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要留下来生是魏王您的人,死也是您的鬼!”
她语无伦次地喊出这一番带着些许威胁的话,沈剑堂刻意装出来的假笑瞬间僵硬在脸上,卢智握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遗玉转动着发麻的脖子朝李泰看去。
李泰侧目迎上遗玉的眼神,但见夜灯下那对明亮的黑色眼瞳中,闪烁着异常古怪的光亮他双目陡然眯起,冷哼一声,将手中的银箸摞在席面上,磕碰到瓷器时,发出叮当清脆的响声。
遗玉在听到桌面上清脆的碰撞声的同时,便感觉到那许久未见的压抑之感再次笼罩在她身上,背上一寒,就听见李泰低沉的声音:“阿生,匕首给她。”
“是。”没有多问,阿生便将匕首掉转个头,自己捏着锋利的一头,将手柄朝她递去。
周蕊微愣之后,一手抹着眼泪,一手飞快地接过七昔,抵在自己的脖子上,扭头看向沈剑堂和李泰两人。
对李泰身上的低气压很是敏感的遗玉,缩了缩脖子,她猜到这突然冒出来的姑娘是那个厨娘,却被她、李泰和沈剑堂之间的关系弄得稀里糊涂,犹豫着是否该帮这姑娘说句话。
李泰取过桌上的酒杯,目光投向对面屋檐下的灯笼,沉声道:“本王数三声,给你机会自行了断,如若不然,你便会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这“生不如死”四个宇,他念的极轻,却让靠在卢智身边的遗玉忍不住轻抖了一下,待要张口,却被卢智按在她放在绒毯上的手,略有些使劲地握了一下。
沈剑堂眼见他一个小小的玩笑将事情闹大发了,想要出声制止,扭头在李泰的侧脸上,看见左边那只泛着幽光的异瞳,喉咙一抽,忙把话又咽了回去。
(二更到)
第一九八章 惧意和迷茫
“本王数三声,给你机会自行了断,如若不然,你便会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李泰的话音一落,周蕊握着匕首的双手已经不如刚才那般稳当,且从脖子上离开了一些,梨花带雨的脸上带着些许惊惧。
“一。”李泰的目光仍停留在对面屋檐下的灯笼上,浑身的气势发若随时都会被人引爆,让人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殿、殿下?”周蕊握着匕首的收手垂在地上,颤声唤道。
“二。”他低沉的嗓音,不带任何多余的情感,落入周蕊的耳中,却似催命符一般可怖。
“不、不,别数了,您别数了…”周蕊浑身颤抖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哪里还有半点刚才那副决然的模样。
“三。”轻轻的一个音节落下。
“啊!”周蕊失声尖叫,猛然扑倒在地,嘴里不住念叨着:“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李泰饮下一口酒,阿生不用他下令,便对着不远处阴暗的墙角比了个手势,立刻有两名身穿黑衣的剑客朝这边小跑过来。
遗玉双手紧紧抓住卢智的右手,绷紧了小脸,看着跪倒在地上都抖如糠筛,不断地恳求的周蕊,眼晴顿时觉得刺痛。
她不知道李泰所谓的生不如死是什么,但却知道他绝对会说到做到。
“殿下,”她最终没能克制住,不顾卢智紧抓着她的手,扭头朝着对面坐着的男人,由坐改跪,低声道:“请您饶过她。”
一个奴,一个是;主高高在上的魏王,对待自己奴婢或送人活杀掉,那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她清楚,她知道,但眼睁睁地看着他只念了三个数,便将好好的一个人逼到精神崩溃,她在生出些许惧意的同时,却忍不住开口求情。
不是因为可怜,或是同情,而是因为突然冒出来的,那些许可笑的同病相怜之感,她们之间只有比发丝还细的共同点,却让她恍然觉得,跪在地上讨饶的身影换成了她。
在靠山村的那个夜晚,她被前来掳人的家丁强行按在怀里,四周是半夜被惊醒出来看热闹的村民,她求助的眼神,换来的却是躲避的视线;在张镇外的小树林被人追赶,她走投无路拦住了从黑暗中驶来的马车,身后是嘈乱的人声和狗吠,但她却只听到自己正在高声呼救的心跳。
面对高阳、城阳、小黑屋、夜色中举刀的刽子手…她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所以总喜欢在卢氏身边享受那种家的感觉,她从没放弃过任何获救的希望,从没让自己绝望过,不然怎么能一次次在摸爬滚打和卑躬屈膝中逃脱过。
但是,若哪天地遇上逃脱不掉的命运,就会如同这跪在地上讨饶的姑娘一般,绝望,然后崩溃。
所以她抵住了李泰笼罩而来的压抑之感出声替她求情,李泰对待周蕊的方式误打误撞地绷紧了她心中最重要的那根弦,她若不出声,她便会惧了,怕了,总有一次绝望了,然后再没有逃脱的机会!
