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最后,她已是被气出了两行老泪,稍显急促的喘息了一阵后,看着始终是她问一句答一句,半点没有主动开口丅交待意思的儿子,竟是哽咽出声,由怒转悲:
“房乔啊房乔,你、你是不是要把娘气死你才甘心,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说,是不是那女人不愿意回来,所以你才瞒着娘。娘昨晚去了国子监,亲眼见着她一副过了好日子的模样..她这狠心的人,带走了我这老婆子的孙儿,自己倒是逍遥快话!可恨娘生你养你,在你心里还及、及不上那个不识大体、私自离家十几年的贱女人!”
最后三个字落,跪在地上的房乔身形终于动了动,却在下一刻听到母亲猛然的抽气声,慌忙抬头,只来得及看见倒向他的房老夫人。
“娘?娘——来人,快来人!”房乔手忙脚乱地接住这老妇,一边大喊着下人,一边伸手掐起她的人中,几次之后,她却依然是一副昏迷之态。
归义坊宅中
“娘、娘,您看。”盘腿坐在毯子上的遗玉探身向另一侧靠着软背在给卢智缝披风的卢氏,递过去手里的花绷子,“几日没练手,我的绣活可是生疏了?嘿、这鱼儿怎么看都不对头。”
卢氏停下针线,按过花绷子,很是认真地看了一遍,却没发现有什么问题,“绣的很好,你幼岁起就开始拿针线玩,十天半月不练也难生疏的。”
“有,您看这里。”遗玉一脸正经地指着绣面上的一处。
卢氏又看,纳闷道:“没啊,娘看不出哪有问题。”
“就在这里,鱼腹这里,这鱼看着,不像是吃饱了胀肚的吗?”
“这里?不像啊…”
卢智翻过一页书,听着两人的谈话声音,抬起头正好看见遗玉在卢氏看不到时咧嘴偷乐,他不由轻笑出声,闲闲开口道:
“娘莫理她,那鱼没有胀肚,她才是吃饱了有些撑着的。”
卢氏扭头捕捉到遗玉脸上来不及收回的作怪表情,伸手轻拍在她脑门上,笑骂道:“你这孩子,闲着来戏弄娘!”
“疼!”遗玉双手捂着头,痛呼一声便朝卢氏怀里倒去,缠着她闹起来。
卢智眼带温柔地看着她们,脸上鲜少露出由心而生的笑意,但一想到遗玉三人在实际寺中被人迷晕之事,脸上的笑容又收起,她没有说,他也没再提,可等找到那下药之人,他定不会让对方好过。
他柔和的目光渐渐坚定起来,不管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他会一直站在她们身前。
沐休过罢,二十一日,重新返学这一天,遗玉虽是坐着秘宅的马车,但却是从卢智的宅子出门的。
坐上马车后,她下意识地从呼吸间,感受着车内淡淡的香气,一连两夜没有回去,许是因为卢氏在,已经冷静了好几日的她,并没有像想象中的失落。
算来,离李泰的毒解,还有四天,可她现在就有些觉得自己不需要留在那里了。
几日前,意外看到卢智疲倦的睡颜后,她反省了根多,大哥都在尽全力保护着一家人,对一份看不见前景,尚处萌芽状态的情感,她眼下又有什么心力去要求和憧憬。
侧头看了一眼手不离卷的卢智,遗玉心中暗道:“不能再添乱了……”
卢智看见她突然伸手拍起自己的额头,不解道:“做什么?”
“头疼。”
马车在国子监正门前的一条小街上停下,遗玉揣着手炉跳下车,嘴里还继续着车上的话题:
“等下学了,你叫上小凤姐等等我。”
“我和她不在一间教舍。”
“昨天我要上她家去,你还说今日到学里再见,这会儿又说……”遗玉不满地嘀咕着,两人走到国子监门前不远处,她便察觉到气氛的不对。
正门高低三座门洞前,有些杂乱地立着不少学生,以各色常服类分成几群,正凑在一起交谈着,另有左顾右盼张望的,眼尖的看见卢家兄妹走过来,连忙去提醒正在说话的众人,一时间,几乎是有几十名穿着墨灰常服的学生,都转过身,左右站开了一些,拿一种让遗玉感到有些怪异的目光望过来。
她脚步迟疑了一下,才跟上目不斜视朝前走的卢智,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领着她向书学院学丅生聚集的左门洞走去。
离那些人还有七八步远的时候,突然便闻一阵不甚整齐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
“卢小姐,早。”
这是?从没见过这等阵仗的遗玉,能从他们行礼之后脸上露出的笑容中,看出几分真诚来,刚才她会觉得古怪,想必就是因为这些人的眼神,对她这种认生的人来说,有些热情地过头了。
“诸位早。”她得体地露出一笑,点头之后,便跟上自顾朝前走,没有得到众人招呼声的卢智,准备问一问,这又是国子监的哪项“风俗”。
那群书学院的学生,见着她走进去,纷纷仰头得意地瞥了一眼附近其他院里的学生,快步跟上遗玉,在她身后几步外走着。
屁股后面呼呼啦啦跟着一群人,遗玉只能面色僵硬地压低了声音,向卢智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难道因为拿了两块木刻,以后每天早上前要被人“护送”回教舍……希望只是她胡思乱想。
“哦,这是国子监不成文的规定,艺比之后,拿到最多木刻的学生,会有三日的迎礼,说来这还是你们书学院的头一遭,他们做的乱一些也特有可原。”
他话音刚落,遗玉便听见门口丅爆发出一阵齐刷刷的问好声——“卢小姐,早!”
