的清水明眸布满了血丝,振奋的精神遮掩不住眉目间深深的疲惫,两腮的肉深深凹陷,原本并不明显的颧骨也凸了出来,唇色也淡的近乎苍白。就像是在最艰苦的环境中挣扎了不知多久的样子。
“呃,我……”慕清妍有些讷讷的开口,“我每日都吃的很多睡得很好,你本不必如此担心的……”
“不必如此?”欧竞天面色阴沉,声音更加沉冷,“若不是我每日逼着你吃饭休息,你会离开药房?你每餐只吃不到平时的五分之一,每晚只睡不到平时的三分之一,吃饭时、睡梦中还不忘反复推敲药方,斟酌药量,这般下去身体如何吃得消?你不知道你本来体质便弱,又身中寒毒?我本来不想你全程参与此事,但是此间以你的医术最好,便不得不让你参与。何况你又有那样一番义正言辞的话,我若执意拦着便是对你的不尊重。可是你要我来尊重你的选择,你是否也该尊重一下我的心?若是我的康复是以你的健康为代价的,那么我宁愿此生永远为毒物所侵蚀!我知道那药暂时还不能用,试药的事你不必再管!”这一番话掷下来,他也不看慕清妍会如何反应,一甩袖子,快步离去。
慕清妍咬了咬唇,垂下眼睑,细而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所有的神色。半晌,问道:“热水好了没有?我要沐浴。”
舒舒服服洗了一个热水澡,又吃饱了饭,她的倦意也涌了上来,睡足了一日夜才重新起来。
已经是午后,阳光斜斜照进来,给室内半边墙壁涂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她的精神已经完全恢复,正是神清气爽之时。那几日她心心念念只是如何研制出解药,那毒药如此奇特,像是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她,哪里有心思顾得上吃饭睡觉?何况她彼时也并不觉得疲累,反而是乐在其中的。实在没料到欧竞天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实在有些令她不安……
楚王的逃妃;龙游;卷二 冰泉冷涩;第二十九章 世间安得两全法;
是的,不安。她希望欧竞天终有一天会放她自由,让她能有随心所欲过那种平静的生活。为此,她尽力抵消两人之间的恩怨,减少彼此间的纠葛,可是,貌似,收效甚微。欧竞天深情如许,是不可能轻易放她离去的;而她也不是对他完全无情,只是理智告诉她他不是她的良配而已。
世间安得两全法!
“王妃,您醒了么?”霜姿在外间屏风外站定,轻声问。
慕清妍答应一声,她脚步轻快的进来,挂起垂地帘幕,将焚着安息香的香炉移出去。雪致也进来伺候慕清妍梳洗,又问她想吃些什么。
慕清妍看她们眼角眉梢都带着些喜色,便问:“那药方有效,对不对?”
“是啊!”霜姿快人快语,“王爷昨日便命人拿去试药,反复试了几次都没有什么大的问题。王妃一直在睡,王爷严命不许吵醒您。”
慕清妍一边整理衣衫,一边问:“如何试的药?”
霜姿笑道:“您放心吧,王爷从不妄杀无辜。拿了狗子和猪来试药,把各种反应都记录下来了,直等您醒了好过目。”
慕清妍立刻道:“我们现在便去看看!”
雪致忙拦住她,先瞪了霜姿一眼,才道:“王妃,您睡了一日夜,还不曾用过饭呢!王爷说了,什么都不急在一时,王妃身子是最要紧的。”
慕清妍知道有她们拦着也不可能立刻就去,只得吩咐快快摆饭。刚提起筷子,又想起一事,问道:“王爷可曾来过?他不曾在发作过吧?那药无论如何没能最后确定,是不能用的!”
霜姿脸色立刻有些难堪,雪致却强笑着道:“没有的事,王爷好得很,只是今日突然有些事,没有过来,昨晚还是在这里过的夜呢。”
慕清妍看她们脸色便知道二人是在撒谎,急忙放下筷子,吩咐:“带上我的针囊,去见王爷!若迟了,出了什么差错,悔之晚矣!”
见她虽非疾言厉色,但是神色郑重,霜姿雪致也不敢怠慢,立刻推着她到了内书房。内书房除了辟出的药房、静室之外,也有寝居。此刻寝居外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段随风也在,皱着眉命人不得吵嚷。
霜姿扬声道:“王妃到!”
众人哗啦闪开道路,段随风一见慕清妍脸上神色微微一松。
慕清妍眼尖的发现段随风下手一个药童打扮的少年脸色通红,方才似乎是在与段随风争吵什么,见她来了,不自在的缩了缩手,把什么东西塞进袖子里。她记得,这似乎是崔先生身边常用的药童。崔先生的徒弟都带回医仙谷了,药童却留下了两个,这一个是比较眼熟的那个。
慕清妍压下狐疑,问段随风:“王爷又发作了?”