被阿生招来的黑衣剑客,已经讲神志不清的周蕊架了起来,遗玉在替她求情后,便仰起脸,望向面色微冷的李泰,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神中,带着些许对绝望这种情绪的惧意。
卢智从侧对面的男人身上感到了的危险的气息,他知道这个时候任何不当的举动都会被迁怒,不管他们之前相处的有多和睦。
但他从与遗玉相握的手上,感觉到她不同寻常的僵硬,毫不犹豫地,他双腿一起,对着李泰并膝跪下,道:“殿下,请您饶她。”
他是足智多谋,但在这一刻他知道再狡黠的言辞也干扰不了李泰的决定,他丝毫不懂遗玉为何这般冲动地要去救下周蕊,却知道眼下她需要他,哪怕只是说出一样的话,跪在同一个人面前。
两人同样跪在他面前,李泰终于将目光从那盏高挂着被风吹地轻轻摇摆的灯笼上移开,落在遗玉的绷紧的小脸上,青碧色的眸子望进那一团黑色的旋涡中,看清楚里面的固执、坚持、勇敢、甚至,还有一丝惧意。
李泰的眼晴,同时占着清澈和混沌两个极端,多数时候他是不会盯着一个人看的,就算看,也只是投去淡淡的眼神,可现在他却在认认真真地盯着遗玉的眼晴看,或许,这该称为两人实际意义上的第一次对视才对。
耳边只剩下她自己砰砰的心跳声,遗玉合紧了牙关,才忍住不让自己移开目光,从那妖治的瞳孔中,看出冷漠、沉静、自信、似乎,还有一点迷茫?
遗玉轻眨了一下眼晴,再去寻找那片青色中的迷茫,已经不见踪迹.果然是她看错了。
两人对视着,周围的人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阿生就站在李泰和沈剑堂的背后,看着遗玉暗叹了一口气,在惊讶于她胆大的同时,也和遗玉,怕是要被他的怒气波及到。
酒杯与桌边轻声一碰,仿佛就是为了否认阿生的猜测,李泰一语不发地从绒毯上站起来,一尘不染的靴底摩擦着洁白的细绒,他的背影最终消失在东屋门内。
遗玉脱力地坐倒,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耳边周蕊的呼救声又清晰起来,她仰头看向阿生,对方很是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后,挥手让黑衣剑客退下,又对跪在不远处的丫鬟道:“扶她回房,把她的东西收给下。”
交待完下人,阿生才朝着门扉大开,却只能见到一片黑洞洞颜色的屋子走去。
沈剑堂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将整壶酒举到嘴边咕咚咕咚灌下,用衣袖擦擦嘴巴,然后冲遗玉伸出拇指来,有些瓮声地说:“卢妹妹,你胆子忒大、忒大啊!”
说完便拿起箸有些狼吞虎咽地吃起桌上冷掉的菜看,却没再动那屉笼中仍旧精致可爱的白色汤包。
饭后,卢智和遗玉回房,沈剑堂用丫鬟递上的帕子随便抹了抹嘴,就跑到东屋门口,伸手在门板上敲了敲,没人应声,又敲了敲,一片沉默,一连敲了三十来下,才直接推门走进去,口中还自语着:“难得进屋前敲次门,还没人搭理,我走次正门儿容易么。”
他绕到东屋新换的屏风后面,自己搬了只绣凳,在床边坐下,看着李泰斜靠在罗汉床上,正一手持杯,一手提壶斟酒自饮。
“我说,你今儿是怎么了?”
沈剑堂大大地不解,一不解李泰为何突然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另一不解怎么到了最后无声无息地就灭了火,这一句怎么了,既问的是李泰又问的是自己。
九月底,正在追赶姚不治的沈剑堂,半是因为李泰派人诱导,半是因为摸到了仇家的线索,才弃姚不治直奔长安城,没有先到秘宅去,反而顺藤摸瓜找到了壹肆包子铺,在周蕊房里同时翻出她同他仇家和魏王府两方的关系,于是沈剑堂才厚着脸皮向李泰要了这按理该被打杀的奴婢,李泰应了。
当周蕊以死相胁的时候,沈剑堂就知道要坏事,李泰是最讨厌被人威胁的,就算是面对红姑,他也不曾妥协过,被一个小小的奴婢威胁,尤其又是个该杀不能杀的,不生气才怪。
可气也不用这么大的气啊!沈剑堂坐在他身边,最是能感觉到那让他发毛的气势,一瞅见李泰眼神的变化,心中就有些不怎么美好的记忆冒头,才当下闭紧嘴巴,生怕被殃及。
但他没想到的是,遗玉竟然好死不活地为周蕊出头,甚至差点让李泰百年难有一次的怒气再飙高一节的预兆,更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为那对倒霉的兄妹默哀的时候,李泰竟然一声不响地走人了,就像是刚才飙冷气飙的他头皮发麻的不是他一样。
若是放在寻常,沈剑堂的五句话,李泰丅能理上一句就是不错了,可这会儿却因为沈剑堂这句自言自语,微皱了一下眉头,闷声道:“我不知道。”
多少从他声音里听出点郁闷情绪的沈剑堂,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晴,往床边一趴,上半身凑了过去,一手朝他额头上摸去,因怕被他扭断手腕,只是挨了一下,便又“嗖”地收了回去。
“嘶一一没烧啊,你该不会是喝醉了吧?”