这回可不是在叫她,遗玉好奇地扭过头,从身后众人让开的缝隙中,看见一身雪青的卢书晴,任身后一大票的太学院学生跟着,眼睛却看着手中的一张信纸,比起遗玉刚才的略有不适,她要显得随意。
“呐——太学院就要齐整的多了。”
遗玉瞄瞄自己身后的几十个人,再看看卢书晴身后的上百号人,活像她们是两只领头羊似的,一时趣味竟起,忍不住闷笑一声,大步朝书学院的方向走去。
一行人直到丙辰教舍门前,才散去大半,剩下十余个,都是同她一个教舍的。
“惊喜”显然还不只是一个,她一进屋里,首先发现的便是原应该呆在第三排窗下的邢张普通的桌案,被换成一张精致的红木镂花案,相较周围的矮案,要大上一圈不只。
走近,又见桌上的文房四宝,竹筒笔架,全被换成了成套的,一看就知全是东都会商铺里的高级货,毯子、坐垫通通一新,甚至还在里侧,放着一只正燃着炭木小巧的火炉!
轻扬了一下眉头,遗玉在案后坐下,取过一根上等的狼毫把玩,心中感叹,艺比之前,她在国子监里,比过街的老鼠都差不了多少,艺比之后,在两块木刻的作用下,却是势头一转,受到这种待遇。
怎么竟有种乌龟翻身的感觉……她摸摸鼻子,有些自嘲地想到。
待她坐下后,屋里的学生相继归座,这头一天的迎礼算是结束,同遗玉相比,这些孩子们的心里是稀罕的,往年堪堪被四门学院挤成同算、律两院一个档次的书学院,这次艺比后,好歹是能仰头挺胸上好一阵子。
遗玉在周围的视线都收回去后,扭头看了一眼最后排那空荡荡的,属于长孙娴的座位,心里好奇着,这心高气傲的大小姐经前晚的打击,今日来学,会是个什么模样。
第二九零章 快来祖母这里
下学的钟鸣声准时响起,讲席上的方典学对遗玉露出善意的一笑,才离开教舍,她收拾好东西,扭头看了一眼后排依旧是空荡荡的座位。
长孙娴的心理承受能力,显然比她所想的还要差上一些,不过她不来也是对的,出了礼艺比试上的那件事,冷静下来的长孙大小姐,肯定能想通是自己反算计了她一回,但眼下形势逆转,她到学里来,不但讨不回去,反而是在找不自在,不若在家中修养一阵子,等人言退去再说。
遗玉和杜荷一路闲聊,走到院外,经礼艺一日,她撤去了疏离后,发现两人还算有共同语言的。
快到太学院门口时,就见着不远处墙下站着的程家姐弟和卢智,程小凤听见遗玉出声叫她,扭头的瞬间,便红了脸。
“小玉,杜二,那天对不住了,是我的错,你别怪我。”
程小凤向来敢作敢当,哪怕心里尴尬的要死,却也不会对遗玉避而不见,当下便上前拉住她的手,歉意道。
杜荷但笑不语。
遗玉看她浑身上下除了臂膀上用来装样子的木板外并无任何不妥,先是对她一笑:“我没生气,”
而后皱眉,“可是你那天的确让人担心了。”
“我、我是有苦衷的。”
个子高高的程小凤通红的脸上露出些许愤怒,小声道:“其实我也是被人给糊弄的。”
“什么?”
程小凤头瞄了一眼卢智,而后脸带恳求道:“你先别问了,咱们一道去吃饭吧,我来请客,算是向你们赔罪,咱们也庆祝庆祝,那长孙娴不是得了个最差吗,嘿嘿。”
遗玉知道程小凤那几日的反常肯定有原因,但她既不愿意说,她也不会借着什么名头去强迫她讲给自己听。
程小凤有心活跃气氛,一行人走到正门口时,已经是有说有笑。
“唉、唉,我真后悔,那日若是去了,就能看见长孙娴是怎样丢脸的了。”
程小凤不知是第几次唉声叹气道,“小玉,你再与我说说.她当时是个什么表情。
遗玉笑着,并不打算回答,却从旁大步走过来一道人影,拦在了他们面前,在看清这人模样时,笑容瞬间僵在她的脸上。
“卢公子,卢小姐,可否就近一谈。”
这方头大耳的中年男子,她可是记得清楚,不就是在半个月前卢氏生病那次,同房乔一起找到龙泉镇的下人么。
卢智自然也认出这人,神色未变道:“这位是?
