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启德一瞪眼睛,怒道:“严老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我泄题不成!”
“我自然不是说你,可你就不好奇吗,难道她还真能过目不忘不成?”
“说到底,你就是不满意我们书学院比你们四门先得了一块木刻,暗指我泄题!我告诉你,祭酒大人在让我写那篇文章之前,根本就没有告诉过我,那是作为此次书艺比试的题目!我去泄个鬼的题!”
严恒顿时一噎,“我、我本来就没说是你嘛。”
东方佑适时出声打了个圆场,“好了,严博士没有邓个意思,晋博士更是不可能泄题,我看,就让卢小姐自己解释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方先生,我以为,让那小姑娘自己解释,是为不妥,五院艺比,本就走考校个人才能,她有才可以做到,咱们还要问她是如何做到的,那前日的琴艺昨日的画艺,是否也要问问赢得木刻的人,是怎样奏出那样的佳曲,怎样绘出那样的画作?”
此言一出,众人皆望向出声的房乔,他这话听起来也是那么个理,几名博士大人虽觉得他话有些不对味儿,可一时又品不出来,便又开始相互争论。
最后东方佑折中了一下,“各位以为这样如何……”
国子监的学生们,正在瞎胡猜测着遗玉是如何能得到最优的,有的说她是早早就知道了题目,有的说是评判们舞弊,有的说是她兴许真有过目不忘之能,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就在他们进扯越离谱时,听到了祭酒大人的敲响了吊钟,一连十几声后,刚才喧哗的君子楼,才安静下来,可仍不乏交头接耳低语者。
东方佑重新站在栏杆边,扬声对着一众学子道:“我等九人以为,此次书艺比试的最优者,乃是书学院卢小姐无疑,然,尔等有疑问,卢小姐若自愿解答是为大好,可若是不愿,尔等也不当勉强。”
遗玉听了这话便明白,这是把解释与否的权利交给了她,若是她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自然能得到众人信服,若说不出,大家固然不能勉强她,可这么以来,得了这块木刻,又有什么意义?
她目光一凝,双手插入袖中,对着祭酒大人曲肩一礼后,走到梅楼下扩音的那处,转身过身去,环扫了一圈正在指点着她的学生们,站了身子,朗声道:
“诸位若有不解,可以提出,我定当如实相告。”
她这般坦然的态度,很是出乎众人意料,一时间,刚才还在议论纷纷的学生们,竟然没一个开口问询的。
李泰望着远处那道有些脏兮兮,却站的笔直的小小人影,合在茶案上的两手,右手拇指正轻轻摩擦着左手上戴着的一只宝石戒子,若阿生在这里,定会惊讶,因这是性格冷清的李泰,只有见到感兴趣的事物,才会有的小动作。
长孙娴附耳高阳,低声说了几句括,高阳便率先发难:“你老实告诉本宫,你是不是事先就背过这四卷文章!”
遗玉摇头,“并无。”
“没有?本宫才不信!你如何能证明自己没有事先背过?”
长孙娴看着高阳在前面质问,心中冷笑,初听到遗玉是最优者那时的愕然己经不见,她是不清楚对方是如何做到的,论判们说的也不会有假。但是,就算遗玉今日这场比试没有掺假,她也多的是办法,能让
那块木刻,变成一块废木头!
遗玉没有直面回应高阳,而是将这问题踢给了梅楼上的几名评判,“东方先生,公主殿下对五院艺比是否泄题一事有疑问,学生亦不明,请先生为我等解惑。”
不得不说,这两句话说的聪明,她把高阳对自己的质问,直接转换成泄题一事,反去问祭酒先生他们,不管是杏能给出回答,泄题与不泄,都是五院艺比出题人的事情,与她无关!
果然,原本还等着她来解释的学生们都看向论判席。
东方佑听出了遗玉话里的道道,皱褶的眼皮轻抬了一下,沉声答道:
“此次书艺比试所选文章,是我国子监中博士近日新作,我东方佑以国子监祭酒之位相担,绝无泄题可能。”
以国子监祭酒之位相担!这可是极其严重的保证了,此话一出,就连高阳这胡搅蛮缠的人,也不敢再说一句不信,而那些开始还觉得遗玉是靠着泄题,才能默下最多文章的人,当下便消了这份怀疑!
长孙娴本就是存了让人误解遗玉靠着泄题才能夺魁,万没想到东方佑竟然会以国子监祭酒之位来担保,盯着远处气定神闲的遗玉,双眼一眯,径直站起身,亲自问道:
“既无泄题,那卢小姐就是当场将这四卷背下,然后在两盏茶不的时间里,默下的?”
“正是。”遗玉抬起头望向兰楼栏杆处的那人。
长孙娴听她回答,冷哼一声,“这么说来卢小姐是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了!”