依着沈剑堂对李泰十年的认识,总共也就见过他三种情猪,生气,高兴,当然他最常沉浸的还是一种毫无情锗的境界里。
因此这会儿听到他话里露出些许同郁闷差不多的情绪,又怎么会不惊讶,直觉便是他喝多了。
李泰没有理会他,将手里的酒杯递给他,沈剑堂接过去,还挺沉的,没喝几口样子,那就不是醉了。
沈剑堂拿着酒壶,心里揣摩着,这人的情绪会变化,不是因为物,就是因为人,李泰没有喝醉,就不是酒的原因,那就是人了?——人?
脑中突然闪过一张带笑的小脸,同记忆中某样东西慢慢契合,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眼神一晃对上李泰异色的眼眸,快速打散刚才凝聚在脑袋里的人影。
“怎么?”李泰手中握着空掉的酒杯,难得主动询问一次沈剑堂。
“没、没、没什么!”沈剑堂摇头摆手了几下,便站起身,头也
不回地快步朝外走,“我今夜就走,周蕊带上了,有事让人到醉江南去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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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九章 下棋的方式
卢智跟着遗玉回到西屋,让平彤和平卉两人下去,拉着她面对面坐在书房下棋时用的梨木矮案边后,绷着脸问道:
“方才为何那般冲动?”
遗玉伸出食指在棋盘上划拉着,小声道:“大哥都说我是冲动了,哪来的为什么。”
每个人心里都有最惧怕的事情,哪怕是面对亲人也没办法说出来,她是不会告诉卢智,自己在看到周蕊崩溃之后,有多么害怕有朝一日她也会感到绝望。
卢智知道她没说实话,板着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后无奈地笑了两声,伸手越过隔在两人之间的矮案在她头顶按了按。
“去将额发修一修,等下大哥指点你的棋艺。”
她俩在马车上已经商量过,遗玉要参加五院艺比,是不可能在九项之中只参加书艺一项的,拥有十五年历史的五院艺比,还从没参比人选放弃过两项以上的比试,她当然不能做这个出头鸟,御艺不用说她肯定是要弃的,那么剩下八项她只能再弃一项。
用卢智的话说,剩下的八项里有一半,她都不怎么样,若再不临时磨下腔,到时候绝对是去垫底。
遗玉在五院艺比上要做的就是让查继文博士的夸赞变成名至实归,最起码要把书艺一项的木刻拿到手,好在其他参比的四十四个人鲜少有人是九项全能的,总有短缺的地方,对于不擅长她只要不垫底就行,“嗯。”卢智没有追问遗玉替周蕊求情的原因,让她松了口气,喊了守在门外的平彤进来,让她帮自己修剪额发。
遗玉坐在卧室的妆台前,平彤不知从哪寻了把精致的小剪,一手拿着木梳,一手捏动小剪咋察咋察给她修整,屋里点着纱灯,平卉另捧了支烛台站在她们跟前,以免看不清楚剪坏了。
平彤手艺不错,花了不到一刻钟就将她的额发搭理整齐,遗玉拿着一柄铜镜来回照了照,看着镜中眉眼清晰起来的小姑酿,还算满意,接过平彤递上的热帕子擦了擦脸,便到小书房去找卢智下棋。
卢智没像昨日那样以输赢为目的同她下棋,而是每走一两步便对她讲解一番,遗玉虽然耐性不错,但如此过了两刻钟,颇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卢智眉头一皱,“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就嫌无聊了,昨日下棋时候不是挺有精神的,我还当你真是转了性子,喜欢起棋艺来了,该不是只有
那么半会儿的劲头吧。”
遗玉捏着手里抓了半天都没能落下的黑子,小声道:“下棋和学棋又不一样。”
说来也奇怪,同样是被指点棋艺,那日晚上同李泰下棋时候她就没有犯困的感觉,反而精神集中的很,李泰不像卢智这样,每隔一两步就停下告诉她该如何走才好,他只是提供几处落子的位置让她记忆,至于落子在哪出,全凭她自己选择。
她棋艺的基础不好,最容易跳拖出章法,李泰似是给她画了圈子,让她不至于跑偏,却也不限制她自己思考,许是因为这样,少了被操纵的感觉,她才觉出趣味。
“大哥,你看这样行吗,你只把可以落子的地方告诉我,让我自己选。”遗玉觉得,还是用同李泰下棋时的方式她进步比较快。
卢智也发现用自己的方法,讲十句她顶多听进去两句,还不见得能用得上,听她提出来这么个法子,略一思索后,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