段随风点头,有些忧心:“这一次似乎比往常更为严重。”
“你没给他吃我新配的药吧?”慕清妍心中一紧,急忙追问。
段随风摇头:“那药没经你最后确定,我怎么敢用,万一有什么,岂不是反而误了他?”说着不赞同的望了那药童一眼。
慕清妍立刻吩咐:“将这人捆了!等王爷醒了发落!段公子随我进内,其余人守着!”
霜姿雪致立刻上前把那药童双手反剪捆了个结结实实。
药童不服,又急又怒,大声分辩:“为什么要捆我?我也是一片好心!”
慕清妍冷冷看了他一眼:“王爷毒气发作之时一定说过,不论如何一定不能给他吃那药,除非我发话!”
段随风点头微笑。
那药童垂下头去,任由霜姿雪致将他押走。
房间内,欧竞天双目赤红,身上被牛筋索捆得密密匝匝,嘴里也塞着手帕,眼神没有半分清明,却有着明显的挣扎之色,似乎在与什么做着拼斗。
慕清妍秀美蹙起,向段随风道:“烦你将他制住,否则我无法施针!”
段随风点头,纵身上前。欧竞天虽然被捆着,之前也被点了穴道,但浑浑噩噩中早已自行冲破了穴道,此刻还在努力挣脱绳索,见段随风过来,便和他翻翻滚滚站在一处,虽然只有双足能用,仍把顾忌着不肯伤他的段随风弄了个手忙脚乱,折腾了足有半个时辰,段随风才将欧竞天制住。
慕清妍立刻驱车上前,运针如飞,三针下去,欧竞天情绪稍微稳定,喘气声有如牛吼。十针下去,欧竞天神智略微平复,摆头示意段随风可以松开双手。第二十针下去,欧竞天盘膝坐下配合着慕清妍运内功抵御毒气。
又过了一个时辰,欧竞天睁开眼,眼神恢复明净,神色却极为倦怠。
慕清妍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背,温声道:“请段公子在旁边护着你,你且歇一歇。我已经休息够了,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好了。”
欧竞天点了点头,重新闭上眼睛,陷入沉睡。
慕清妍又跟段随风讨论了几句,便独自退了出来。
外面仍旧有些护卫守着,慕清妍一摆手:“霜姿雪致留下,其余人,都下去,没有王爷或者段公子和我的吩咐,不许过来。”
众人躬身应了,渐渐退下。
慕清妍便命霜姿雪致取来欧竞天得到的试药结果,一份份仔细对比,重新拟定了药方,命人再去试。
一个时辰后,欧竞天和段随风出了寝居,除了神色间还有些疲倦,其余看不出任何与往日不同之处。
段随风陪着欧竞天到了药房门口并没有进去,带着一抹欣慰的微笑,翩然而去。
欧竞天先命人在自己寝居摆饭,这才伸手推开了药房的门。
药房中早早掌了灯,灯下,慕清妍神色凝重,一张张药方仔细对比,时不时拿笔划去一味药,或者添上一味药。
她的容颜在并不十分明亮的灯光中显得越发沉静,但也因这灯光多了几分柔和。比之往日的清冷,倒更觉容易接近。
慕清妍并未发觉有人进来,仍旧沉浸在思索中。欧竞天抬步进去,随手拿起银剪子剪了剪不断跳动的灯花。
慕清妍头也没抬,淡淡吩咐:“雪致,倒杯茶来。”
欧竞天走过去,走到她背后,突然伸臂将她圈在怀中。
慕清妍吃了一惊,随即发觉来的是他,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问:“你好些了?”