过目不忘,听着好听,可世上若真是有这样的人,在这长安城中却是绝对活不长的,只要遗玉敢回答是,她便能让他们这对平民出身的兄妹,翻不了身!
“咯咯”的清脆笑声突然响起,遗玉仰着小脸,露出灿烂的笑容,对着兰楼扬声道:
“长孙小姐真是会乱猜,那种只在书里记载的本领,我——并无。”
第二四七章 并非我做不到
自隋唐以来,长安城便是天下文人骚客,能人异士的集聚之地,其中不乏天资卓卓之辈,而可称“奇才”者,却是寥寥无几。
然,这些罕见的“奇才”们无一不是在京中惊鸿一现,不是被早早退去光环,那便是不知不觉消失于人眼前,淡于人耳,个中原委,外人不足已知。
但是,长孙娴做为长安城中一等一的士族大家嫡长小姐,怎么会不明白这个中辛秘,凡有奇能者,如若不是被控制在绝对的力量手中,谁能容得下他们存在!
长孙娴算计遗玉,虽有个人因素在其中,针对的却不是遗玉一人,更重要的是为了打压平民出身的学子们,国子监中的学生们便是未来朝堂官吏的缩影,门第之争,此时远胜于朝堂之斗。
“那种只在书里记载的本领,我——并无。”遗玉双手抄于袖中,定定地回答。
长孙娴脸上闪过愕然之色,她没有想到,遗玉竟然会否认。要知道,只要她承认了这明摆着的事,那她便担定了奇才之名,这等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她竟然会否认?
心中疑虑,她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咄咄相问道:
“那就请卢小姐为我解惑,如非是有过目不忘之能,你是怎样在一刻钟内,默下那七百五十八宇的!”
这句话问出了在场几百人的疑惑!
“可。”遗玉轻轻颔首,一字应诺。
长孙娴眉头猛皱,很快又舒展开,她就不信,她能解释地出来!
遗玉藏在袖中的双手轻轻揉捏着指腕,酸麻和胀痛之感,证明她的确是做到了在外人眼中看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的记性的确是很好,远胜于众,可却还够不上真正过目不忘的程度,她能做到那样,是因为——
“在解释之前,我有些问题,请长孙小姐应答。”
自长孙娴出面质问起,众人的目光就在遗玉和她身上来回转移,这会儿听遗玉开口,皆竖耳倾听,实在是他们太过好奇,不是过目不忘,又是怎么默下那么多字的?
“你问。”
长孙娴对高阳使了个安抚的眼神。
遗玉面上带着严肃之色:“你抄到了第几卷。”
“第三卷后半。”
“可是有跪过的部分。”
“没有。”
“如此,那你可知这前三卷写的什么?”
“……”长孙娴的语气并没有刚才那般肯定和利落,思索之后才回答,“应是论的孝悌之道,抄写时过于匆忙,我所述不能详尽。”
听到她的口气,遗玉双目微亮,“那就你所记的,这篇文章作的如何?”
她的评价一出,论判席上先是热闹了,晋启德愣着眼睛道:“杂、杂乱!”
在座论判除了东方佑和晋启德,坐在楼中都不知四卷文章写的是什么,但刚才得知这四卷文章是晋启德所做,对他的学识大家都有认可,想来就算不佳,也不可能落得个“杂乱”的评价,闻长孙娴所言都是不解,只有祭酒东方佑瞄向对面模糊不请的巨卷时,眼中露出思索。
“诸位!”遗玉突然扬声,君子楼静下,“在座众人,还有谁可以大概说一下,这四卷文章到底写的是什么?”
众人哑然,坐在楼里的也就罢了,根本看不见,可就连那四十五名参比的学生也没一个开口的,比试时候,匆匆忙忙都是抄到那里看到哪里,比试之后,便是各归各位,一心等着结果出来,哪有闲心跑到楼
角再看一遍,这会儿被遗玉问到,使劲儿回忆,也只是能拼凑出一些杂乱的片段!
“那么,除了我,没有人将这四卷文章整个儿地看过一遍的?”
遗玉原地转了一圈,在四楼中一一寻过,片刻后,见众人只是低语却没有出来答话的,嗅着衣襟上犹有余味的墨香,稍一侧身,朗声道:
“长孙小姐说这文章杂乱,各位说不出这文章讲的到底是什么,那是因为诸参比者,在比试时候,皆是看上几句便匆忙回去抄写,生怕记错,这么一来,这四卷文章对诸位来说就是杂乱和模糊不清的,可对于我来说,它却是通顺至极的!因为我抄写时候虽也是几句一次,可在记时候却是一段一段地看下来的”
一段段地看下来,当然比他们一句句看下来,对文章的理解要通顺连贯!