咱们认得?”
阿虎见着卢智果然如自家老爷所说一般态度,便指了一下附近的一辆马车,道:“我家老爷就在车上,公子小姐一见便知,可否行个方便,难道,还要我家老爷亲自下来请你们不成?”
老爷?
房乔来了?
卢智眼中笑意尽退,“那好,我随你去。”
阿虎摇头,板着脸道:“请公子和小姐同行。”
程小凤和杜荷见着两人态度,都察觉到不对,遗玉在他们出声询问之前,伸手一扯卢智的衣袖:“大哥,同去看看。”
在这国子监门口闹起来,像个什么祥子,别等下房乔真下了车,那传出去就不是个事儿了!卢智犹豫片刻,安抚了程小凤他们几句,便和遗玉一起,跟着阿虎上了停靠在路边的马车。
在车厢内毫不意外地看见一名穿着冬装也显身形消瘦的中年人,见他们先后掀帘坐进来,双目有些直直地在这一对儿女脸上游走,清楚地看见遗玉脸上的防备和卢智脸上的冷淡。
说实在的,遗玉真不愿再见着这人,几乎每次见到他都没好事,头一次是在丝绸铺子,闹了一场,第二次,在龙泉镇的家里闹了一场,这第三次,难道要在这马车里闹上一场?
“房大人,找我兄妹两人是有何事,请讲。”
单见卢智平静有礼的态度,外人半点看不出他在心里怎样恨着眼前之人。
房乔的精神显然不大好,不甚妥帖的衣着和眼底的黑青,说明他昨晚肯定没有睡好。
“你们可否同我回一趟府里?”
去房家?
遗玉皱眉,心道这人是脑子出了问题不成,他们躲他都来不及,怎么还会送上门去。
卢智直言拒绝:“正是午时,不便叨扰贵府。”
早知道他们肯定会拒绝,房乔的脸上没有失望,而是哑着声音道:“我知道你们眼下不愿同我扯上关系,可是你们祖母如今病倒在床,只盼着见上你们一面,她年岁已高,经不起几番折腾,你们……”
遗玉安静地听着他的话,虽他讲得可怜,却激不起她心中一丝呼应。
卢智淡淡地开口:“房大人,您找错人了,老人若是病了,就去请大夫,普通大夫不行,就去寻太医,我兄妹二人又不是汤药,难道过去看看,就能让她好了不成。”
这话在他说来还算是客气的,自小便在卢氏身边养着的他,对那老夫人,的确没什么印象,就连长什么样子,都记不起来半分。
房乔苦笑:“若是她愿意用汤药也好,可不见着你们,她连饭都拒食,你们放心,就是见上一见,我已安排妥当,不会有人知道你们身份的。”
卢智抬手一揖,“恕难相帮,小玉,下车。”
房乔见他掀起帘子就要下车、知若是让他下去了,就再难寻着机会单独说话,于是不得不开口道:
“圣上诏我酉时入宫。”
这一句话,卢智和遗玉同时听了个明白,合着苦劝不成,就改威胁了?皇上诏了一次卢中植、卢老爷子没说实话,这若诏了房乔,他可指不定会继续瞒着。
卢智撩着帘子的手放下,扭头深深看了一眼房乔,重新坐回软铺。
“房大人,我可先说好,老夫人见到我们之后,若是没什么起色那可同我们无关。”
房乔知他这是问意了,点点头,吩咐外面的阿虎驾车回房府去。
卢智低头盯着衣摆上的一处绣纹,对房乔的胁迫,他并无惧,有些事情就算会被皇上知道也没什么影响,他答应到房府去,不过是一时难忍.想要在暴雨来临前,提前去索取一些利息罢了。
遗玉看着卢智表情不明的侧脸,双目染上忧色。
一路上,房乔并没有同他们搭话,安安静静地从小路回了房家,当马车在一角偏僻的后门停稳后,三人下了车。
卢智在马车驶开后,见着眼前的两扇小门,目光恍惚了一阵,心中冷冷一笑,十三年前;他们母子便是从这门中狼狈而逃,十三年后,他又要偷偷摸摸地从这门里进去!
遗玉敏锐地察觉到卢智情绪的变化,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袖,在他回头时候,露出一抹安抚的浅笑。
房乔带着兄妹俩,沿着后花园的小路,走进后院,穿过几处厅堂花廊,一路竟是没见到半个下人。遗玉拉着卢智,尚有闲心去打量这第一次来到的宅子,房家自开府便未搬迁过,这里也是她娘亲和