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荷在她身后高声问道:“你们中午要上天霄阁去庆祝吗?”遗玉头也不回地答道:“不知道!”
杜荷眼中流露出不解,看着她走到竹楼门口,掀起帘子走出去。
兰搂上,李泰注视着楼下,那名静静地立在欢笑声和讥讽声之间少女,偏浅的瞳色让身边的李恪辨不清他是在看什么,见对面楼上的论判们站在那里,等着他们两人先离席,李恪便出声道:“走吧,中午同去喝酒?”
李泰将捏在手中把玩的一颗瓷珠随手丢在茶案上,圆滚滚的珠子顺着光滑的案面滚落下去,他从地毯上站起身来回了他两个字:“不去。”
而后便拂了两下衣摆,迈步向楼梯走去,立在他背后的两名侍卫向李恪躬身之后,才大步跟上李泰。
李恪眼中凌芒一闪,对两旁的官员温言几句之后,也下了楼,却在楼梯口差点撞上了小跑上来的长孙夕。
“恪哥哥!”
“怎么了,跑这么急。”李恪伸手连忙伸手扶住她。
“四、四哥呢?”长孙夕一手拍着胸口,喘气道,刚才在楼下,她一见到兰楼上李泰离席,便慌忙绕出楼内,跑了过来。
李恪心中不悦,语气仍是温和,“他刚刚下去,你没遇上?”
“没有啊?他去哪里了,是回王府吗?”长孙夕一听说人已经走过了.连忙拽住他的衣袖问道。
“这我也不清楚,”李恪话锋一转,“夕儿今日画的怎么样,你前阵子那么用功,我原想着你能拿到块木刻呢。”
长孙夕有心下楼去追人,便心不在焉道:“画的是不错的,不过没有卢公子好。”
“许是那些评判没有眼光罢了,在我看来夕儿的画可是极好的。”
长孙夕已经缓过来气,勉强一笑,松开他的衣袖,“恪哥哥,我先下去了。”
李恪本想邀她中午一同用饭,见她明显心不在此.便点点头,任由她转身小跑了下去,才轻轻冷哼了一声。
遗玉在竹楼上找到程夫人她们时,两人正坐在有些空荡的香廊上说话,她只来得及听到一句,程夫人余光便瞄到了她,连忙止住话头,轻推了下卢氏。
“还是你这女儿养的贴心,瞧我那个,一疯起来哪还记得她娘在哪里。”
遗玉走上前,伸手扶卢氏站起来,听她道:“我就喜欢小凤那性子爽利的,我这闺女好是好,就是同她大哥一样,心思太多。”
遗玉眉心一跳,程夫人便接话,“心思多才好,这做人的没个心眼,日子哪过的下去,我看你家阿智和小玉就是心思多,才这般聪明的.哪像我那两个,呆头呆脑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相互夸赞着对方家的孩子,贬着自家的闺女儿子.遗玉暗道一声不妙,逮着机会就插话:“娘,云姨,咱们先下楼去吧。”
第二四一章 别乱动
归义坊。
下午,遗玉动作轻缓地从床边站起来,给床上的卢氏掖了掖被子,轻手轻脚地出了卧房,对小厅里的小满交待了几句,才出去。
卢智正坐在书房看书,听见门声响动,抬头看见遗玉,道:“娘睡下了?”
“嗯。”
遗玉到书架下面拖着一只椅子在书桌另一面放好,坐下去。
中午他们并未去庆祝,而是在程家兄妹的失望中,各回了各家。
卢氏亲自下厨烧了几道小菜,席间她多喝了几杯,最后被遗玉哄到床上去,又拉着她说了好一阵子话,才睡下。
“娘今日很高兴。”
遗玉两肘撑在桌上,托腮看着卢智道,“早知道,你前几次艺比时候,就应该带着娘去看。”
吃饭那会儿,卢氏的笑就没断过,平时不怎么沾酒的她,今日竟然喝地醉倒,显然是极开心的。
卢智翻过一页书,直言不讳,“那时去看了,娘怕是生气的会更多一些。”
遗玉知他意思,今日所见,一是国子监五院艺比的常情,一是卢智三年多来的累积,少了哪样都不行。
中午那会儿君子楼中截然相反的两种景象很是刺激到了遗玉,国子监中的人情冷暖很是分明,得势便会有人上前巴结,失意就有人落井下石。
得了最差的于丹呈虽同遗玉有过节,但在她看来,这少年参加五院艺比固然大部分是帮自己博名,可他也是在帮整个四门学院争容,被评为最差后,不但没有人上前安慰,反遭鄙夷,尤以同院的人反应最胜,这些人只顾到于丹呈连累他们丢了脸面,却不想他们自己也没有能替四门学院赢得木刻。
那些观比的学生就更可笑了,于丹呈只是在这四十五人中垫底了一次,就仿佛被当成了全天下最差的一般。
更让她难以理解的是,国子监竟然认可学生们的这种过激行为,评选出最差,固然刺激了参比人选们力争上游,但何尝不是在一点点在扭曲这些少年少女们的心态!遗玉望着卢智出神,过了好半天,他才轻叹了一口气,将书放下,道:“你今日很是不对劲,这都盯了我一刻钟了,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于丹呈。”
遗玉老实道。
卢智挑眉,“你是见到他当了垫底,遭人奚落,觉得同情?”