“诸位只当我是在两刻钟内,默下了这十百来字,可谁还记得,在有人向我泼墨之前,我已经是抄到了第三卷开头!”
众人皆因她得了木刻而被引去注意,几人有想过,她之前将近三刻钟的时间,可是跑在最前面的一个!若非是有人从中作粳,她本也该是赢家!
“参比看们因时间匆忙,心思都放在剩下的文章上.有几人是会边抄边记的,我虽不是过目不忘,可在比试一开始,写字时和跑动找座位时都在反复记忆着看过的文宇,在头一次标纸被毁之前,半炷香还多的时间记下近四百宇,如何不可!”
旁人都是抄过忘过,可她在一开始为了以防万一,便是反反复复地记忆!
“我在标低被毁后,本是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将剩下的一卷多文章都看完,于是在我默写时,脑中是一篇通顺至极的文章,但凡是背过书的都该知道这个中蹊跷,那么,我因何不能在剩下的时间里,写上七百多宇!”
剩下记不打清楚的三百多宇,有纰漏是难免,但她却能大致根据整篇的内容顺下来!
静,极静,在遗玉一条条的解释下,本来还在低声议论的众人,渐渐安静下来,到了最后,都是陷入了沉思中!
遗玉闭了一下干涩的眼晴,深吸了一。气,在这满搂的安静达到极点时候,轻轻呼出,双眼重新张开,刚才那丝疲惫感瞬间洁失,她直直盯着对面楼上的长孙娴,沉声道:
“长孙小姐,两盏茶内默下七百五十八宇,不是只有过目不忘的人才可,你想不到的,并非我做不到!”
正因遗玉刚才的解释而眉头紧皱的长孙娴,忽被这寂静中朗朗一声话语袭来,面色当即阴下,还未来得及还嘴,就听楼中猛然迸发出一阵喧嚣声——
“真是不容易啊,我还当她真是过目不忘呢,原来是这样!”
“这卢遗玉不简单,能让东方先生出言担保,我原就想着她是不错的,如今看来,果然不傀是卢智的妹妹!”
“哇!你听到她刚才说的没有——想不到,不是做不到!”
“哈哈!卢小姐是我们书学院的,书艺能拿第一,本就是理所当然!”
长孙娴面色隐隐发黑,放在栏杆上的手一点点扣进了木头中,食指尖因为一道细小的木刺扎入,溢出血丝,她却仿若未觉,高阳低声喝骂了几句,长孙夕则侧着身子,歪着头看着远处的遗玉。
在三女身侧,李恪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高阳和长孙娴的反应,李泰仍是轻轻地摩擦着手上的宝石戒子,垂下头掩盖住嘴角上扬的孤度,还有瞳孔中异样的流光。
论判席上的先生和大人们,同样随着搂中观比的众人一起,相互议论起来,其中以查继文和晋启德两人最是得意。
“这位卢小姐,就是凭着这手宇,也应该是最优!”严恒蹭着自己上唇的两撇小胡子道。
“嘁,老严,你先前不是还怀疑我这学生被泄题,这会儿改口的倒是快。”
“我都说过几遍,我没怀疑你泄题!你就不要椒着我这话柄不放!”
楼上楼下热闹了好半天,都没见停下,东方佑看看手上的木刻,没办法只能对着吩咐书童去让人鸣钟。
“咚——咚——咚”
这次的钟鸣一连响过几遍,楼中的话语声才渐小,看向论判席。
东方佑清了清嗓子,道:“在座诸位,可还是有疑惑的?”
不知是谁高吼了一嗓子“没有”!楼中顿时道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这些学生虽然现实的很,也市侩的很,可对真正有才有学的人,却是不会不敬的。
遗玉已经证明了,她赢得木刻是不掺半点水份,再看着抄手而立的那名少女,她容颜的脏污,衣着的根狈,落在许多升眼中,稍一深想,却更让人敬佩。
且因她最后那句话,让许多人都心生嗡鸣——
你想不到的,并非我做不到!
是人皆有三分豪气在,这种极其自信的话,加上遗玉被九名论判定夺为最优的事实摆在那里,一下子,便将这小小的少女,在众人心中的印象,从以住的虚名,翻撤为名至实归!
东方佑听到楼内热闹,却没再制止,而是笑着对楼下背对她而立的遗玉道:
“卢小姐,既然众人皆无疑问,那就请你上楼来取书艺的木刻吧。”
遗玉将目光从对面兰楼上收回,缓缓转身,面对着楼上的论判席,在数百道目光中,躬身一礼后,挺直了腰,仰起下巴,一宇一宇清晰地道:
“先生,这块木刻,我不愿拿!”
第二四八章 她就是她
“先生,这块木刻,我不愿拿!”
遗玉望着东方佑,还有那块捏在他手中若隐若现的金色木刻,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