欧竞天却在她耳边飞快的说了句什么,他说的那样快,快得她都没有听清,只觉得他神色郑重,一片如海情深毫不遮掩,微觉窘迫,也不追问,道:“你来得正好,我也饿了。吃过饭,我们再来讨论一下药方,我已确定有八分把握了。”
欧竞天立刻松开她,笑了一笑:“我本来便是来请你去吃饭的。”说着便推她去寝居,路上又道:“那个药童已经自尽了,是谁派来的已经无可查证。他手中的药丸看起来与你研制的无异,但已经多加了一味足可毒死一头狮子的药。若非随风坚持,你又来的及时,但以他崔先生记名弟子的身份便足以送我归西。”
慕清妍并无后怕:“便是我不来,段公子也不会令你有事的。”
欧竞天一笑,并不多言。
寝居内已经摆好了饭,饭菜简单而可口。饭后欧竞天道:“歇一歇,不急在这一时。我们出去散散步,说不定,精神振奋之下还会有别的收获呢。”
慕清妍在药房对着二十多张药方看了一个多时辰,也有些头昏脑涨,便欣然应允。
不知不觉间中秋节已经过去,在他们谁也没有注意的时候溜走了,其实生活中节日不节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和谁在一起,日子又是否惬意。
欧竞天觉得,这样和慕清妍走下去,即便永生没有那些热闹的节日,也无所谓,挺好的。
而慕清妍则认为,没有父母的团圆节,根本不是团圆节,不过也罢。
秋风渐起,空气中弥散着菊花微苦的清香,桂子香已经稀疏,不时有落叶打着旋从身边飘落,车轮碾过,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响。
一霎的宁静。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其实属于他们两个的,这样单独而宁静的氛围并不多见,很多时候两人相对,谈话的内容都不太美好,氛围也很少融洽。
一只麻雀被惊动,叽叽喳喳,从暗影里窜出,眨眼消失在另一处暗影中。
欧竞天眉峰一挑,将慕清妍护在身后,沉声道:“什么人?”
在欧竞天出声的瞬间,有三条黑影分别向着三个方向急掠而去,衣袂带风声还在耳边,人影却已消失不见。
而欧竞天戒备的神情和姿势没有丝毫改变。
静!
周围一片寂静,静得能够听清枯叶从树梢离开的声音,听得到菊瓣舒展的声音,听得到草丛中,秋虫垂死前挣扎的声音……唯独听不到有人靠近,听不到有人潜伏,听不到有人将杀机推近!
在这一片寂静中,慕清妍缓缓闭上了眼睛。自从佩戴了黑鱼内丹,她的六识的确如欧竞天所说,比之常人,比之自己以前敏锐了很多,她闭上眼专心去听,希望能听出什么异常,她不想做欧竞天的负累。
可是她什么都没听到。
欧竞天全身已经松弛下来,淡淡的道:“阁下若不现身,便可以走了。”
一阵风掠过树梢,几片树叶同时坠落,纷纷扬扬遮住了欧竞天的视线。
就在这一瞬,忽然“咻”的一声,锐利的金器破风声便迫在眉睫,慕清妍睁开眼便看到密不透风的箭网将欧竞天包围,他自然是躲得开的,但他若躲开了,自己必将被射成刺猬。
所以欧竞天没有躲,身子微微一动,身上无形罡气散开,那箭网便停在身前三寸处,再不能前进分毫,然后他手指轻轻一弹,箭网破,上百支利箭倒飞回去,“夺夺夺”一阵乱响,射入周围大树的树干上,惊起栖鸦无数。
慕清妍抬眼看去,四周还是静悄悄的,根本看不出那箭网先前是从哪里射出来的。
欧竞天已经转过身来推着她继续前行,低声道:“他已经走了。”
慕清妍一怔:“谁?”
欧竞天有着片刻的沉默,半晌才道:“他能进入我楚王府腹地,必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然而还有能力射出这样气势雄浑的箭雨,也令我不得不刮目相看。”
慕清妍已经想明白,来的必定是段随云。只有他才会这样不计代价,不惜自伤也要见她、救她!她问:“你们之间的矛盾真的不可调和么?据我所知,你们之间似乎并无深仇大恨。我还记得,当日在道上相遇,我们遭遇金钩蝎子伏击,还是你仗义出手,那时,你似乎还想着替他们兄弟化解仇怨。”
欧竞天微微冷笑:“是我错了。这件事不必再提,我也不会跟你解释其中原委,我便是解释了,你也未必肯信。”
类似的话,他不是只说过这一次,慕清妍心中有模模糊糊的念头浮现,但她无论如何都不肯信,急忙甩头,将之驱逐出意念之海。
“天已不早了,”欧竞天已经没了散步的兴致,调转小车往回走,“今晚你不必在费神了,明日再看那药方也不迟。反正今日已经发作过,一两日内是不会有事的。”
慕清妍也觉得自己思绪混乱,实在不适合静心思索,便同意了。
这时先前冲出去的三条黑影回来,单膝跪地语气愧疚:“王爷,属下等未曾发现敌踪。”
欧竞天略一点头:“他武功高出你们甚多,没有发现也情有可原。稍后彻查这一片区域,定能有所发现。”
“是。”三人应了一声,迅速退下。
第二日,慕清妍又整理了一日药方,第二日在将推敲好的药方交给欧竞天,欧竞天拿去给牲口试验,药效比之前大大提升,但仍旧不甚圆满。
如此这般,又过去三天,终于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