遗玉想要点头,却摇了摇头,“大哥,你觉得他们那般对待于丹呈,是对的吗?”
卢智嘴角带笑,“对或错,因人而异,倘若今日垫底的是长孙娴或者是高子建,你看他们有谁敢当面说半句难听的话的。”
遗玉抓住他话里的遗漏,“当面不说,私下还是会说,那些人心底就是会觉得,被评最差就活该被指责被埋怨。”
“你到底想说什么?”
卢智皱眉,难得竟听不懂她的意思。
遗玉低头掩去目中的失望之色,“没什么,大哥叫人送我回秘宅去吧,过几日便是射艺,还不知是会出什么题目,我眼下一次连续十箭都射不足,如果介时当了垫底,还要被人嘲笑。”
“你……”
卢智看出她情绪有些不对,却找不出重点,只能伸手在她头上拍了拍,“明日书艺,是你长项,大哥就不多说了,晚上早些休息,我叫胡三送你回去。”
“知道了,娘醒后你帮我同她说。”
……
天霭阁,身穿狐裘短襦的高阳懒洋洋地靠着软背饮酒,长孙娴坐在她对面伏案练字,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柴天薇也不嫌冷,拿着一只花绷子坐在栏杆边小心地绣着。
“这么说,我们太学院已经拿了两块木刻了?”
高阳问道。
长孙娴轻“嗯”
了一声,高阳这两天的五院艺比都没有去看,今日画艺比试过,她才找人去长孙府上接她来这里。
“那个卢书晴,真的比你琴艺还好?”
长孙娴手中笔锋一顿,一点没有落好,变成一朵墨花,“她占了天时。”
她是不会承认自己输给别人的,哪怕是不相上下,也不行!“她是怀国公府上的大小姐——邀她入尔容诗社吧。”
高阳显然是看重卢书晴的身份。
“好。”
长孙娴并无反对,“明日艺比,你来看吧,四哥好像也会去。”
高阳仰头一口饮尽杯中之酒,跪在一旁的侍女连忙给她斟满。
“不去!有什么好看的,李恪那小子也会去吧,还有那卢遗玉、卢智……全是本宫看了就讨厌的人!”
长孙娴放下笔,抬头看着她,语调有些诱哄道:“去吧,明日会有好戏看。”
“好戏?
横竖都是太学院拿了魁首。”
“卢遗玉上次那般坑你,你不生气吗?”长孙娴捉起了静几日,遗玉借着一本字帖威胁高阳的事。
高阳立刻狞了脸,“那个贱民!再过一阵子,本宫不会绕她。”
“何必要过一阵子,你明日若来,我就帮你出气。”
“哦?”高阳顿时来了神,“你是什么意思?”
长孙娴将刚才写坏的那张字放在一旁,重新铺上纸张,道:
“那丫头入学至今一直都在藏拙,平日课业都是中规中矩,我看过她交给先生的字,虽然齐整规矩也算不错,但是,你可还记得,那日在你生辰宴会上,她帮若谨哥的画题了一首诗?那字体,的确是咱们没曾见过的。”
高阳皱眉回忆了半晌,“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这都四五个月了,那画当时就不知是被谁收了去,我哪里记得她写的什么鬼东西。”
长孙娴捶毛笔均匀蘸上墨计,缓缓道:“你不记得,可我记得,凭着那手字,这次五院艺比她便能拿到一块木刻,这么一来,查博士的赞誉便被落实了,卢智的名声都从国子监传到长安城去了,我三弟已经在学里被他压的抬不起头,再多这么一个妹妹,日后必成佳话,咱们这些正经的公子小姐,面子里子往哪里搁去。”
“哼!”高阳玲有一声,“说到底也是平民出身的,有什么好担心的。”
长孙娴摇头,“担心到谈不上,只是,这一口气,你能咽下?堂堂公主,竟被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丫头三番两次堵了气回去,那卢智更是胆大地算计到你头上。”
高阳被她三言两语就挑起了怒火,“若不是姑妈还在京城,我哪里容得他们道遥自在!”
“就怕有一日,他们招不得碰不得,挨上边儿,你便是一身腥。”
“那你说怎么办!”
长孙娴提笔落宇,“明日你来,书艺一比,我不但让她拿不了木刻.还要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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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玉一回秘宅,就直接去板了身轻便的衣裳,到院中挂上箭囊,开始练箭。
银霄蹲在走廊边上,安安静静地歪着脖子看她,没有像往常那样上前缠人。
李泰从外面回来,阿生为他打帘,他一出花厅,就看见书房门前的空地上,正绷着脸拉弓的少女,瞄到她满头的汗水,目光顿时一凝。
阿生站在他身后,见他突然停住不走,探头一看院中情形,眉头微皱,这样练箭,是很容易伤到筋骨的。
他也就是刚刚这么一想,就见遗玉闷哼一声,挽弓的左手臂猛然一抽,便垂了下去,羽箭“噗”地一下射在近处的地面上。
“哟!”银霄短叫了一声,便要扑上,却有人比它更快一步。
遗玉正在拉弓时候,左臂一麻,一股剧痛顿时涌入大脑,暗道一声不妙后,握弓的手便无力地垂下,待要用右手去碰触,身边的气流忽然一动.右手便被抓住。
她愣愣地抬头,看着李泰的脸庞,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左臂上的痛感却逼得她松开了握弓的手,“嘣、嘣”两声,角弓落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一角搭在了他的靴子上。
李泰玲着脸,在她方肩上一捏,遗玉吃痛地低叫了一声,他好看的眉头便轻轻皱起。
“练了多久?”
遗玉眼尖地看见他皱眉,知他不快,忍着痛,老实回答:“有、有两刻钟了。”
刚刚答完,那只握着她右手的大手便紧了一下,遗玉这才后知后觉地往后缩手,怎奈李泰抓的牢,一牵一扯下,那温热的掌心,让她本就因练习过度而泛红的小脸更是染上一层霞色。
李泰却没注意到她的羞涩,只当她是想去碰触那只拉伤的手臂,当然将她右手握的牢牢地,沉声道:
“别乱动。”
说完他右手便在遗玉的左肩一按,点了她的麻穴,握着她的大手直接拉着人转身,一脚踩在那张弓上,朝书房走去。
银霄在原地抬了抬爪子,终是因为李泰刚刚身上散发出的不悦气息,没敢跟上,阿生从花厅走过来,在它旁边站定,低头看着地上那张被震碎的角弓,嘴角露出苦笑:“得嘞,还得弄张一模一样的回来。”
银霄望了几眼书房门前垂下的帘子,扭头对着阿生“咕浓”了一阵。
阿生斜它一眼,一边蹲下去给那弓弦,一边道:“饿了?我还有事儿,可伺候不了你,自己找虫子吃去!”
第二四二章 我知错了
书房中,软榻旁边的地面上,铺着一层驼色的栽绒毯,遗玉跪坐在柔软的毯面上,半垂着头盯着自己的墨灰色的裙摆,刚才在外面还抽痛的手臂,因为被点了麻穴,左肩无力地垂下。
李泰站在毯边,将肩颈上披着的鸦青色裘衣脱下丢在她身后的软塌上,一撩衣摆,便在她身旁坐下,一手托起她仅有微微酸麻之感的左臂,另一只手在她左肩上用劲力点了两下。
“嘶——”痛觉再次涌上,遗玉玉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却没有呼痛,手臂拉伤纯属自找,自知理亏的她,任李泰解开她穴道之后,右掌贴在她臂膀上。
李泰的手指很修长,一手托起她小臂,另一只手将她略显纤弱的肩臂整个罩住,稍一用力,她便疼地打了个颤,隔着几层衣料,遗玉却很快便感觉到被他覆盖住地方,缓缓升起一股热热的气流,痛感竟然一点点被压了下去。
这手臂稍一不疼,遗玉别处的感觉就敏锐起来,身旁的人身上散发出淡淡的熏香之气很是好闻,两人坐的很近,她目光一移,便能瞄到李泰线条光洁,从侧面看微翘的下颌,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往外冒,她闭了闭眼晴,连忙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抬起头,出声问道:
“殿下,您使的可是内力?”
她知道这会儿她手臂上源源不断的热气,不可能是人的自然体温,早上才见过他大手一挥,便将纸张上的墨迹烘干,想必是习武之人的内力之类。
李泰目光在她毫不担忧的小脸上一扫,便又转移到她手臂上,并未搭她的话。
遗玉见他懒得搭理自己,心里有些讪讪,又一想,人家辛辛苦苦每日早起晚睡教自己练箭,她可好,大意地把自己弄伤,万一有个好歹,参加不了箭艺比试,那不是白费人家功夫么,不怪李泰会不悦,这事换到她身上,也要不高兴。
“我的手臂伤的严重吗?”
倒不是她不担心,在院子里猛然抽痛那会儿,她第一个念头便是暗呼糟糕,生怕她因此不能参加艺比,但这会儿李泰在边上,她却生不出什么担忧,尽管他从进屋就没同自己说过半句括。
李泰听她进屋这么半天,总算是问到了点子上,正要开口,就听她又补了一句——
“还能参加艺比吧?”伤不伤的倒无关紧要,能否按时参加艺比,才是遗玉最关心的问题。
半张的薄唇又重新阖上,遗玉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